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夜

第16章 雪夜

好不容易熬過難捱的一周，周五的晚自習時，喬樾時不時就會擡頭瞟一眼，看教室前挂着的那個鐘緩慢地走過一圈又一圈。

苦了他前面坐着的周可楓，因為對于喬樾帶着涼意的視線太過敏感，一整個晚上都沒怎麽坐安穩。

到了最後一節晚自習的時候，教室裏突然響起了細微的騷動。

喬樾從埋首的卷子裏擡起頭，往外面看了一眼，很快就發現了緣由。

Y市居然下雪了。

學校有一個會在晚間亮起的大燈，此刻靜靜地伫立在操場旁。從教學樓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它投下的冷白光域內，漂浮着細小而潔白的微塵。

喬樾一愣，拿出手機給宋酩酊發消息：“初雪了。”

最後的二十分鐘也坐不下去了。

喬樾跟周可楓打了個招呼，就拿着自己特地從宿舍收拾出來的一個小旅行包走出教室。

他出來沒一會兒，就不斷有細小的雪花堆積在他的肩膀上。天空像不斷降落閃着細芒的鑽石。

喬樾沿着學校的小路走過，每個路燈下都淺淺地飄着小雪，沙一洋的光帶橫在頭頂，像一簇簇微小的銀河。

宋酩酊的消息這個時候回了過來。

“是啊，我剛剛出門也看見了。真美啊，跟下星星似的。”

喬樾把揣在兜裏的手拿出來，“我馬上就過來了，還需要帶什麽東西嗎？”

“不用，你直接過來就行。我照你說的買了，你快過來煮火鍋吧，我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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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酩酊對喬樾的廚藝垂涎三尺，說一定要在他每周過來的這天晚上吃頓好的，為此晚飯甚至都可以少吃點。

但當被問及想吃什麽的時候，宋酩酊只能思維貧瘠地想到一個火鍋。

沒想到喬樾還挺高興，說自己也想吃。

收到消息後，喬樾收起手機，不再看雪，輕跑着往校門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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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酩酊第一次在家裏煮火鍋，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買了一大堆東西，差點拎都拎不下。

他費勁地爬上樓，在門口撣了撣衣服上沾着的雪塵，從超市的大購物袋裏拿出給喬樾買的棉拖鞋放在門口。

宋酩酊看着柔軟舒适的拖鞋乖乖地放在玄關處，像等着什麽人一樣，突然就覺得心情特別好，在心裏默默地誇了自己一通——今天下雪了，剛好能用上。

宋酩酊把買的蔬菜和肉食全都拿出來，想在喬樾來之前好歹意思意思幫幫忙。

他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條活魚在塑料袋裏不甘地游來游去，在原地踟蹰片刻，還是膽戰心驚地放棄了。

人貴在自知之明和及時止損，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找點力所能及的事做比較好。

門鈴響的時候，宋酩酊正在廚房裏不緊不慢地洗菜，洗得忘我投入，也不知道費了幾噸水。

“來了！”他在幹淨的毛巾上蹭了蹭手，不舍地放下自己剛洗了一半的芹菜，走去開門。

推開門的瞬間，宋酩酊先是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他才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站在外面的喬樾帶着滿身的寒氣，有細小的雪屑還沒有被樓道裏的暖氣融化，正晶亮地挂在發梢上。

涼意從他凍得略白的臉上透出來，耳朵和鼻尖都被凍得有點紅。他清晰的眉目因雪意看上去像是被點了墨跡，顯得更加凜冽和漂亮了。

看着喬樾這幅被雪撲了滿身的樣子，宋酩酊喃喃道：“外面雪都下得這麽大了啊。”

他連忙給喬樾讓開路，急着道：“你把包放在客房就行，我都收拾了。我去給你拿條毛巾擦擦頭發。”

看他匆匆忙忙的樣子，喬樾一把抓住宋酩酊的手腕，“不用了，自己會幹。”

喬樾的手掌很涼，宋酩酊一瞬間就感受到了外面是怎樣的風雪。

“我還是給你拿一下吧，不擦你的頭發等會兒會滴水的。”

不知道為什麽，宋酩酊突然産生了一絲莫名的慌亂，很想在此刻離開這個空間。他快步走去浴室拿了一條幹的毛巾出來。

喬樾接過來，随意地在頭上揉搓了兩下，就聽宋酩酊在他旁邊像交作業一樣地一項項列舉道：

“蔬菜我都洗過了，還剩一點沒洗完；像一些好切的我也都切了放在盤子裏了；肉類我都沒動，好吧其實是不知道怎麽動；反正我自動遠離了底料這一環節，這麽重要的工程還是交給你吧！”

