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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臻早料到将事情直接抖出來阿璃會否認孩子是他的。從她連江家人都保密的情況來看,只怕她是打算偷偷生下孩子,默默撫養,不跟任何男人扯上關系。

她之所以這麽做,肯定是因為顧慮着對方的身份。

陸煥之受清平公主青睐,她是要顧慮,而自己,曾經打算與國公府那位青梅竹馬成親,若有這個孩子,也會顧慮。

顧臻直到前幾日才想明白阿璃這種心思,弱者為了自保某些想法的确不是他這個從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能明白的。

他已經決定了,這個孩子不管是誰的,既然阿璃要自己撫養,那麽,他就勉為其難的全盤接手吧,誰教他真的将她放心上了呢,只要她心裏不再有陸煥之,就算孩子是陸煥之的又如何?

當年若沒有父親,他也沒有十多年正常的生活。

“嫁給我,由我來當孩子他爹!”顧臻再次說道。

這簡直是阿璃活這十九年來聽過的最大的笑話。這個曾經一手遮天,野心勃勃,以權勢為重,從不談兒女私情的家夥竟然讓她嫁給她。

她首先第一反應是,自己身上可是有什麽可利用價值,比如,其實她不是江家人,而是皇帝某個寵妃因為內宮争鬥逃出來,生下的公主,說不定龍椅上那位正到處尋找她的下落,被顧臻率先察覺,奇貨可居,于是才來了蜀地。

呃,可是她很确定自己的親生父母啊,雖然她繼承了母親的大部分容貌,但是也繼承了父親的某些特征。

不是這樣,那或許她是吐蕃或者突厥這種強邦敵國流落在漢地的貴族後裔,可能還是那種權勢滔天的家族後代,娶了她,就能建立起兩國邦交,鞏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呃,可是,她身上沒一點長得像吐蕃和突厥人的,父親母親也沒有。

“你、有聽到我說話嗎?”顧臻發現面前的人在神游天外。這種時候,女子不該羞紅了小臉蛋,淚眼汪汪才對嗎?或者,孕婦的表現方法跟尋常小姑娘不同?

阿璃擡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黑洞洞地吸附着顧臻所有意識,她說:“我爹娘是土生土長的蜀地人,我也不像外族人,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這神奇的腦回路讓顧臻完全接不上軌,他忍不住伸手過來摸了摸阿璃的額頭,溫度很正常,不像生病的樣子,莫不是被自己突然說的這話給吓壞了?或者是母親之前說過什麽,讓她腦子不太好使了?

顧臻斟酌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說道:“這事你可以慢慢考慮,不急,我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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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更懵了,歪了歪腦袋,“你,沒病吧?”

顧臻難得擺出個潇灑大方的姿态生生被她這句話刺激得一震,轉頭看她那傻樣兒,俗話說一孕傻三年,或許,她真的只是變得更蠢了而已。

顧臻揉了揉她鬓邊的小雜毛,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我去給你做飯,你等一會兒。”孕婦貪吃,好好養養,說不定就沒那麽傻了。

阿璃點點頭:果然病得不輕,一個三鎮節度使鎮遠侯竟然打算親自下廚,陸煥之那個窮書生曾經都十指不沾陽春水。

江陵城,天香樓。

所有人坐定,陸母環視一周,心裏有些不舒服。她原本以為是江陵城的官吏為他們接風,結果陪同林文淵的竟然是江家的人。

江英、江雄、柳氏以及江婉都來了,而林文淵就帶了江瑤這個小妾,正室反而沒出席。

陸母對江家本就不待見,如今看到一個小妾登堂入室,代替正妻位置來見客,讓她這個丈夫被小妾害死,人死了,還要讓她這個正室為他們生前的揮霍還債,她就恨得磨牙,面上便愈發高冷。

扯扯嘴角笑笑,陸母問道:“林夫人怎麽沒來?”

一句話,滿場尴尬。江瑤知道這個陸母刻薄挑剔,率先說道:“姐姐今日身體不适,沒來接風宴,望夫人見諒。為表敬意,我代姐姐敬夫人一杯。”

江瑤自認為話說得漂亮,叫人挑不出一絲錯兒來,一杯下肚一滴都沒留。陸母也喝了酒,但是只是嘴唇在酒杯上碰了一下,都沒完全沾濕。

江瑤看了,壓了壓眼皮,将怨氣掩去。若不是要來探探陸煥之對江家的态度,她才不會來見這個老妖婆呢。

這都怪阿璃那個小賤人,跟陸煥之一合離,誰知陸煥之就飛黃騰達了,如今還領了監察禦史的職責來蜀中,蜀地哪裏有人敢得罪他。如今整個江陵城都在傳陸煥之要當驸馬,他們小小一個江家更不敢得罪。

