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鄭司丞乃是天縱奇才, 本帥當年甫入公門,便曾得他指教,着實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本帥一直堅信, 他是一位有一身真本事,能夠帶領我等公門中人, 抵擋大唐日漸頻出的詭異……”
追憶起關于鄭興朋的過往, 即便是誰都不服的葉小樓,也面露欽佩之色, 雙手向天一拱,仿佛在向亡者遙遙致意。
“鄭司丞留給本帥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過目不忘的本事,任何拳腳、招數,只要他見過一次,都能原樣再使出來。就好像他能将別人的本事借來自己用一樣……”
在旁聽着的李好問:……過目不忘這四個字, 聽上去有點兒熟悉啊!
“我甚至聽說,不少高深的法術法門也是一樣, 對鄭司丞而言, 毫無難度。本帥在世上活了二十五歲, 還從未見過像鄭司丞這般天賦卓絕之人。”
一旁聽着的屈突宜伸手拈着颏下山羊胡子, 默然颔首。
李好問:那可以說是非常厲害了。
“因此這次鄭司丞出事,于我本人而言,着實是遺憾不已, 痛心不已……但是!私以為, 能夠繼任鄭司丞之位,統領詭務司的, 至少得是一位與鄭司丞相差仿佛的能人,而不是什麽憑借一份薦書, 就輕輕松松得官的大族子弟。
“說句不好聽的,我大唐,最不需要那等屍位素餐、坐領幹薪的官員!”
對葉小樓這番豪情萬丈的宣言,李好問內心其實也很欽佩——如果葉小樓的矛頭不是正指向他的話。
“所以,本帥想要向李司丞挑戰,并不是要在司丞剛剛上任之初便有意為難。實在是想驗證一下,司丞到底有無此潛力,将來能與鄭司丞比肩。”
“葉帥,那你說……怎麽驗證”
屈突宜在旁插嘴。
李好問聽出屈突宜并沒有出言攔阻的意思,反而好似在推波助瀾,忍不住回頭,看了屈突宜一眼。
屈突宜對李好問報以溫和微笑,似乎在安撫,又似在給李好問打氣,要他鼓舞信心。
葉小樓傲然道:“很簡單,我當着諸位的面,打一套拳。若是李司丞能夠原樣将這套拳再打上一遍,我就認準了李司丞有這資格,繼任鄭司丞的位置。”
屈突宜眼珠轉轉,語氣平和地道:“葉帥,說實在的,李司丞是否有資格繼任,自有吏部論斷,并不是由葉帥這一趟邀戰決定的。”
葉小樓當即以右手擊打左胸,啪啪拍得山響,大聲道:“關吏部什麽事,官員稱不稱職,配不配得上那份俸祿,我等下屬小吏自有心證。”
他的意思很明白:吏部發下的敕牒,不過是一紙文書。那些文恬武嬉、備位充數的官員,即便是占了位置,也會被那些兢兢業業的小吏們內心不齒,甚至陽奉陰違,不予配合。
屈突宜聽葉小樓說到這份上,視線也向李好問那裏轉過去。
李好問頓時一攤手:“葉帥,你也知道,我不是個武夫,在此之前,沒有學過任何拳腳……”
他話沒說完,就被葉小樓開口打斷:“不必,我并不是在為難閣下,而是真的想看看,閣下是否真的擁有鄭司丞那般無二的潛質……”
“既然閣下說是從未學過任何拳腳,那麽本帥便演一套近幾年才從金吾衛中流傳出來的,人人需習練的基礎拳術。它雖說基礎,可也招式衆多,總共有十六式,若是天資平庸之人,絕不可能見過一次便能打出來。
“李司丞名義上是繼任司丞,但究竟有沒有詭務司以前幾位司丞的本事,那便拉開架子,咱們見見真章吧!”
