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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臻對長安百姓而言一直是個傳奇的存在,三年前,其父鎮遠侯辭世,剛到不惑之年,正是所有男人仕途的盛年之期,他卻突然病逝,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顧臻傷痛之下便離開了長安。這一去,一年也難得回一次家。不過誰也沒想到他會做上三鎮節度使。
顧臻終于被允許走出侯府,長安城幾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還是面聖,這更是一個奇特的信號。
這個深得聖上恩寵的三鎮節度使,并不是頭一回遇到麻煩事,可不管遇到的什麽事,只要他有機會面聖,事情便會逆轉。
朝臣們記得清楚,去年大朝會,上面發诏令,所有節度使回京述職,可這位,偏偏窩在河東,稱病不朝。被一幫禦史率先彈劾,差點落得個無視天威,有二心的大罪。
這事鬧得頗大,最後,顧臻押後了一個月姍姍來遲,進宮見了次皇上,不但沒獲罪,還得到一堆賞賜,讓禦史中丞都綠了眼——皇上這分明是在打他們禦史臺的臉啊!
所以一聽說顧臻要進宮面聖,太子李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那頭劉天昊被彈劾,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陸煥之,拿出來的證據十分致命,他也不是不能化解,可這回彈劾顧臻的是劉天昊,他若插手太多,劉天昊的事情一旦坐實,他便會遭池魚之殃,迫不得已只能眼巴巴看着這枚棋子被廢掉。
如今聖上召見顧臻,分明說明了他這頭大勢已去,搞得不好被顧臻反将一軍——至今顧臻還沒将他被暗殺的事情擺出來,李吉明明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沒落下任何把柄,可就是忍不住心虛,覺得顧臻就有那本事讓他在這個條陰溝裏翻船,因此顧臻面聖這兩個時辰,他完全猶如被熬上熱鍋上的螞蟻,消停不得。
但讓他意外的是,顧臻出宮,一點動靜也無,他的眼線一打聽,顧臻竟然只是跟他的皇帝老子下棋去了,下完棋,順道一起用了晚膳,就這樣回來了。
這回太子徹底看不懂了,還是心腹謀臣心思活絡,“也許真是我們多心了,顧臻跟晉王并非一夥,否則,乘着劉天昊的事,他完全可以落井下石,讓我們難以翻盤。”
太子終于在坐席上坐定,重新思考這盤棋。
心腹都知道他生性多疑,但顧侯做到這份上,不就是明确地告訴他,他并不想參與到他與晉王的争鬥之中麽?
太子在心腹的勸導下,也終于放下心來,“沒有他攪局,李元不足為慮。他讓陸煥之陰我,這筆賬我遲早要還回來。至于顧臻,大意不得,這次他不參與,難保下次他還能保持中立,只要他這個三鎮節度使還在,就不得不防。”
這個結果,李元也十分意外,他原本以為他已經收複顧臻的,轉頭,這人竟然突然與他剝離得幹幹淨淨,這算是回報他的心機算計嗎?
顧臻回到侯府,便宅在書房練字。太夫人提了食盒來看他,小心推門,香風盈動,顧臻也未擡頭,兀自提筆練字。
太夫人将食盒放在食案上,看了一眼那邊,眼中有些疼惜又有些遲疑。自三年前,夫君鎮遠侯去世,這孩子便跟她生出芥蒂,自請去了北面,連續立了幾次戰功,帝位上那位一高興,便将河東、範陽、平盧都交到他手上,這,大概也算是一種補償吧,可這補償卻憑空讓他惹來衆多麻煩和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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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壓下心頭情緒湧動,擠出一個笑模樣,喚道:“臻兒,娘給你蒸了糍粑,過來趁熱吃兩口。”
顧臻那頭動作都沒停頓一下,只嗯了一聲,依然在練字。
太夫人看着,心頭泛酸,眼圈子也跟着紅了紅,卻壓抑着不敢發,只低了頭,掩藏住自己的情緒,将一盤糍粑從食盒中取出,淋上熬好的糖漿,又端出一盅湯,一直忙碌着,不遠讓自己停下來。
顧臻緊了緊手中的筆,終究還是擡了頭,看到在燈下的母親,看似有條不紊的動作,卻處處透着手足無措。
原本漆黑如墨的雲鬓,也染了一絲銀霜。
她不到四十的年紀,哪裏需要這樣的老态來彰顯自己的位份。
顧臻冰涼的心泛出些酸楚,擱筆,過來,席地跪坐,端起那盅湯喝了一口。太夫人方才那些局促不安,終于驅散了幾分,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關心道:“好喝麽?”
“嗯。”
同樣是一聲“嗯”,卻比之前溫柔也有了溫度,太夫人臉上終于露出會心的笑容,“喜歡就多喝點,爐子上還煨着。”
顧臻擡頭,看得母親美麗卻染了歲月風霜的臉,只是一年不見而已,她就如一朵鮮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慢慢枯萎衰敗。
低頭,将湯喝完,顧臻啓口道:“北面我不回去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北邊,的确太遠,就算有心,他們也難得能見上一次。可是,那是他用血汗打拼下來的,真的能說不回就不回麽?
“可是他不放心?”唯一的三鎮節度使,權利太大,龍椅上那位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顧臻搖頭,“是我自己請辭的。”
太夫人嘴角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這麽說,這孩子連這補償也是抵觸着的。
顧臻看出母親的心思,繼續說道:“如今太子與晉王鬥得厲害,三鎮節度使這個身份也着實礙眼,暫時舍棄這個身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晉王的勢力、太子的勢力都不可小觑,他不會蠢得跟他們硬碰硬。沒有他這個威脅,他們才能盡情厮殺。
“那,臻兒有何打算?”
顧臻望向南面,“等來年春天,再做打算不遲,也許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還是不想留在這京城看到我,看到他麽?
太夫人低下頭,閉了閉眼。
“母親可願跟孩兒一起走麽?”
太夫人猛地擡頭,淚水在眼眶中轉動,“你終于肯原諒我了?”
親情這種東西,就如根植在骨血中的種子,是無法從身體裏拔除的。即便她曾經犯過不可饒恕的錯誤,但這是自己的母親啊,是願意用性命保護自己的母親,也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只要母親不再見他,我可以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
太夫人面色青白了一下,轉而握住顧臻的手道:“好!”
“那母親想去哪兒?”
“臻兒去哪兒,母親便跟着去哪兒。”
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顧臻卻不肯出口,他不能在那個人不要他之後還這般心心念念着她。
可嘴裏這樣說,當聽到阿璃要分家似乎有些妨礙之後,他的心湖還是有些難以平靜。
回禀消息的燕三十六在案前站了約莫一刻鐘,也沒等到這位的命令,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十六。燕十六眼觀鼻鼻觀心,關于這位主子的感情問題,他是從來沒什麽發言權的,更何況,當日與阿璃患難與共的,可沒他的份兒。
顧臻覺得,自己不該跟個女子一般見識,畢竟女子就沒什麽見識。阿璃好歹曾經跟自己有過一段,照顧一點大概也沒什麽不應當,終于啓口道:“她有個堂姐,如今是江陵縣令的侍妾,看着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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