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晴雪

第27章 晴雪

……

宋酩酊看着完全愣住了的喬樾，半天沒說話，緩緩地眨了眨眼，納悶地心道：這驚喜刺激沒這麽大吧？

根據他不完全的累計觀察，喬樾的反應堪稱驚慌失措——他足足愣了半晌，才目瞪口呆地對宋酩酊道：“你怎麽知道的？”

暫時還沒想好怎麽揭穿他騙自己的事實，宋酩酊随便編了個理由道：“我看你身份證上這麽寫的啊，上次幫你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

喬樾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半晌沒說話。

宋酩酊看他面無表情地把筷子在面碗裏戳來戳去，很想笑：“你吃不吃，不吃了就把碗遞給我，我還要洗碗呢。”

聞言，喬樾立刻抓緊碗筷，斜眼瞥了宋酩酊一眼，好歹是恢複了平日冷酷boy的樣子

他一言不發地繼續吃面，最後碗裏的東西被吃得幹幹淨淨，一點也沒留下，連口面湯都沒剩。

喬樾并不想讓宋酩酊收拾自己用過的碗筷，翻身下了床，一邊整理餐盤一邊低頭小聲道：“謝謝。”

宋酩酊頓了一下，剛想讓喬樾不要這麽客氣，就聽喬樾繼續小聲地道：“我沒過過生日。”

呆了兩秒，宋酩酊回過頭來看他。喬樾居然笑了笑：“聽起來很慘是不是，但是是真的。”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宋酩酊往前走了幾步，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難過眼神看着喬樾。

像是很猶豫的樣子，他微微地擡起了雙手，結果喬樾比他更主動，往前進了幾步，溫柔地用手臂環住了他。

兩個人輕輕抱了一下就松開了，喬樾的手臂也一直沒有落實到宋酩酊背上。

像是一個只很輕、很依賴的、家人間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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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酩酊輕輕地道：“我可以問嗎？”

喬樾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淡淡地笑了：“這有什麽不能問的……？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麽慘，起碼我不是孤兒。”

宋酩酊拉着他坐在了床邊，喬樾很平靜地開了口：“我小的時候是和外公外婆一起長大的，一直到初中之前。”

“老人不太懂，小的時候耽誤了一段時間，所以上學比別人晚一些。”

說到這，喬樾像是想到了什麽美好的回憶，表情很溫柔，懷念地笑了笑：“老人雖然想不到過生日這種小孩子盼望的事，但外公外婆一直對我很好，我有一個好多人都沒有的幸福童年，其實很幸運。”

宋酩酊坐得離他近了一點，小聲地猶疑道：“那你父母呢……？”

喬樾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平淡地道：“其實我對父母這個界定一直有所疑惑。”

他轉過頭，像是真的感到困惑地疑問道：“如果雙方并沒有婚姻關系，且我名義上的父親已經有了妻子，甚至我還有一個比我大的未曾謀面的哥哥，這樣情況可以稱之為家庭和父母嗎？”

宋酩酊的心裏一緊，雖然他能猜到喬樾的家庭關系并不好，但沒想到是這樣狀況，盡管喬樾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私生子”三個灰暗不光彩的字已經讓他的心揪着疼了一下。

宋酩酊連忙道：“你不想說就算了，真的，我只是心疼你，想多了解你一點，并不是想逼你撕開傷口。”

說完他小心地垂下眼睫，聲音極低地道：“對不起啊。”

喬樾沉默地看着他一會兒——宋酩酊的眼裏盛滿愧疚和後悔，像是為了自己的發問而感到萬分的抱歉，而他親口所言的讓喬樾為之一顫的心疼，他也确确實實在對方眼裏找到了。

喬樾幾乎是寵溺地笑道：“這算什麽傷口，我從來沒有把這個當作過弱點。”

喬樾所言倒也是實話，雖然哪怕至今提起來也并不會讓他無動于衷，但也确實不會泛起宋酩酊想象的那麽大波瀾。

而且他始終覺得，已經是成年的男人，家庭的陰翳不應該再成為遮蔽世界的帷帳，也許他确實沒有擁有一個完好的通往未來的初始窗口，也缺乏溫情的接收和輸出，但他從來都沒有因此自卑和遺憾。

而且現在還有人為他心疼，成為更遠的路燈在前方亮着，就更加沒有為之停滞的理由。

宋酩酊心疼得不行，簡直碎成一塊一塊的，喬樾還要繼續解釋他根本拒絕再聽。

還幼稚地捂住了耳朵，抗拒地說他一點也不想知道了，讓喬樾不要再提。

喬樾很是無奈，拿他沒辦法，既然宋酩酊不想知道，他也就不再繼續講下去。

本來還想順水推舟地說出因家庭原因，坦白自己現在一個人住的事實，也沒有合适的契機再開口。

罷了，不急，來日方長。喬樾默然地在心裏道。

“今天就先好好地給你過生日吧！”宋酩酊重重地拍了拍喬樾的肩膀，信誓旦旦地道，“以後都有我記得了。”

