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化雪

第29章 化雪

宋酩酊先把車子開回了小區內，讓喬樾在樓下等他，自己上去取點東西再下來。

喬樾站在單元門口前的那棵大樹下心不在焉地等。

白天那麽晴朗，夜晚卻隐約像要下雪的樣子，黃昏灰蒙蒙的，像晦暗褪色的紙。

他在心裏默默地權衡，知道這并不是最好的時機——時間太短，他和宋酩酊才認識幾個月，自己的年齡還比他小，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操之過急。

但喬樾盯着面前這棵光禿禿的樹上發白發灰的枝幹出神地想，可他實在太想要了。

十幾年從未擁有過的累積在一天的開心給了他太多錯覺，仿佛生日這天真的有神靈庇佑，想要什麽都會實現。

喬樾不斷告訴自己冷靜一點，平複一下起伏過度的熱血，讓不穩的潮水褪去，回歸他本位的安靜。

宋酩酊下樓的時候，帶下來了一個很大的，快有他人高的豎着的箱子，一步步走得磕磕絆絆。

喬樾忙上前去幫忙拿住，疑惑地問：“這是什麽？你怎麽不讓我上去幫忙？”

“讓你拿豈不是沒有了驚喜？”宋酩酊在原地歇了歇，氣喘籲籲地道，“打開看一下？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喬樾倏然就定住了，愣了愣，不确定地道：“給我的……？”

宋酩酊看他這幅樣子就想笑，笑過又覺得有點發苦。

“當然，生日哪能沒有生日禮物？”

“你陪了我一天了，還有禮物嗎？”喬樾愣愣地道。

宋酩酊在心裏嘆了口氣，揉了揉喬樾的頭發：“小可憐，你不要再勾起小宋哥哥的同情心了好嗎？對你好真是怎麽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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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樾沒說話。

宋酩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連拆箱子的小刀都随身帶着了，此時遞給喬樾，笑意滿滿地道：“你拆不拆？不拆我可上手了。”

喬樾連忙把箱子往自己的懷裏抱近了一些，接過小刀，小心翼翼地拆開了粘在上面的透明膠帶。

等箱子打開後，喬樾一眼就可以确定了，宋酩酊送了他一把吉他。

他輕輕地拉開黑色的琴包，沒有全部打開，只往裏面看了看，在琴邊輕輕地摸了一下，就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謝謝，”喬樾輕聲地道，“不過你怎麽知道我買這個牌子的琴？”

宋酩酊信口胡謅道：“找別人打聽的，上次去酒吧不是還給你拍了照嗎？拿給朋友看，他說的是這個。”

喬樾點點頭，又一次鄭重地道：“謝謝，我很喜歡。”

繼而他頓了頓，又有點猶豫地開口道：“會不會太貴了？”

宋酩酊無言地朝天一嘆，開口時甚至帶了一絲語重心長的感覺：“喬樾啊，你再這樣小心翼翼地說話我就再也不送你了，平時也沒見你這麽扭捏呀，今天怎麽客氣成這樣？”

怪招人心疼的。

宋酩酊在心裏默默補充。

喬樾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還是謝謝你，總之我很高興。”

剛說完，發現這句和之前的表述大同小異後，喬樾頓了一下，又強調了一次：“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宋酩酊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知道這個禮物很沒有新意，可你平時太少說自己的事啦，我只能從現有信息裏琢磨，明年再送你一個更貼心的。”

一直都繃着一張嚴肅臉的喬樾終于也笑開了一點：“嗯，明年。”

-

因為是周日，作為住宿生的喬樾晚上必須返校，所以宋酩酊在這個時候把禮物拿給了他，帶他去吃飯，然後送他去學校。

宋酩酊帶喬樾去了一家不是很遠的店，介紹說是自己大學同學開的。

看喬樾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笑了笑解釋道：“我們系畢業的這幫人幹什麽的都有，大學的時候大家被各種實驗、材料、量子力學折磨得太慘，畢業後看什麽都像是擁抱美好新生活，開店的這個就是我隔壁宿舍的師兄，跟我關系很好，做飯非常好吃。”

喬樾和宋酩酊慢慢地散步過去，好歹是趕在快天黑之前到了地方。

餐廳開在一個巷子裏，還挺大的，像個四合院。

他們倆進去之後，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女孩頓時蹬蹬蹬地跑過來抱住宋酩酊，挂在他腿上，甜兮兮地叫道：“小宋哥哥~！”