說畢,葉小樓突然大步來到詭務司正廳前院內,雙手攥拳,提于身側,大喝一聲口令,然後揮出氣勢恢宏的一拳。
這位性情莽撞的不良帥說幹就幹,根本沒給詭務司一幹人反應的時間,他已經在院內白玉石板鋪就的地面上虎虎生風地走起一趟拳。
詭務司的人忙跟出來,一面旁觀,一面嘆服。
這葉小樓确實是一個練武的好材料:他身長體闊,四肢健碩,龍精虎猛,端立在白色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峰。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是教學演武一般方方正正,一板一眼,不偏不倚,但每一拳擊出,都能激蕩起呼呼風聲,讓人感受到淩厲的拳意蘊含于其間。
李賀在旁看得心潮澎湃,拍手叫好,開口便吟誦道:“力拔山兮勢雄,氣貫日兮……”
章平在一旁聽見,連忙伸手捂住李賀的嘴,免得這位又說出什麽為葉小樓壯聲勢的詞句。
誰知這時葉小樓的拳法已經走到收勢,他人已立正,雙手緊緊握拳,提在腰間。他這整趟拳走得極為流暢,走下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這一套拳式較為基礎,每一招每一式難度都不大。但若是從未學過的人,要在看過一遍之後,即能依樣畫葫蘆地再打一遍——絕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于是,屈突宜面帶憂色,偏頭看了李好問一眼。
卻見李好問臉色十分古怪,似乎是愕然之下,又帶了幾分赧然。
事實上,剛才葉小樓站在這前院中,大聲喊出口令的那一瞬間,李好問的臉色就變得如此古怪了。
因為葉小樓喊的那一句口令是——
“軍體拳,格鬥準備!”
李好問:……人已穿越,關于軍訓的記憶卻還要繼續攻擊我!
不過,也必須感謝穿越前輩,事先将這套軍體拳教給了金吾衛——李好問回想起他在林嫱筆記中看到的內容,覺得這個推測的準确性應該非常高。
他固然聚精會神地看完了葉小樓行雲流水般的一套拳,但心裏卻沒有刻意記憶,純粹将其與自己記憶中的軍體拳比較。
結論是:毫無差別。
就算是葉小樓不演示,他也能夠按照自己的記憶,将這一整套演練一遍。縱然不能如葉小樓那般打得威風凜凜,但完整地演示一遍絕無問題。
因此李好問微微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雖然從不曾習武,但是……大學軍訓還是參加過的。
當葉小樓演武完畢,放下雙拳,轉向他的時候,李好問兀自托着下巴思索。
這名不良帥故意向身邊邁了一大步,讓出位置,伸出手,示意——請!
見李好問不動彈,葉小樓頓時沉下臉,冷笑道:“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嘛!”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能耐”
就見李好問忽然一低頭,提了提自己官袍的前襟,似乎想要讓它不那麽礙事。
屈突宜原本守在一旁,始終沒說話,但此刻見李好問如此,頓時面露驚喜之色,搶上來幫忙,指點李好問将那身淺綠色官袍的前襟束在腰間,便于活動。
于是李好問自階前緩步而下,來到葉小樓身邊,站在他剛才所在的位置上,扭頭看了滿臉吃驚的葉小樓一眼,收束心神,将雙拳提于腰間,随即邁開弓步,猛地提右臂,向前揮出一記直拳……
當葉小樓喊出“格鬥準備”的那一刻,李好問便知道:他今日至少不會給詭務司丢臉了。
但是葉小樓說的,卻值得深思——
鄭興朋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已擔任詭務司司丞日久,職位在屈突宜、章平等人之上,想必有他出色的本事。
前些日子在長安縣時,李好問曾經聽葉小樓和屈突宜都提過,鄭興朋處理詭異案件的時候靈感卓著,有時能直接看見真相。
而今日,葉小樓又提起鄭興朋的另一樁本領:過目不忘,不限于文字或是聲音,甚至還包括拳腳、招式、法術、法門,見過就能原樣使出……
這令李好問有了更多聯想。
在這個世界裏,穿越者或許不止有林嫱學姐一位。
也就是說,鄭興朋能做到的,他或許……也能!