他其實也無法确定能陪喬樾多久，畢竟喬樾以後還會上大學、交女朋友、結婚，擁有越來越善意和寬廣的世界，但此刻，起碼這個少年身邊只有自己，他也想讓喬樾擁有恒定不變的期盼感，不會被丢下。

“嗯……”大概是剛剛講述了一些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的事，坦然相告的時候不覺得，說完後喬樾卻難得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沒看宋酩酊，而是轉過來垂着頭道：“怎麽過？”

宋酩酊想了想，看着他道：“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喬樾搖了搖頭。

宋酩酊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就跟我走吧。”

-

然而，喬樾就算再怎麽猜，也不會想到宋酩酊會帶他來滑雪。

出了Y市，北邊的郊外有座不大的小山，一到冬天就會積很厚的雪。

近年來當地把它開發成了滑雪場，但是由于村莊偏僻而且剛開不久，知道的人不多，即使是聖誕的周末人也并不多。

宋酩酊只開了不到兩個小時的車就到了，他停好車走下來後，拿起手機對着雪山拍來拍去，大大地吸了一口山間清新舒爽的涼氣，覺得肺部都被清洗了一遍。

然而喬樾只是面無表情地關上門，完全沒有配合宋酩酊面對雪山的嚎叫和興奮。

宋酩酊走上前去，無奈地拉住他的手，“還生氣呢？”

被拉住的喬樾愣了一下，露在外面的指尖輕輕地動了動。

就在臨出發前——

兩個人吃過飯下了樓，宋酩酊讓喬樾在單元樓門口等一會兒。

喬樾聞言雖然不解，但是沒說什麽，乖乖地等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他就看着宋酩酊從車庫裏熟練地開出一輛越野來。

愣了一下，喬樾走上前，抱着雙臂，涼涼地看着宋酩酊道：“你不是有車嗎？”

他瞥了一眼在駕駛座上坐得穩穩的人，毫無表情地道：“而且也有駕照吧。”

宋酩酊聞言，一臉懵地看着他：“啊？我說我沒有了嗎？”

喬樾無聲地瞪着他：“送我去考試的那天。”

“啊，”宋酩酊反應過來了，他立馬賠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早上容易低血糖，那天又沒睡好，我怕開車送你出事了怎麽辦？。”

雖然真相就是他懶得開。但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現在的宋酩酊并不是很想讓喬樾在他心裏給自己減分。

喬樾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信沒信，好歹是坐上了副駕駛的座位。

宋酩酊看他好像仍在腹诽自己的樣子，努力賣好道：“你連藍牙放你的歌吧。我看你平時永遠扣着個耳機，應該挺懂這些的。”

聽到這句，喬樾在副駕上頓了頓，猶豫地道：“不用了吧。我聽的歌都比較……反正你應該不會喜歡，還是不放了。”

不說還好，一說宋酩酊更有興趣了，“嗯？你放吧，我對音樂一竅不通，絕對不會嘲笑你，你願意放騰格爾鳳凰傳奇喜羊羊與灰太狼我都能聽得很高興。”

喬樾看他興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無奈地嘆了口氣，連上藍牙，掃了一圈自己的歌單發現确實沒什麽好選的，都差不多，就随便點了一首播放。

音響乍一出聲，一陣激烈又暴躁的鼓點就讓年近奔三的宋酩酊抖了抖，沸騰和尖銳的節奏更是震得他耳朵發麻，他只聽到一個男聲在沙啞地嘶吼，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噼裏啪啦地快速念詞，雖然并不難聽，還是讓宋酩酊這個老年人的心率小小地上升了一下。

他看了看剛剛開過一百一的表盤，又覺得大概不是小小的。

“你平時聽的歌……都是這樣的嗎？”

也無怪宋酩酊意外。

喬樾本人實在太安靜了，哪怕站立在人群裏，他都有一種獨立在喧嚣和擁擠外的寧靜的孤獨感。

宋酩酊實在沒想到，或許在地鐵上、在降雨的校園裏、在夜深人靜的樓道間，這個總是垂着頭不說話的少年，耳機裏播發的都是世界這樣強烈的發聲方式。

“我就說你不會喜歡吧。”喬樾偏過頭，有點喪氣地道。

宋酩酊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喬樾迅速道：“還是放CD吧。”

