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年的空白

第5章 三年的空白

宋酩酊第一次見到葉醒的時候，對方也就和現在的喬樾差不多大。

彼時宋酩酊的父親剛因病去世，母親組建了新家庭。剛上大學一個學期的宋酩酊突逢人生變故，過了一段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

他出身在普通的家庭，母親持家沒有工作。父親意外病逝，家裏已經到了難以維系的地步。母親一個人過不下去，改嫁再婚，對宋酩酊其實還不錯，不過她不是一個獨立的女人，而且畢竟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宋酩酊很注意不要再去打擾她、給她添麻煩。

父親一生清簡，像個老學究，留下的錢不多，在痛苦和頹廢掙紮了一個月後，宋酩酊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學的是物理，本期望在畢業後子承父業去做研究。

但在報志願時誰也想不到後來的事，否則宋酩酊覺得自己不會選這麽難的專業。

他一邊兼顧大學繁重的課程，一邊開始打工兼職掙錢。家裏沒有經濟收入後，他看到在銀行只減不增的數額就會感到焦慮。

他最初的想法也很簡單，起碼要平衡自己在上學期間日常的支出。

和許多剛開始兼職的大學生的選擇一樣，宋酩酊一開始做的是家教。

以他的學歷連廣告都不用做，随便貼個信息就有不少人找上門來。

宋酩酊教了一個學期，學生越教越多，到後來甚至有教學機構锲而不舍地聯系他去任職教班。

但是宋酩酊堅持把手上的最後一個學生帶完後，就辭了家教的工作。

家教是一件很費時間和精力的事，他平時很忙，再怎麽抽空也有難以平衡的時候。一個學期下來每天都只覺得累。

而且他覺得持續做下對自己的人生規劃也沒有大的助益，他最揮霍不起的就是時間。

好在系裏一個老師非常惜才，對他很好，破例讓他一個本科生加入了好幾個研究項目，出成果後就有不菲的酬勞可以拿。

還告訴他要安心學習，不用想太多，會留研究生的名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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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一層關系後，宋酩酊便把亂七八糟的兼職都辭了。

物理本來就難學，而且他想好好投入學業和項目裏，不辜負老師給他的機會。

可是就在下學期剛升上大二沒多久，室友便難為情地來找他，求他幫忙教一個有錢人家裏的小孩理科的課程。

室友和他不同系，這學期有強制的專業實習。學校之前也沒有通知，在開學後才說的。

室友說有錢人家裏很嚴謹，還和自己簽了合同。現在不知道怎麽辦，溝通了好久也沒用，正焦頭爛額的時候，對方同意找人頂上。

這個室友在宋酩酊家裏出事的時候幫了他不少忙，宋酩酊沒辦法拒絕。

而且他覺得就一個學生的話還好，自己應該能應付過來。

誰知道一個星期之後他就後悔了，自己應該打死都堅定拒絕的，哪怕再去求別人幫忙。

那時的葉醒比現在頑劣很多，就是一副少爺脾氣，不怎麽聽話，叛逆得讓人頭疼。

宋酩酊雖然沒什麽耐心，但是很有責任心，幾次想撂攤子不幹了，小少爺的管家就會語重心長地求他再堅持一下。

宋酩酊不知道葉醒家的背景是什麽，也沒見過他父母，每次來的時候都只有一個管家在。

只是管家年事已高，他不忍心看見這樣一個老人幾次低三下氣地求他再努力努力。

葉醒那個時候總愛給宋酩酊找麻煩——上課的時候睡覺、把作業印上墨水或者故意浸水、挑他來家裏的時間跟同學出去玩……

都是些煩人的小把戲，其實手段都幼稚的很。

久而久之宋酩酊一看葉醒打主意就想笑。這孩子本性不壞，可能只是想尋求注意力。其實挺單純的，有的時候還透露出一種從小在優越環境裏被養出來的天真感。

有一次宋酩酊真的跟他生氣，說自己放下實驗來給他上課真的很辛苦。

葉醒果然就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認錯，乖了好幾天，惴惴不安地跟他說沒想真的給他添麻煩。

其實宋酩酊也可以理解，葉醒就只是不想學習，也不是真的跟他過不去。

想通了這一層，放開了心的宋酩酊也就只着力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不再要求葉醒什麽，對方也就不鬧了。課倒是相安無事地繼續上下去了。