而他如何看待江家,也直接關系到江家是否還能在江陵城立足。也不知道阿璃有沒有跟陸家鬧出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

陸煥之在坐席上沒看到阿璃,也沒看到江勉,心頭難免有些失落,席上便少了些言語,林文淵問起,他只道是舟車勞頓,有些疲憊罷了。

林文淵只得适可而止,那些想打探的事,便都咽了回去,宴罷,親自送了他們回去。陸家還是以前的陸家,只是以前破敗的陸宅,被修葺一新,幹淨又整潔,花圃也重新整理過。

林文淵有些忐忑,若按他自己的意思,直接把這座宅子推倒重建,可畢竟是陸家祖宅,根基是不能動的,更不敢改變風水,連花圃中的花草樹木都是曾經在原地有種過的。

“我無意冒犯,只是不久前從這裏路過時,看到府上門鎖已脫落,還有乞丐出入,所以才打掃修葺了一下。”

這話說得委婉含蓄,陸宅的修葺也十分得體,真的只是在原來的基礎上精心修葺,這種明明動了一些地方還要讓人看不出來動了,保持原滋原味,這可比推倒重建還難。

這份用心,陸母一眼就看出來了,并且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勞林明府費心了。”

見得陸母這般挑剔的人似乎都挺滿意,林文淵便也放了心。陸煥之臉色端得風平浪靜,根本看不出他情緒,讓綠瑩侍候母親休息,陸煥之招呼林明府在正堂坐下。

“林明府不告而修葺我祖屋,這算是向我這個監察禦史行賄麽?”

此事若傳入長安,他這個禦史頭銜是遭人诟病的。

林文淵沒料到他會這般說,吓了一跳,“不敢不敢,我只是身為地方父母官,聊表心意而已!”不覺間竟有冷汗滲出,偷眼看陸煥之,還是他記憶中那張臉,可這回回來,感覺徹底變了樣,有一種莫名的壓迫罩在頭頂,讓人完全不敢擅動。

“林明府也知道我官運坎坷,入京剛有專機,更是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既然領了這監察禦史的職務,便不敢有背官德,還望你見諒。何況教人以為你挪用府庫為我修葺私宅,于你而言也有損清譽,你說呢?”

林文淵背脊的汗多了一層,“此事是我魯莽了,還望陸禦史不要計較才是。”

“那這府邸便當是我托林明府修葺的,花銷多少,林明府可否給我一個賬目,好教人還給你,這樣大家都好。”

林文淵自是拒絕不得,從陸宅出來,被這料峭春風一吹,冷得發抖。

翌日他便差了人将修葺的賬簿送過來,陸煥之只掃了一眼便知道這其中是有故意削減的,當日要還回去時,便在賬目基礎上多加了一半。

陸家現在看似風光,其實兜裏根本沒有幾個錢。以前都是阿璃的茶莊支撐着,內外都沒敢多幾個仆人,如今陸母為了面子,仆人增加了幾倍,陸煥之雖然受了些獎賞,但這麽大一筆出去,賬目便空了一大截。

陸母那個心疼啊,找到陸煥之道:“那是他讨好你才修葺的陸宅,到頭來怎麽讓我們虧了進去。”

“母親覺得是錢重要,還是兒子的聲譽前程重要?”

陸母心裏覺得憋屈,官官相授在她看來天經地義,若非如此,誰來當這個官,可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

緩了緩語氣,她道:“當然你的聲譽前程重要,只不過咱們家手頭的确不寬裕,昨兒個,我看天香樓那邊飯菜不錯,便想着為這些照顧了我們這麽多年的街坊鄰裏辦一場答謝宴,我這訂金都交了,突然又出了這麽大一筆開銷,突然手頭便緊了些。你不想領林文淵的情,那就照賬簿上給,何必多給出一半……”

什麽答謝宴?不過是想來彰顯一下你如今高人一等的地位罷了。陸煥之聽得有些不耐煩,只道:“當日阿璃在時,我們一家開銷不及現在十一,不是過得很好,如今手頭寬裕了,反倒捉襟見肘,母親真打算這樣過下去?”

又是阿璃!

陸母拍案而起,就算阿璃的事情是她不對,可也犯不着一再提醒她這件事吧。

“那件事,是我錯了,可我那都是為了你好。若非如此,又哪裏有你今日的風光?如今你飛黃騰達了,有晉王當靠山,所以便瞧不上我這個為你操持的母親了!”