喬樾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像洋娃娃一樣的女孩扒在宋酩酊腿上，小女孩感覺到視線後偏過頭，呆了一下，也愣愣地和喬樾對視。

宋酩酊笑了笑，把她從自己腿上扒拉下來，蹲下去捏了捏小女孩的臉：“恩恩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女孩的臉是有點圓，但肉嘟嘟的非常可愛，聽完這句後一下子就癟下嘴，委委屈屈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角：“小宋哥哥你怎麽這麽煩人啊。”

這時從院子內走出來一個很高大的男人，有一種北方人的硬朗帥氣，聲音很洪亮——

“宋酩酊你丫嘴真欠，你就不能不招她嗎？！一會兒哭了你哄去。”

宋酩酊的笑容擴大了一些，上去和男人抱了抱，對喬樾道：“這張岸鳴，我大學的師兄。”

喬樾一時拿不準該怎麽稱呼，就乖巧地叫了一句：“您好。”

叫張岸鳴的老板看到他時愣了一下，繼而随便擺了擺手，大大咧咧地道：“別客氣。喬樾小同學吧？今天是你過生日吧？老宋都跟我交待了，二樓給你們留着呢，先上去吧，等會兒吃的就上來。”

叫恩恩的小女孩聽到她爸爸發話，一下就不攥衣角了，笑開了興沖沖地道：“我帶你們上去！”

說完就又蹦又跳地帶着喬樾和宋酩酊去了平房的拐角處。

小丫頭跑得挺快，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喬樾聽到剛才的渾厚男聲像咆哮一樣遠遠傳來：“張應恩你能不能給老子慢點跑——！！！”

“知道了——！！”叫張應恩的小女孩不甘示弱地咆哮回去，又捏起手指，轉過頭跟宋酩酊嘟嘟囔囔地告狀道：“小宋哥哥你說我爸怎麽也這麽煩人啊。”

小女孩噘着嘴，委屈巴巴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喬樾一時間沒忍住提了下嘴角笑出了聲，恰巧被恩恩捕獲。

這下小女孩跳也不跳了，愣愣地站在樓梯上轉過來瞪着他。

走在恩恩後面的宋酩酊一看前方停住了，也停下來轉過頭看着他。

喬樾被看得有點不自然，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剛要開口：“我……”

就聽到恩恩突然呆呆地道：“小宋哥哥，這個哥哥笑起來好好看啊。”

宋酩酊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他瞥見喬樾一臉別扭的樣子站在原地，刮了刮恩恩的小鼻子，故意逗她道：“嗯？那這個哥哥不笑就不好看了嗎？”

恩恩擡頭迅速地瞥了一眼喬樾，臉紅紅地道：“不笑也好看，可是這個哥哥一開始看上去有點兇來着。”

宋酩酊看見喬樾似乎是在原地僵了一下，一下子更想笑了。

他把恩恩抱起來走上樓梯，悠悠地道：“那恩恩說，是小宋哥哥好看還是他好看？”

哪知道小丫頭一秒猶豫都沒有：“他！”

宋酩酊：“……”

恩恩臉紅撲撲地掙開宋酩酊的懷白，湊到喬樾身前道：“哥哥你好帥啊……我以後能嫁給你嗎？”

喬樾：“……”

他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于是笑了一下，揉了揉恩恩的頭發。

“啊——！！！”小女孩臉一下子爆紅，在原地轉了兩圈，又噔噔蹬蹬地跑下樓梯，嘴裏還囔囔地叫着“爸爸！！爸爸！！！給我買嫁妝！！！我要嫁人啦！！！”

喬樾被這突如其來的逼婚搞得有點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不是說帶路？”

“本來也沒幾步路了，上來吧。”宋酩酊笑得差點站不住。

二樓是一間玻璃房，即使是冬天，也被各種綠色的植物環繞，像個小型的花園。

喬樾走上來的時候一怔，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此時二層沒有別的客人，老板給他們留的位置在靠窗的一側，搭着一個木質的小餐桌，擺了兩個藤椅，上面鋪了軟墊。桌子下面放着一個燒着的小火爐。