所以當葉醒真的拿着一張進步很大的成績單來給他看的時候，宋酩酊确實吃了一驚。

雖然他面上沒表現出來，心裏還是覺得挺高興的，暗自又分了更多的時間在補習這邊。

但再怎麽欣慰，當葉醒說自己要考A大的時候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驚訝——

“你要考我們學校？”

葉醒本來有點讪讪的，但一看到宋酩酊不信任的臉色就漲紅了臉，色厲內荏道：“不可以嗎？！”

宋酩酊有點無奈：“我沒說不可以，但你要不要換一個更适合你的目标？你也不需要這麽高的學歷，沒必要這麽費力地追趕到這個地步。”

葉醒臉有點紅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沒氣過，自己給自己立了flag：“我說有必要就是有必要！”

管家非要讓宋酩酊把課從一周兩節加到三節，後來還想加到整個周末，給宋酩酊的工資翻了五倍，說都是少爺的意思。

宋酩酊婉拒了，還是按照葉醒的學習步驟給他安排課程。不過還是硬擠出時間，每周給他加了一節課，沒多收錢。

本想只教一個學期，但後來實在是放心不下，宋酩酊學校老師那邊兩頭磨，把自己的業餘時間榨得幹幹淨淨，還是帶完了葉醒整個高三一年。

葉醒高考的進步奇大，分數相當可觀，雖然離A大還差着不近的距離，但宋酩酊真心實意地高興了好幾天。

他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托了好多同學詢問，給葉醒做了個學校和專業的意見參考表。

但葉醒自從發了成績之後就怏怏不樂的，宋酩酊怕他不聽，認真地跟他說了好幾遍，直到對方點頭答應。

誰知道葉醒轉頭就自己偷偷改了志願，就報了A大一個學校。

最後當然落榜了。宋酩酊氣得要命，覺得自己一年的心血喂了狗，再也不想搭理葉醒了。

而葉醒偏偏還說複讀也不讓他教了，特別嚴肅地說因為自己要好好學習。

宋酩酊聽了都氣笑了，後來果然也沒再聯系這個他付出了最多精力的學生。

葉醒複讀，他大三了，要準備保研、做項目，提前為畢業設計做準備，每天忙得要吐血，也漸漸忘記了這回事。

直到宋酩酊大四的時候真的在校園裏看到了葉醒，他才知道對方真的是認真的。

葉醒瘦了很多，看起來真的為了學習殚精竭力，剛認識的時候身上的那點刺真是一點也看不見了，沉澱下來的都是積極、蓬勃向上的少年生命力，還有那份由始至終的天真感。

作為學長和前老師，宋酩酊在大學裏幫了葉醒很多忙，也在半年的時間內看明白了很多他之前一直想不通的東西。

原來葉醒拼死了也要來A大是因為他，不讓他教也是因為總把上課當約會影響學習效率，大事小事總要找他幫忙也是因為在追他。

同在一個學校裏朝夕相處的時候葉醒對他的依賴和好感簡直變本加厲，宋酩酊起初沒察覺到，還是被同學指出來才意識到。

而到臨近畢業前葉醒表白，宋酩酊就答應了。

葉醒本來已經完全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誰能想到宋酩酊居然同意了。而且早早就做好打算放棄了保研資格，畢業之後拿本科四年嘔心瀝血攢下來的積蓄創業，開了家不大的工作室。

葉醒是藝術生，他的成績離A大的人文和自然科學還是差了一定距離，只有文化課相對要求沒那麽高的藝術學院會收他。

宋酩酊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葉醒是由信的小少爺，還疑惑過葉醒怎麽能突然就進了表演系。

但他開工作室的初衷完全是為了葉醒打算，他知道葉醒家裏很有錢，在一起的路上必定有很大阻礙，既然做好了決定，從一開始就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

他放棄了自己喜歡和擅長的專業領域，辜負了老師和學校的付出和期待，頂着別人看瘋子一樣的眼光進了一個他完全沒有接觸過的行業，只是為了讓葉醒在畢業的時候有個可以容身的平臺。