喬樾走到廚房一看，火鍋的材料确實都如宋酩酊所言經過了處理，看上去還碼得整整齊齊的。

他關上門，讓宋酩酊回了客廳。“你出去坐着吧，再餓一小會兒，馬上就好。”

在喬樾端出熬制好的整個湯底時，香味頓時就萦滿了整個室內，蒸騰的白氣在客廳內緩緩上升，在雪夜裏看上去不能更讓人有食欲了。

吃火鍋的時候，喬樾發現宋酩酊是真的很不愛吃蔬菜，幾乎都是在大筷子大筷子地夾肉吃。

在最後一片肥牛都被撈走後，宋酩酊在鍋裏找了半天，發現沒有了的時候還悄悄地跑去廚房看了存貨，在确認一點都沒剩下後頂着一臉委屈走出來。

喬樾看得好笑，夾肉的次數開始不着痕跡地減少。

他在腦海裏無聊地和自己進行思維辯證，列舉了兩個論點——一般來說，對一個人來講，是順着他的喜愛嬌慣飲食好，還是糾正過來保持健康均衡好？

因為感覺難以得出答案，喬樾越想越入神，直到一只修長的手在面前晃了晃，才回過神。

宋酩酊奇怪地問：“想什麽呢？”

喬樾搖搖頭，一臉平靜地道：“沒什麽。”

吃完後宋酩酊争着要去洗碗，喬樾沒立即阻止，只是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宋酩酊和他對視半晌，在看懂含義後愣了一瞬，然後憤憤地道：“我雖然做飯很一般，不至于連個碗都洗不明白吧！”

雖然沒有開口，但喬樾的眼神還是充滿懷疑。

宋酩酊哭笑不得地道：“好啦，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都忙活一晚上了。你不是帶書來了？書房我重新收拾了一下，你可以去學會兒習，不想學的話玩一會兒也行，書房裏有個投影儀，打開可以放電影。”

聽到喬樾好像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宋酩酊便沒再管他，去乖乖地洗碗了。

但是當他的背影消失在廚房以後，喬樾擡腳就往書房走去了。

之前沒有得到首肯，喬樾沒有進過這個房間，但在推門進去的一剎那，還是微感詫異地怔了一下。

書房很大，和客廳的面積幾乎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宋酩酊打通了兩個房間。

僅僅環視了一圈，喬樾就幾乎可以斷定，比起這個房子裏的任何一個房間，這間都是最有居住感的。

宋酩酊的家像冷冰冰的樣板房，雖然裝修得很好看，也挺有品位，但第一眼看過去，會很容易被誤以為是新房子。盡管精致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哪怕宋酩酊說他已經住了兩年了也消除不了初來拜訪的人産生的冷清印象。

大概一個人住還是太大了，所以很多時候屋子都顯得空蕩蕩的。

但是書房卻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宋酩酊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裏面了。

巨大的深色木質書架直接頂到天花板，而且圍了書房一圈，裏面放滿了書，桌子上也堆着很多。

喬樾瞟了一眼，什麽類型的書都有，最多的是小說和雜志，其中還有幾本童話和大學的物理教材，甚至還有德文譯制的機械圖冊和幾冊薄薄的英國詩選。

在書房的正中間鋪了一條深藍色地毯，上面還放了個懶人沙發。很多頁A4紙被粗糙地整理了一下堆在地上，倚在旁邊。

大概能據此聯想到宋酩酊不拘一格癱在沙發上的工作方式。

喬樾随意地拿起來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劇本的草稿，還有一些手繪的設計圖，下面寫了一排公式，喬樾也看不懂是什麽。

最讓喬樾感到神奇的是，他在這中間時不時能找到幾張插在其中的簡短筆記，應該是宋酩酊自己坐在這裏看電影的時候邊看邊寫的。

——“親證，突然打雷比鬼片吓人多了。”

——“這片的沸點原來是在開頭就結束了嗎？我等了這麽久，最後？？？？”

——“半夜三點了，看了一半，電影和外面都同時在下雨。”

——“導演在想什麽呢？？這一段是想用我的雞皮疙瘩炒爆米花嗎？”

喬樾一頁一頁地看下去，看着看着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邊緣，感受到了紙邊粗糙的紋路，沒有再翻下去，把它們安靜地整理了放回原位。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喬樾安靜地發了一會兒呆，沒來由地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或許他不該拿起來看的。

有一種細小的情緒不可抑制地從心裏流出，他覺得自己分明從這個異常大的房間裏、從堆疊在書桌上無序雜亂的書籍裏、從一沓被放置在沙發旁邊的廢紙裏，看到了宋酩酊的無故、深層而伶仃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