99 七分贏面

第99章 七分贏面

陸乘風剛醒不久,一時間沒能睡着,她閉着眼靜靜躺了半晌。

明日這場宴席她要是動了魏鴻燃,慶城守備軍必定要陷入混亂中,這是其一,魏鴻燃剛剛剿完匪,若是讓百姓知道他與匪寇勾結,民心也要惶亂,這是其二,她若動了魏鴻燃,那肅北軍中必定會有動靜,等着她的不知道又會是什麽,這是其三。

然而這些都只是其次,一個魏鴻燃她還是能動得,可是慶城有一個魏鴻燃,別處呢?軍營呢?有沒有這樣的魏鴻燃?

紛亂的思緒接踵而至,陸乘風慢慢睜開眼來。

她心裏始終懸挂着一把旁人看不見的刀,可就如同這小小的傷口一樣,她早已學會不動聲色的按耐,就算這刀偶爾會紮着自己。

陸乘風臉色隐隐閃過陰翳,眸光錯雜交複,幾番思量坐起身來,正想要掀簾下床,謝九霄從身後避着她的傷口摟上來,悶着聲道:“生氣了?”

好端端的她生什麽氣?

謝九霄在她耳邊蹭了蹭,說:“我還沒生氣呢,你倒先氣上了是不是?”

陸乘風說:“怎麽還不睡?”

謝九霄道:“睡不着。”

陸乘風聞言未語,輕輕笑了一聲。

謝九霄覺得這聲笑寒意叢生,猶自收緊力:“怎麽了?”

陸乘風說:“我好好的。”

謝九霄知道她又随口騙人,不信她的話:“你說謊了,我知道。”

陸乘風沒回答,他默了默,說:“同我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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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乘風心底的陰郁驅不散,甚至隐隐帶着冷酷的殺意,靠着他的臂彎,沉默了好一會。

謝九霄在某些敏銳的時刻,總是超乎尋常的耐心:“姐姐,同我說一說吧。”

陸乘風妥協于這個懷抱,悶聲道:“肅北的境況比我想象着的還要糟糕,這一路上走來,你看那些流浪的人,再看看這些草寇……”

她頓了半晌,聲音忽然又沉下去,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在問自己:“當初沒有這些,如果當初沒有兵敗,這一切都不會存在……我有時候不知該恨誰,他們流離失所是我爹造成的,可我爹也死在了那場戰役裏,陸家也沒了……”

謝九霄忍不住抱緊了人。

陸乘風覺得很難過,她難過肅北落入此等境地,可憐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正因為對百姓存了憐憫,所以心結愈發難以疏解:“我常常會覺得是我的錯,可我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你說,我錯在哪?”

痛苦與焦灼拉扯着陸乘風,她自己愈合不了那場兵敗帶來的痛苦,她堅韌的铠甲在這個懷抱裏脆弱得不堪一擊。

陸乘風也并未非刀劍不入。

謝九霄說:“你沒錯,不是你的錯,兵敗也好叛敵也罷,不管有什麽罪名都不是你的錯,沒有人說是你的錯——”

陸乘風喉嚨一澀,閉上眼,令人難以窺視其中支離破碎。

謝九霄快心疼死了,手扣住她的手,臉貼着面頰,将人抱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嵌入骨頭裏,說:“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都會過去的。

陸乘風幽幽睜開眼,眼神晦暗交替。

不管是魏鴻燃還是誰,膽敢做出這等事來,只有一個下場,死!

她的狠意與陰戾氣在黑暗中沒了遮掩,瞧一眼就令人心寒,謝九霄說:“姐姐,你看着我……”

陸乘風随着他的話慢慢仰起頭看去。

謝九霄看着那雙眼,說:“你是陸乘風,你是你自己。”

陸乘風思緒停了一瞬,慢慢的說:“我是陸乘風。”

陸乘風一開始要回肅北,只是因為陸家的根在這,可她後來答應了秦之恒,在禦書房門前立下誓言,要掃平肅北動亂重固邊境防線,這是對君王的承諾,卻也是她曾經該接手而又未來得及接手的事。