說着他便眼疾手快地從抽屜裏随便抽了一張放進了播放器裏，速度快的像是想讓宋酩酊趕緊忘記這一段一樣，連對方那句“沒有不喜歡”都沒來得及聽到。

舒緩輕柔的純音樂營繞在車子的空間內，喬樾偏過頭，默然地比較了一下，得出一個更喪氣的結論——要不然以後都聽鋼琴好了。

被悄悄下了定義的宋酩酊其實很冤枉，這些CD他根本一張都沒仔細聽過，全都是葉醒買的。

每張他都聽過無數次，但還是改變不了一聽就覺得十分催眠，完全不利于安全駕駛的狀況。

他曾經跟葉醒提過，但是葉醒當時的表情很受傷，同樣的場景，他和喬樾郁悶的反應完全不一樣，只是像做錯了什麽事情一樣地看着宋酩酊道，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喜歡嗎？”

宋酩酊啞口無言，這幾張CD還是保留了下來。

葉醒如果坐他的車就會放，他一向都喜歡這種典雅又悠然的東西。

只是每次輪到宋酩酊自己獨自開車時，他從來沒主動放過。

宋酩酊想，其實無論是古典音樂還是強烈搖滾自己都沒有偏好，但他願意陪喬樾聽他喜歡的東西。

下次再告訴他吧。

然而不出宋酩酊的意料，古典悠揚的鋼琴催眠效果還是很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聽了一會兒，他果然又覺得有昏昏欲睡的趨勢。

他下意識地側頭一瞥喬樾，發現對方居然早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宋酩酊關掉CD，勉強提了提精神，無言地盯了一會兒喬樾的睡顏——

喬樾睡覺的時候顯得更安靜了，像是本來就靜靜地圍着太陽公轉的行星，轉到了離軌道最遠的那一個點。

幸好路途也不是很遠，在宋酩酊關了音響後，只開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剛停好車，還沒得及下去，宋酩酊看着喬樾的睡臉猶豫了一下。

午後的陽光從潔白的雪山山坡上越過來灑在車窗上，斜照在喬樾的臉上。玻璃的厚度好像一下子變得薄了，連空氣都比平時更輕。

宋酩酊踟蹰了一會兒，還是推了推喬樾的胳膊把他叫醒。

喬樾被推了兩下才醒，迷茫地看了他兩秒，臉上顯出一點難得的稚氣和懵懂。這樣幹淨又純粹地看着人的時候，竟然呈現出一種很依賴的感覺。

宋酩酊突然莫名地心跳快了兩拍。

他愣了愣神，一時間沒想起自己剛剛想說什麽。

然而喬樾的反應讓人很詫異——他皺了皺眉，擡起頭，表情裏面還帶着一絲疑惑道：“我睡着了？”

看着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宋酩酊頓了一下，略感無語地道：“你不是睡着了難道是被我打暈過去了？”

然而喬樾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我居然在車上睡着了。”

“你沒有在車上睡過覺嗎？”宋酩酊有些詫異地道。

喬樾搖搖頭，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安靜又舒适的坐車氛圍。

會開車載他的只有兩種情況，在江彤或者喬郁生的車上都讓他壓抑、氣悶，如坐針氈，不可能會有安然睡着的時候。

他覺得很新奇，車裏這麽狹窄，居然也能因為安下心來，就在這麽小的空間內而睡着嗎？

因為睡得有點久，喬樾還未完全清醒，迷迷瞪瞪地下了車，結果被宋酩酊誤解心情不好，一下子就被拉住手——

“還生氣呢？”

他聽見宋酩酊帶着懶懶的嗓音問道。

喬樾愣了一下，比當事人還要狀況外，生什麽氣？

然而掌心一下被溫熱的手握住，傳到神經的暖意讓他無暇思考。

喬樾的睫毛及不可查地顫了顫。

他擡起頭，看了看遠方雪山上，潔白、湛藍、仿佛很遠很亮的天空。

手指輕輕地縮了縮，抓住了宋酩酊拉着他的手。

喬樾拉着宋酩酊大步往前走去，兩個人的腳步帶起陽光下飛揚的雪屑，像鑽石一樣霰落在腳印周圍，洋洋灑灑地鋪了一路。

宋酩酊見到了他之前從來沒見過的喬樾臉上的巨大笑容——比任何一次少年淡然挑起嘴角、漫不經心呈着笑意，都更加燦爛、迷人、讓人心悸的笑容。

背景漫天的白色都變得模糊，只有喬樾的眼睛像是被拿在陽光下照射的玻璃一樣，透亮、清澈，覆了一層亮而薄的晴光。

他用從來沒有人聽過的帶着點笑意的嗓音道：“嗯？生什麽氣？過生日果然好開心。”

宋酩酊覺得掌心驀地有點發熱，他看着喬樾自然牽着他往前走的手，心髒咚咚地跳。

他茫然地想：心理暗示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