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狀元郎回鄉祭祖的消息傳來時,阿璃的地裏已經長出鮮嫩的幼苗。因為如今天還冷着,幼苗長得有些緩慢,但是發出嫩芽之後,還是讓所有人都露出了欣慰驚喜的笑容。
轉頭林文淵正高高興興地準備接風宴,想趁機巴結一翻,京中又有人送來消息說,陸煥之領了監察禦史的頭銜,巡按蜀地郡縣。
林文淵一下便着了慌,前段時間,那個姓顧的商人還跟他相談甚歡,應該不至于背後使詭計,何況,他明明塞了重金以防蜀地這邊有人去京城告禦狀,那邊甚至找了禦史臺和中書省的關系,将下面交上的公文關于他的給攔下來,那頭一點消息也沒有,可怎麽突然就來了個監察禦史?
林文淵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還有自己算漏掉的門路?殊不知,顧臻并未通過下面任何關系,只是跟龍椅上那位寫了一封信,說他想在上任前巡視劍南道,卻碰到有人以他的名義占良田建豪宅,還令無辜百姓死的死傷的傷,天怒人怨,人神共憤。
難得顧臻能給自己寫私信,那位高興得不得了,當即便下了谕旨讓禦史臺徹查此事。上頭的事,不是下面的人過問得了的,無論林文淵如何打聽找不出源頭,甚至連監察禦史此來的目的是什麽都打探不出來。
屬地之大,百餘縣,他本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事跟他沒關系,可就是會忍不住心虛。
這只在官場侵染十餘載的老狐貍,又豈會沒有後路,轉頭,向心腹交代了幾句,不幾時便有衙役穿了便裝出了成。
顧臻自然是第一時間得到京中消息,陸煥之,領監察禦史,回鄉祭祖,呵呵,還真巧啊。
“你怎麽笑得這般瘆人?”阿璃坐在書案前算山民們的賬目,她對這些沒了生計的山民是很大方的,江勉就曾告誡過她,她這般,若是土地沒有收成,不到夏天就會将積蓄吃空。
她倒不怕吃空,到三四月份,茶葉抽新葉就可以開始收成了。可沒想到,除工錢外,這麽多人吃喝,也是好大一筆開銷,她甚至懷疑能不能支持到新茶上市。
這正愁眉難展便見聽得顧臻的冷笑。
這個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這莊子裏一窩就是大半個月,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正月都快出了,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他這麽大一個人物,難道不該為自己的未來籌謀籌謀?這三鎮節度使的位置說廢就廢了,他也不像是個任人宰割的主兒啊!
顧臻轉頭,看阿璃捏筆看他,筆杆子杵在下巴上,模樣有點呆。
“若此刻有人想害你,只需要在你頭上拍一下,這筆杆子就足夠刺穿你的下颌。”
阿璃莫名打了個寒顫,乖乖的将下巴移開,還本能地将爪子放遠了一點。
顧臻坐過來,盯着她的眼,半晌才道:“陸煥之要回鄉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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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果然怔愣住,筆從手中滑落,在賬簿上留下一灘墨汁,毀了她剛寫好的賬目。
阿璃回過神,将筆放好,将污掉的紙撕下,準備謄抄一遍。
“跟我無關。”
“你放得下就好。”
這些日子,顧臻看得清楚,這孩子只可能是兩個人的,一個是他,一個是陸煥之。年前他來時,阿璃胃口不好,那分明是害喜的征兆。如此看來,阿璃這身孕也該有五六個月,時間正好是她在北方時。
阿璃與陸煥之做了四年夫妻,與他不過兩天,從幾率來看,自己的勝算不大啊。
如果這孩子是陸煥之的,阿璃留着,可是還存了跟陸煥之重修舊好的打算?
他是看得出陸煥之很舍不得阿璃的,女人最是心軟,只怕為了孩子,陸煥之說一兩句軟話她便會乖乖回去。
可就算阿璃回去,陸煥之會甘願放棄當上驸馬的機會嗎?那阿璃的處境又會變成什麽樣?
所以,如果阿璃真想回到陸煥之身邊,他就不能跟清平公主在一起。
顧臻盯着阿璃,“你若對他還存了什麽想法的話,不要瞞我。也許有些事情我能幫上忙。”
顧臻猛地頓住,他這是要将阿璃拱手相讓嗎?突然他有些心虛,怕阿璃真的叫他幫她回到那個陸渣身邊,他再像個大無畏的勇士一般,就将心上人這樣送出去……
心上人?
顧臻懵,阿璃什麽時候成他心上人了?喜歡上一個好看對胃口的女人可以,但是将一個女人放在心上……顧臻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他從來不是會被情感左右的人,不,準确說,他從來不會談什麽兒女私情。這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的?