她在這進退裏忽然無比清晰的抓住一個念頭。

肅北如今的境地是陸家一手造成,那也該由她将之推回正軌。

————

第二日要赴宴時,謝九霄也跟着去了。

天香酒樓位處西大街好地段,跟西市集只隔了一條街,又因酒而聞名,這裏有着慶城本地人用葡萄與山竹尖芽釀造的美酒,名喚一品尖,來的人多數都要點上這麽一壺。

蔡弄寧早已備好飯菜,只等着陸乘風來,見人一到,立刻殷勤請上桌:“陸大人您請。”

陸乘風毫不客氣,一把坐在了主座上。

蔡弄寧見她身旁跟着這麽白白淨淨的人,護衛不像護衛小厮不像小厮,而且他眼尖的發現,這人身上穿的衣袍不同尋常,這料子看着極像是南嶺織造的彩雲錦,一年也出不了幾匹,這種料子造價高,費人力,自然價格也是極為的昂貴,流不來肅北一帶。

蔡弄寧小心翼翼道:“大人,這位公子是——”

陸乘風垂眼喝茶,說:“怎麽?你想認識?”

她看了眼謝九霄,笑說:“蔡知州這眼力,我可真是佩服得緊。”

蔡弄寧聽着他打趣的話,跟着嘿嘿一笑,說:“陸大人,混跡官場,不就是靠個眼力見麽。”

陸乘風并不鄙夷這類人,相反,這類人還深得她心,蔡弄寧雖然只是個知州,能力也不算出衆,可他會識人,九原兩處知縣皆是他提上來的人,三人算不上勾結,但二者也确實感激他的提攜恩情,一直兢兢業業的轄理好地方事宜。也正因為有如此因素,蔡弄寧才有那個空閑聽陸乘風的話奔波勞碌。

陸乘風噙着笑:“你說的不錯。”

她頓了頓,思慮幾番,道:“蔡知州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也應當對燕京了解一二,可曾聽過燕京謝家。”

蔡弄寧道:“自是聽過,謝家百年門楣,又歷經幾代朝臣更疊,如今家主是刑部尚書謝大人。”

陸乘風道:“這位便是謝大人的弟弟。”

蔡弄寧愣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旁人曾提過的俊美二字,他當時聽到時還有些不以為然的懷疑,一個男子怎麽能用俊美來形容呢?

蔡弄寧眼下見着人,忽然生出一種原來這便是謝岑的驚嘆來,從善如流的恭維道:“原來是謝二公子,久仰久仰。”

謝九霄朝人淡淡一笑,沒出聲。

剩餘的話蔡弄寧便不敢再打聽了。

沒做一會,随蔡弄寧來的小厮上來禀道:“老爺,人來了。”

蔡弄寧便站起身來準備迎接,魏鴻燃隸屬軍營管制,品階上比他大,雖然不是一個地方的,但禮數還是要有,他迎出去,迎面走來一個三十多歲左右的的男人,穿着深紫色的袍子,腰間跨刀,一臉的肅穆。

便是慶城守備軍的督軍魏鴻燃了。

蔡弄寧發揮着長善舞袖的本事将人迎進屋。

魏鴻燃自個先往裏走,察覺到桌上坐了人,不由看去,二人目光對上。

陸乘風唇角勾着若有似無的笑,靜靜看着他。

魏鴻燃只知道今日要見的是從燕京來剿匪的陸大人,卻沒想到是這個陸大人,愣了一瞬,下意識擡手叫人:“小将軍。”

五城守備軍的督軍都識得陸乘風。

陸乘風并未糾正稱呼,道:“魏督軍,請坐。”

魏鴻燃依言坐下。

蔡弄寧吩咐上菜,立刻菜肴接二連三上桌,他親自斟着酒,一杯先遞給陸乘風,又遞給謝九霄,再分給魏鴻燃與自己,說:“大人,我們先喝一杯?”

這個人真是很熱衷于酒桌上的文化。

陸乘風眸光柔和,又閃着意味不明的光亮,端着酒杯飲盡,三人同飲,蔡弄寧見她空杯就要給人斟酒,陸乘風把着酒杯瞥了他一眼,蔡弄寧愣了神,下意識收回手。

陸乘風不再斂藏鋒利,只坐在那便帶來隐隐壓迫之感,她的笑容一如往昔,又帶了點不容拒絕的俯視,聲音倒是不疾不徐:“魏督軍剿匪有功,該有所嘉獎。”

魏鴻燃端着酒杯,說:“小将軍的吩咐,下官不敢居功。”

陸乘風瞧着人,莫名加深了笑容,可目光卻冷冽如霜:“當真不敢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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