當然,李好問得知穿越者有特殊的時間能力,也不過才三天時間而已。在這三天裏他不斷經歷各種變化、挑戰、冒險……還沒有機會好好消化一下他在短時間內解除到的海量信息,更遑論主動嘗試一下。
然而,現在,葉小樓的主動挑戰,竟然給了他這個機會。
此刻李好問的心态放得很平:能有所發現、有所突破,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沒什麽損失:他至少能為自己在葉小樓面前把面子掙回來。
葉帥,對不起了!——李好問看葉小樓一眼,然後就像葉小樓剛才所做的那樣,将雙手提于腰間,格鬥準備;然後他邁開弓步,猛提右臂,一記直拳猛力向前揮出——
軍體拳,弓步沖拳!
……
随着他每一個招式,上次從林嫱筆記“讀到”的那些文字漸次流淌于李好問的意識之中:
“我的身體素質加強了……
“我變得更加健康,體能更加充沛,耐力更好,爆發力也更強……”
馬步橫打!——李好問馬步橫跨,右臂用力揮出,激蕩起呼呼風聲,其威勢似乎不在葉小樓之下。
“……對于穿越者極為重要的福利——精準的記憶!
“過去發生的場景,我能像調閱照片一樣,把記憶調出來,毫無差錯!”
內撥下勾,交錯側踹,外格橫勾,轉身別臂,虛步砍肋……
他過去所學,塵封于記憶之中的那些一招一式,于此刻盡數湧上心頭,分外清晰。
負手旁觀的葉小樓驚訝地睜圓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真的。
章平一疊聲地叫好,卓來清亮的少年聲音也在章平身邊響起來:“六郎君好樣的!卓來也要和你一起練拳腳!”
而李賀似乎受到啓發,又想到了什麽原創句子,伸手就往蹀躞帶上摸索,尋找紙筆。
屈突宜這時終于悠哉悠哉地挺起了胸,面露笑容,還故意以手肘擠擠身邊的葉小樓,低聲要請“葉帥點評點評”。
李好問卻根本顧不上他人,他始終在回想林嫱筆記上關于記憶的描述。
林嫱曾經用大量的篇幅記敘“時間跳躍”的內容,反複提及她可以借助特定的指向,在極短的時間內“跳躍”到某個過去的時間點。
這或許能夠解釋鄭興朋破案的神奇——試問,還有什麽案子,對掌握“時間跳躍”的人來說是疑難案件呢
葉小樓還說了,鄭興朋能将見過的能力“化為己用”。
既然疑似穿越者的鄭興朋可以做到,那……我呢
李好問嘗試放棄自己對這套軍體拳的記憶,轉而回想他剛才旁觀葉小樓的那一套拳。
于是在這一刻他的肢體猛地停頓,仿佛當事人忘記了之後的招式——
“咦”
“啊!”
葉小樓、章平、屈突宜與卓來各自出聲,當然他們各自感嘆的內容也不同,有人在嘲笑,有人在擔憂。
只見李好問在那一瞬間的停滞之後,毫不猶豫地又繼續揮出一拳,而這一式,已不再是照貓畫虎,原樣使出這麽簡單:李好問的招式、姿态、發力,甚至那等莊嚴肅穆的神情……竟然都像極了葉小樓。
因此,直到李好問收拳并腳,重新立正時,詭務司內一直保持着極度的安靜,竟沒有人能再發一聲。
*
敦義坊。
李好問帶着卓來,趕在更鼓停止之前,沖進了敦義坊的坊門。
進了坊門之後,李好問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其實他的腰牌是可以叫開長安城中任何一坊的坊門的,完全不用這麽着急上火才對。
但李好問很快看見了等在坊門內臉色焦憂的張嫂,心想:看來,晚歸之前,最好還和張家打個招呼才行啊。
于是,他與卓來慣例去了張家的“敦義坊小飯桌”。
在張家,李好問坐在一張胡椅上,暗暗回想今天白天在白天發生的所有事。卓來則繪聲繪色地給張武和張家傻兒子描述他家郎君是如何得了官身,壓服了長安縣那個不可一世的不良帥……諸般光輝事跡。
張家的廚房裏,這時飄出了撲鼻香氣。張嫂今日按照李好問的指點,改了幾味香辛料,又用皮制小風箱加大鍋镬下的火力,做了幾樣小炒出來。