如果此刻燕三十六在場,一定會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是從很久很久以前……
阿璃擡眸,看顧臻的表情變了數變,也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鋪紙提筆,阿璃道:“你不會認為我會吃回頭草吧?陸煥之那樣懦弱又自私的人,還不配。”
顧臻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欣慰,什麽表情沒擠出來,只得端出高冷面癱臉道:“你知道就好!”
轉頭,既然沒打算跟陸煥之破鏡重圓那你留着這孩子,可是因為它根本不是陸煥之的?
顧臻突然就心跳加速,不是陸煥之的,那只能是他的啊。
他的孩子,啧啧……
阿璃剛寫了兩筆,突然嗅到一股很詭異的氣息,擡頭,只見顧臻的臉扭曲了……
“那、那個,你沒事吧?”
顧臻正在遐想自己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此刻是不是在阿璃肚子裏感受到他這個父親強烈的氣場,正蠢蠢欲動。他甚至想伸手去案幾底下摸摸他,突然聽得阿璃的話,吓得他趕緊縮回手,差點跳起來。
“沒、我很好!你也寫半天了,不起來活動活動?”腰不酸?腿不疼?可孩子也會感覺無聊的啊?這個做娘的真不讓人省心。
“跟我出去走走吧。難得今天是個豔陽天!你再窩在屋裏都要發黴了。”
阿璃的确有些乏了,撐着案幾起身,膝蓋剛離地,顧臻便繞過來扶了她一把。阿璃站直,顧臻的手卻沒有從她後腰離開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男人卻像毫無所覺,扶着她便往外走。
阿璃道:“你不覺得男女授受不清嗎?”
顧臻瞥她,不說話,倒是阿璃紅了臉,馬蛋,他們更授受不親的事情都做過了,現在說這話,像是在打自己的臉。
阿璃摸摸發燙的臉頰,又道:“被人看到終是不好。”何況,國公府那位小娘子還等着你呢,萬一哪一天你們定親,發現你跟我授受不親,那位一個氣憤把我宰了,我有冤都沒處說去。
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跟這些人扯上幹系,可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這位閑得發毛非得粘過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顧臻松開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終是不放心,讓倩兒過來扶着,這樣看着的确穩當些。
阿璃覺得,這回顧臻回來處處透着古怪,尤其是對自己,未免太體貼了一點,她曾經還懷疑過這個家夥會不會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的事,可轉頭想想,她與他不過兩日的夫妻,怎麽也不可能輪到他頭上,他若知道自己懷孕,恐怕定要棄自己如弊屢。
走上花園樓臺,眺望遠方,一片茶園環繞着這座不算大的宅子,茶園下面一片開闊地,趙家溝的漢子們正賣力築壩挖渠。整個人工湖不大,但曲水回流,靠近茶莊這邊可以種荷,阿璃還打算養些魚,說不定也能賣個好價錢。
“要不要過去看看?”顧臻建議道。
阿璃有些心動,本來正想着這麽大的人工湖挖好了,沒雨水儲蓄可怎麽辦,沒曾想昨日便挖到了地下潛水。
不過這也不奇怪,在宅子後面便有一挂瀑布,這山中潛水肯定不少的,只是地面荒蕪沒有合理打理,存不住水。等他日植樹鎖住水土,應該能救上一救的。
阿璃在倩兒的攙扶下走到湖邊,江勉迎上來,喜笑顏開,“差不多快三尺深的水了,再過幾日只要能漲到丈把深,即便這個春天不下雨,這座山也不會□□到。”
這人工湖還建了洩洪排水的堤壩和溝渠,整座山包括下面的田地,只要湖中有水,打開對應堤壩水渠就能抵達對應的地方緩解旱情,而且也不需要人辛苦去挑水澆地,那頭将挖湖挖出來的泥沙石頭,石頭來築壩修渠,細的泥沙覆蓋在剛開墾出來的幾十畝荒地上,看起來似乎就不是那麽貧瘠了。
不過,江勉依然覺得阿璃的四明山會虧本。
山上的地,林文淵丈量出來的耕種面積是一百畝,人工湖占了四十畝,加上沿湖足有兩丈寬的堤壩,大概剛好一半的地。江勉私心裏覺得,堤壩無需築得這麽寬,增加人力不說,還浪費了好多土地。
兩稅法加起來,差不多是二十稅一,這減半的土地就變成了十稅一,而這是按良田征收的稅額出稅,這邊山地怎麽可能有良田的收益?就算如今改善水利設施有了收益,恐怕連良田的三分之一都達不到,良田一畝出一石糧食,交五升,這邊出三鬥卻要貢一鬥,剩下的刨除良種成本,每畝二鬥恐怕真的不夠這些人錢,一年全莊子上下的吃喝就更別提了。
現在這還是在劍南道太平的情況下,吐蕃沒事的時候也會騷擾邊境,邊境駐軍,很多軍糧都是從本地調運,每年總有一筆額外的供養軍隊的費用。
阿璃卻一點不擔心,只擔心這人工湖築高的堤壩經年累月會被沖刷,若遇上山洪,造成潰堤,淹沒土地事小,沖毀山下人家屋舍淹到人事大。
“你覺得這些堤壩上種什麽樹好?”
