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砒、霜
“合離?”顧臻斜卧榻側,手裏捏着琉璃盞,正悠閑地品着美酒。榻上矮幾上放着一只小爐,裏面正溫着酒,熱氣一縷一縷溢出,拂過他半敞的胸膛,在結實肌肉上掙紮了一下,不甘不願地散去。
他接到消息不過半個時辰後,以阿璃那樣的性子,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只是沒想到,陸煥之竟然如此輕易就放手了。
“這兩日可是發生過什麽事?”
主人的嗅覺果然靈敏,燕十六秉道:“似乎跟一個叫綠瑩的侍婢有關。”
燕十六将那侍婢故意在阿璃房中燒炭,還塞了門窗縫隙,卻不承認自己有害人之心,于是被阿璃以牙還牙,馬上就大喊救命,險惡用心,昭然若揭。
“這麽說,人還真不是陸煥之送來的。”
這轉折有些大,燕十六一時沒接上,但作為一個侍衛,向來只有禀報情況聽候吩咐的份兒。
“陸煥之應該沒處置綠瑩吧?”
“正是如此,難怪璃娘會如此決絕合離。陸煥之連要她性命的人都不肯處置,她又怎麽可能留下?”
顧臻卻搖搖頭,“一個侍婢,陸煥之還不至于舍不得,定是有什麽緣故。何況再愚蠢的奴婢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害自家主子,這背後該是有人授意。”
“陸家老夫人?”燕十六恍然大悟,這麽說,是那位容不下江璃。也難怪,陸煥之為了江璃連公主都敢拒婚,這必定被陸母嫉恨到骨子裏去了。
陸煥之是絕對不可能法辦了陸母的,自然也沒顏面強留江璃在這樣的陸家。難怪放手得如此快。
“她是一人上路還是有人陪着?”
“有兩名臨沙縣的衙役。”
顧臻摸了摸下巴,“派人看緊了。”
燕十六何等機警,“主人是懷疑他們會對璃娘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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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燕十六剛吩咐下去,那廂都護府送來了禮物,燕十六打開一看,竟然是櫻桃。
櫻桃上面還帶着寒氣,送來的人道,這是今年在冰窖中留存的,劉都護刻意留待他壽辰招待貴客之用。
待将人打發走,燕十六感嘆,“聽說這東西,連晉王他都沒舍得給。”
顧臻捏起一粒,也不入口,手指稍一用力,果汁沿着指尖流下來,連燕十六都覺得有暴殄天物之感。
“劉天昊一心追随太子,自然不會跟晉王交好。可他送給我,未必就沒有包藏禍心。你可還記得,前日他送來的蟹?”
燕十六點頭,實事求是回答:“那也是好東西。”
“他知道我好蟹,今日午膳剛吃了蟹,想必他也是聽聞了的,轉眼便送了櫻桃來,不可謂不貼心。”
燕十六也是在權利圈子長大的,什麽陰險毒計沒見過,當即便想到一種可能性。
“蝦蟹與櫻桃同食,毒如砒、霜,多食致命。”
燕十六背脊默默下了一層冷汗,“主人與他并無嫌隙,跟太子更是和睦,為何會下此毒手?”
“只因聖上要為我與阿嬌指婚,而提議的正是晉王。”
多少人想拉攏三鎮節度使,晉王提出這個提議,文章便多了。
也許,他與陳國公府有非同一般的關系,借此便能将顧臻拉入他的陣營;也許他故意如此為之,引太子對顧臻出手,順利挑撥他們之間關系;當然,在很多人看來,顧臻與陳嬌青梅竹馬,被指婚也是理所當然,晉王不過好心随口一提罷了,誰知道龍椅上那位怎麽就采納了。
燕十六看着那一碟櫻桃,“現在該如何處理?”
“你不是沒吃蟹嗎?”
一刻鐘後,燕十六吃光了所有櫻桃,把盛滿果核的碟子端出去交給下人處理。轉頭,顧臻便稱病,卧床不起。
都護府好心派了德高望重的郎中前來探病,那脈且得比尋常都要仔細,開了幾服藥離開。
顧臻拔下掩藏在衣服下的銀針,漆黑的臉色跟着恢複了幾分,脈搏也恢複正常,拿起方子瞟了一眼,說是服兩貼便能見效的藥,沒有一個能解砒、霜毒。
顧臻冷幽幽地笑了,“這劉天昊可以收了,不過要做得名正言順。”
水至清則無魚!為官者手上沒有幾個是幹淨的,要不要治一個人,某些時候不過一句話的事。
“陸煥之是劉天昊轄區的縣令,假他之手,十分便宜。”
此刻的陸煥之還在為這兒女情長傷懷。他在館驿門口直站到天色昏暗,不曾挪動一下,館驿的看門小吏甚至覺得他連眼睛都未眨動一下。
送走了阿璃這尊瘟神,陸母掏出為數不多的私房錢,置辦了一場豐盛的酒宴,請館驿衆吏吃酒,其實是想封口。這畢竟是館驿,出了什麽事,即便這些小吏看似沒過問,但事實上,沒什麽逃得過他們的法眼。
陸煥之不得不在側陪酒,但他看得出來,與其說這是封口宴,不如說是母親為他出妻的歡慶宴。
整個宴席,陸母笑得合不攏嘴。陸煥之卻兀自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喝了幾杯悶酒。
宴席散去,陸母讓陸煥之到廂房敘事,語重心長關心了一下兒子的身心健康,轉頭便回到正題。
“那顧侯說的三日之期,還剩兩日,如今你與阿璃已經合離,你看要不要去那邊說一聲。”
陸煥之心中清楚,母親這是擔心阿璃的離開,會讓那頭改了注意,想盡快将事情敲定下來。
陸煥之沒有應答,反而看着坐榻上端莊的婦人,視線掃過她斑白的鬓發,落回她精明的雙眸上,道:“這些年,母親為孩兒太過操心了。往後,母親便安心歇歇吧。”
陸母神色一肅,這是嫌她管得太多麽?
陸母心裏憋了一口氣,十分難受,但見陸煥之一臉的淡漠,念在他剛離開那個狐媚子,一時情難自持,便軟了語氣,“你若仕途昌順,家宅安寧,給我弄個孫子出來帶帶,為娘又何須去操心你外頭的事?”
陸煥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明日我便去拜會顧侯。”
陸母對此甚是滿意,還叮囑要帶些什麽禮物,陸煥之随了她去,但在出門時又折回來說道:“這一路回蜀中,山高路遠,阿璃若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會追究到底。望母親自重!”
陸母剛溢出的笑容瞬間僵硬在嘴角上,沒來得及轉換過來,曾經那個孝順的兒子已經出了門,影子都沒瞧見一個。
陸母這才慌了手腳,不會的,她乖巧溫順的兒子不會為了個狐媚子嫉恨她這個含辛茹苦将他養大的母親的。絕對不會!
陸母晃眼瞧見銅鏡中的自己,煞白的臉色,像是又蒼老了幾分。回頭趕緊叫了人給那兩名衙役送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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