炒制菜肴的方法,李好問向張嫂提了好幾次,張嫂舍不得柴薪,從不肯嘗試,但今日不知怎麽便同意了。
這久違的镬氣讓李好問單是聞到便食指大動。
這一頓,李好問吃得極其滿意。然而用過飯,張武卻非常遺憾地向李好問道歉,說他們一家子已經退了租,這兩天就要從敦義坊中搬出去了。
李好問忙問為什麽,得到的答案卻;令他并不感到意外——
張嫂牽扯進鄭家的“屏風殺人案”,敦義坊中原先的主顧都認為她沾了“晦氣”,原本請她上門幫廚的人家現在都不再相請,而張家家裏的“小飯桌”,也就只有李好問和卓來兩個每天點卯的常客。
“武哥,去哪裏落腳已經找好了嗎”李好問見張武臉現難色,欲言又止,便主動挑起話頭。
“沒,沒……”
張武老實木讷,遲疑了片刻才漲紅了臉說道。
“六郎如今都有了官身了,去過的地方也多,見過的市面也大,能不能替我們問問……”
“原本想要擺脫我岳丈幫忙的,可是……”
說到這裏,張武欲言又止。
李好問頓時明白了,他一早就聽說過張嫂娘家不待見斷了腿的女婿和傻外孫,總是撺掇着張嫂和張武和離改嫁。張嫂放不下丈夫和兒子,總是不肯。
現在張家一家三口再求岳家,那豈不是送上門去任人刁難嗎
李好問便點點頭,沒把話說死:“武哥莫要擔心,我會替你留意。”
張武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起頭,向捧着飯菜進屋的妻子投去了一個欣慰的眼神。張嫂那張蒼白面孔上便多出幾分笑意。張家的傻兒子能夠感受到屋內的輕松氣氛,便也拍着手嘿嘿地笑起來。
李好問雖然沒有直接目的地可以推薦給張家,但是他在心中想到了一個人——章平。
章家開着一家蒸餅店,貌似生意興隆,以至于需要章平每天上衙之前去幫忙。
蒸餅鋪子是小本生意,章家或許沒法兒再多雇一個人,但李好問覺得這位算是餐飲界資深人士,至少了解豐樂坊那附近的行情,認識些同行什麽的,應該能提提建議,或者牽個線什麽的。
別過張家,李好問帶着卓來回到自家宅子裏,此刻他懷裏就揣着那份将宅子轉到自己名下的文書,上面蓋了長安縣的大印。也就是說,現在李好問終于住在“自己家的”宅院裏了。
卓來回東廂休息之後,李好問忙看向他的母親和妹妹。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敦義坊宅子以外的地方看見崔真女士和十五娘,此刻他心裏又欣喜又好奇。
“阿娘,您今天在族老家裏……感覺可好”
崔真笑容淺淡:“今天真是辛苦我兒了。”
她避開了在李贻家的經歷不談,但很顯然,這段經歷是李家三人全都不會忘的。
但十五娘嘟着嘴地告訴哥哥:“族老家那個老虔婆……阿娘,我可沒罵錯,她以前盡幫着四堂兄欺負阿兄!……阿兄,你知道嗎後來我在她家花園裏遇見她,就從暗處跳出來吓了她一下……”
李好問:啊這……
十五娘太頑皮了!
“她吓得跟什麽似的……”
李好問瞬間沒能說出話來。
真的假的我自己精分出來的妹妹能吓到族老夫人
“阿兄,若是你的詭務司明日接到報案,說是光德坊有人被吓壞,就定是那個老虔婆了……”
十五娘話還未完,就聽崔真輕聲呵斥:“十五娘不得無禮,你伯父伯母怎會把你告到詭務司去”
十五娘聽見,噗嗤一聲也笑了出來。
李好問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他估計李贻夫婦應該拉不下臉皮,把案子送到自己統轄的詭務司去。
不過,如果族老夫婦真的投訴到詭務司,那受驚吓的估計還是李好問自己——他一直以為媽媽和妹妹是自己從原主那裏繼承來的精分人物,難道還真的是“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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