所以宋酩酊後來在想，就是因為抱着這樣的想法，在知道由信的存在、被葉醒背叛以後，自己才會那麽氣憤和難堪吧。

因為他所做的一切比螳臂當車還不如，不僅僅是徒勞，甚至顯得有些可笑了。

葉醒怎麽可能會沒有平臺可以容身呢？

宋酩酊創業的時候葉醒剛上大二。他被感動得要命，也真的下定決心獨立出來和宋酩酊好好在一起。

可是他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幹着急，每天除了送外賣過來幾乎沒有可以做的事。

葉醒的專業課成績很一般，追進A大用盡了他平生所有的恒心和意志力，上大學後不免懶散，跟宋酩酊在一起後更是不思進取，只一心沉浸在戀愛當中。

宋酩酊剛畢業的半年忙得要猝死，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永遠都在奔波、熬夜、焦頭爛額，他那段時間健康狀況很差，甚至還進過好幾次醫院。

但付出半年心血後，工作室總算有點起色，能接到一些廣告。

宋酩酊便有心讓葉醒來試一些角色，想增加他出鏡的機會。

但葉醒的表現很差，簡單的廣告都拍不好，表情僵硬，肢體不協調，完全沒有一點專業的水準。

宋酩酊簡直懷疑他快兩年來在幹什麽。

而即使是溫柔地指出意見，葉醒也會和宋酩酊爆發劇烈的争吵，一吵就哭，哭完再道歉，怕宋酩酊不要他。

裂痕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無聲擴大的，像是已經露出裂紋的冰面，輕輕一踏就可以粉碎整塊地面。

有一次宋酩酊連續工作快60個小時後在工作室熬到淩晨，正要收拾收拾去給葉醒帶早飯，手機上卻收到朋友給他發的一張碰到葉醒在酒吧喝醉的照片。

照片裏的葉醒貼在一個人身上，笑得很開心。

雖然後來葉醒哭着跟他解釋過很多遍他和那個男生真的沒什麽。宋酩酊其實也信了，那個人男生應該真的只是葉醒的朋友，而且有女朋友，宋酩酊還見過。

他沒想在這件事上就題發揮，只是覺得異常疲憊，是真的很累。有的時候他在又熬了一個通宵之後看着破曉的黎明就會想，為什麽自己從十八歲以後，這麽多年都這麽累，從來沒有過真正放松的、毫無壓力的一天。

而先受不了的人是葉醒。

他其實真的很喜歡宋酩酊。

他的掙紮是切膚的，痛苦是真實的。

有一段時間葉醒幾乎每天都哭，哭得兩個人都心灰意冷、精神壓抑，曾經甜蜜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層陰翳。

但是很多掙紮并不因痛楚深刻就會顯得動人，它無用、耗盡淚水、在現實的面前幾乎不堪一擊。

葉醒的家裏還是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後來，當宋酩酊在回憶這段日子，竟然覺得那個時候自己簡直有一種麻木一樣的平靜。

他很平靜地就接受了葉醒的父親是國內娛樂巨頭公司的老板。

接受了葉醒當初進A大的藝考還是用了家裏的關系，并不是全然如他所說拼盡全力、毫無雜質。

接受了工作室被由信打壓，輕易地被人收購，一年、甚至是四年的心血毀于一旦。

最重要的是，接受了葉醒離開他。

他們兩個從來都沒有說過分手，宋酩酊是覺得沒有必要，而葉醒從來不承認他們真的結束了。他覺得他的離開只是一種暫時的退讓，是讓家裏放棄逼迫宋酩酊的籌碼，是一種權衡之舉，他沒有做錯。

反正宋酩酊覺得能理解他。

盡管葉醒一走就是三年，而且兩個人也沒有再聯系過。

但宋酩覺得好歹過去這麽多年，想到這個人的時候他會覺得，葉醒多少應該也有所改變了。

但直到再見宋酩酊才明白，時間可以很容易地改變一個人，比如他自己就是明證，但也很難對一些人群真正地造成影響。

葉醒不管不顧地挑選他的劇本，闖進他的家裏，用那種熟稔親密的語氣和他說話、打聽他的事情，就好像三年的空白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就如同他一開始像宋酩酊所呈現的一樣——浪漫、天真、應有盡有。

從來沒有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