他們兩個剛坐下沒一會兒，晚餐就端上來了，是兩份煎得很香的醬汁小牛排，恩恩不知道端着什麽心态又當了一回服務員，給她未來的老公紅着臉端了一份小蛋糕，還帶來了一瓶她爸爸送的酒。

宋酩酊開了酒，挑了挑眉沖喬樾道：“喝一點嗎？今天畢竟這麽特別。”

喬樾其實已經喝過不知道多少次酒了，但他因為某些原因正陷入進退維谷之中，不是很想讓酒精幹擾自己的頭腦。

然而看着宋酩酊含笑的眼睛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就矜持地點了點頭，狀似乖巧地道：“嗯，喝一點吧。”

兩個人就着夜色徐徐地吃了一頓晚餐，等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剛踏出門喬樾就聽見宋酩酊驚呼了一聲：“下雪了。”

他擡起頭，夜空正往下落着雪白透亮的晶體，在路燈的映照下，像星星墜落一樣的景色。

宋酩酊帶着笑意看了看喬樾道：“走走嗎？”

喬樾點了點頭。

因為餐廳離喬樾的學校還有一定距離，但兩個人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打車，便決定走到地鐵站，再讓喬樾坐地鐵回學校。

他們慢慢悠悠地往地鐵站走過去，天空飄落的小雪逐漸積在兩個人的頭頂，黏落在大衣上，在夜色裏，就像一副筆墨勾勒的圖畫。

喬樾的心情此時起伏不定，他不斷地感知着落在手背上的涼意，默默數着雪花落在上面的次數。

兩個人走到地鐵站後，下了扶梯發現居然沒什麽人，只有一個年輕女孩在離他們很遠的位置站着，等的還是對面那班地鐵。

喬樾又數了數剛才的階梯，也是雙數。

在他還在與自己天人交戰的時候，宋酩酊卻突然開了口：“我就不送你去學校了，總共就兩站，你到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喬樾嗯了一聲。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宋酩酊已經能聽見遠方地鐵進站在軌道間沖撞時漸近漸大的轟鳴聲，那股獨屬于地下的風吹起喬樾沾着雪屑的頭發，讓他想起大雨前被風吹得傾軋的草莖。

他在原地頓了頓，對喬樾道：“抱一下嗎？”

喬樾微微一怔，但沒太久，他說：“好。”

兩個人站在地鐵前擁抱了一下，宋酩酊的手放在喬樾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道：“生日快樂，喬樾，希望你以後都能快樂，永遠快樂。”

喬樾嗯了一聲，兩人分開的時候地鐵的門剛剛打開，喬樾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沒動。

剛剛擁抱的時候，宋酩酊仿佛能聞到喬樾身上那股幹燥的晴雪的味道，可大概是混雜了酒意，此時他的眼神看上去濕漉漉的，站在地鐵前，卻像站在一個渡口一樣吹着濕潤又鹹的風。

宋酩酊此時有一種強烈的感受，在這個十二月二十五日九點過的夜晚，會有什麽發生，或者本來、應該、即将發生，如果它如常逝去了，那以後永遠不會再有相似的場景。

宋酩酊感覺此刻的掌心泛出一種化雪一樣的潮濕，他知道那是汗，讓他現在很想把手放在瀑布下，想用水去沖刷苔藓，想用一些呼嘯的東西把籠罩在心上暧昧荒誕的霧吹走。

但是他目送喬樾走進車廂內，他知道也許下周他們就會再見，可無論以後如何，這一秒自己想要留下他的心情是真實的。

宋酩酊的腳動了動。

但他什麽也沒做，只是站在了停止線外。

喬樾走進車廂，看了一圈，轉過身來對宋酩酊揮了揮手，說：“晚安。”

宋酩酊笑了笑，也對他道：“晚安。”

地鐵關門的提示音突突突地響個不停，宋酩酊看見兩扇透明的玻璃門已經在緩緩合上。

他覺得奇怪，仿佛從未察覺到兩扇門并攏時的動靜這麽大，甚至連摩擦的聲音仿佛都在耳邊轟鳴，清晰得恍若分毫畢現。

可是下一秒——罩在他面前的人影卻陡然打斷他的思緒。

宋酩酊驚訝地瞪大雙眼，詫異地道：“你……？！”

喬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

宋酩酊被他攬進懷裏，聽到喬樾在自己頭頂小聲低啞道：“我還想再抱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