要根系茂盛,又适宜這山地生長的,這樣就可以加固堤壩。
“其實你多種點果樹就挺好。”
阿璃眸光一亮,種果樹還有收成,确實挺好,兩丈寬的堤壩,繞湖完全可以種成一片果園。
那邊趙家溝的漢子們看到阿璃過來,使勁朝趙阿三擠眉弄眼。當初阿璃招親,見趙阿三的事,趙阿三是當成一件榮幸的事向村裏人炫耀。
誰都知道這也就是能夠口頭炫耀的事,江陵城頂頭的美人兒,怎麽可能真的看得上一個屠夫,自然沒人真有這方面的奢想,直到去年阿璃接濟了趙家溝。
阿璃的茶莊子在四明山的南面,趙家溝在四明山的北面靠近山溪山那頭,若非這四明山歸了阿璃,恐怕他們會永遠隔了個四明山不會有任何交集。
如今趙家溝成了阿璃的鄰居,那親疏關系自是不一樣的。阿璃又這般照顧趙家溝,讓他們現在不但有飯吃,還有活幹可以養家糊口,難道真的沒一點其他關系?
而所有人能夠想到的便是趙阿三。趙阿三也是與有榮焉。看到阿璃這樣的美人,男人也的确很容易生出那方面的情愫,只是趙阿三如今很清楚,自己再如何也只是癡心妄想。
被同族兄弟如是這般說道,他其實是有些惱的,只低聲叫他們別亂說話。
顧臻淡淡瞥了這邊一眼,恰好那頭莊子上送茶湯來給衆人解渴,江勉叫所有人休息一會兒。漢子們自動排隊來喝茶,顧臻過來,親自操勺給他們盛滿,每遞出一碗,還道一聲“辛苦”,完全是一副男主人的姿态,搞得趙家溝的人面面相觑,都開始用可憐的眼神看趙阿三了。
趙阿三被看得臉色通紅,顧臻将茶碗遞他手裏,和藹可親地說道:“上回你送來的雞蛋阿璃很喜歡,沒幾天就吃完了,下回若有,可否賣給我?”
明明笑容溫和宜人,趙阿三就是莫名地緊張,吞了口唾沫才道:“娘子若是喜歡,下回攢上送來便是,何須口氣。”
那頭倩兒在石頭上墊了褥子,扶阿璃坐下,江勉也為她端來茶湯,嘀咕道:“他是不是太不見外了?”
前幾日,他看到奶娘于氏悄悄拉顧臻說話,便沒忍住跑去偷聽,說的竟然是說媒下聘一事。顧臻還說他的母親很滿意,開春會來蜀地,怕還會來莊子上叨擾。
于氏高興得合不攏嘴。
江勉知道這婚事怕是沒他插嘴的份兒,可這個男人他就是覺得摸不清底,心裏便很是不踏實,當然,若是阿姐喜歡,他也無話可說,可阿姐似乎也看不出喜歡或者讨厭。
阿璃覺得大概顧臻是高位坐慣了,哪裏都要掌握主導權,“由他去吧。他大概也在這裏呆不了多久了。”
昨兒個她問了,說上面的公文差不多該下來了,他也該走馬上任了。
江勉反倒一愣,待不了多久?這是撩完就走的意思嗎?他這跟阿姐出雙入對的,阿姐的聲譽豈不是被毀了?
轉頭,江勉找到顧臻,十分嚴肅地質問道:“你到底要不要娶我阿姐?若只是玩玩,休怪我不客氣!”
顧臻笑:“這麽說,你終于承認我是你姐夫咯?”
江勉氣得俊臉通紅,一時竟然說不上話來。
顧臻也不跟他鬧,“待你阿姐能真正接受我的時候。”一想到那個孩子,顧臻就恨不得現在就将母親接過來,共享天倫,這樣,他總算有個完整的家了。
當晚他便寫了家書,讓母親提前過來跟阿璃相處一下,培養培養感情,但信中并沒提及阿璃,只道是念母心切。
從來沒被寶貝兒子需要過,太夫人一看到這封家書哪裏還坐得住,趕緊收拾采辦東西,準備去看獨在異地他鄉的寶貝兒子。
龍椅上那位得知此事,胡子氣得打結,那個小混蛋何時學會這一招了,竟然用這樣無恥的方法跟他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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