陸煥之覺得有些頭疼,他從小就敬重陸母,心心念念想的便是以後要讓她過上好日子,有人說他愚孝,他承認,自己是愚孝,可再愚孝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怕陸母再鬧下去,陸煥之軟了語氣,“母親,官場上的事情你不懂,如今正是上頭考驗我的時期,我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否則前功盡棄。”

陸母怕的不過是兒子不聽她的,因阿璃的事情記恨她,見他服軟,便也軟了語氣,“不是有晉王,還有清平公主麽?”

陸母顯然不懂朝堂之上,一枚棋子是要有用處才能被人拿來當棋子的。若沒用處,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我是個男人,總不能一直靠別人。那樣,我會瞧不起自己的。”

陸母沒再說話,早上她已經叫綠瑩挨家挨戶的發了請帖,相對于取消宴席丢人現眼,自然她寧願選擇以後的日子過得緊巴點。他們在江陵城也待不了多久,不需要撐太久,回到長安,自有清平公主為他們張羅一切。

當日,陸煥之便派人浩浩蕩蕩地将錢和絹帛送到縣衙,林文淵前面莽撞得罪了人,巴不得找事獻點隐情,把修葺陸宅的事說了個清楚明白,很快陸煥之這個監察禦史不拿州縣一分錢財的美名便也傳開了。

答謝宴上,衆街坊交口誇贊,陸母笑得合不攏嘴。陸母“無意間”問起阿璃的事,這個妖孽回到江陵城也不知道有沒有敗壞她陸家的名聲,畢竟那件事理虧的是她,合離之事對女子影響頗大,難保她不為自己的名譽把不是都推到陸家身上。

這些曾經看不起她,今日卻有臉皮來赴宴的街坊對她是存了幾分敬畏之心的。自是很樂意将江家鬧出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上一回,自然都是往阿璃壞的方面說。

不說阿璃被逼婚,江家二房揮霍家産,只道她一回江家,江婉便被傅東籬退了婚,她還要分家,鬧得江家雞犬不寧。不說林文淵占地拆房,搞得那邊茶山民怨沸騰,只說阿璃似乎看上一個趙屠夫,年前還買了米糧去倒貼,如今還有一個姓顧的商人,住在茶莊子裏不走了,可見多不檢點,狀元郎休棄她是應該的。

陸母聽了這些,心情大好。

而曾經一心一意對陸母好的陳嬸,今日連一句話都沒說,阿璃這孩子在破舊的陸宅是豬過大半年的,朝夕相處,她大致也是了解這孩子絕不是那樣的人,再看到這些個逢迎的嘴臉,以及陸母那種被捧上天的洋洋自得,嘆了口氣。

回到家,早歇了跟陸母敘舊情的心思。即便是鄰裏,都沒有串過門,多出的餃子,兒子媳婦還要往那頭送,她也攔了下來。

兒子很是不解,陳嬸說:“當日我們接濟他們并不指望什麽回報,如今他們也不需要我們再送東西,反倒是退回來的禮物讓我們受不起。我們不過是小戶人家,平平安安普普通通,也不指望攀附別人什麽,以後,還是少往來一些吧。”

今日的事,他們一家人都看着,只是沒人點破罷了。

兒孫也都是孝順的,“阿娘放心,我們也沒有要攀附他們的意思。我們這家小店,足夠養家糊口了。”

陳嬸很是安慰。

陸煥之沒有參加答謝宴,當日天氣不錯,他帶着兩個随護便往山溪山柳樹村走了一趟,這才知道,這件事竟然還牽涉到阿璃。

順着山民的指引,他到了四明山腳下,看着這山道修葺得很漂亮,田間禾苗整齊排列着,地頭上還有一些他見也沒見過的東西,山民說那是娘子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新奇品種。

遇上的山民個個臉上喜氣洋洋,沒有一點他預料的被地方官吏壓榨盤剝的愁雲慘淡。然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阿璃。

陸煥之望着四明山徘徊不敢前,俄而,遠處來了一匹馬,正是多日未進山的江勉。前一刻還在跟山民熱情打招呼的江勉,後一刻看到這個前姐夫,臉色沉冷下來,但禮貌和規矩卻沒有丢失,不能因為一個人渣,讓他江家自己也丢了應有的品德不是。

“陸禦史怎麽有空進山?”

江勉下馬拱手,陸煥之拱手還禮,沒有端官架子,“我就是來山裏看看。”

江勉無意跟他廢話,牽着馬往山上走。陸煥之叫住他,問道:“阿璃現如今可是住在四明山?”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罷就要走,陸煥之道:“我是來查柳樹村的事,聽說你們也與此事有關。”

江勉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原來陸禦史是來查我姐弟是否清白的?”

江勉對他的敵視太明顯,陸煥之斟酌了一下用詞,話還未出口,江勉又道:“竟然陸禦史來查,不如召集所有人将當初的事情說個清楚明白。”說罷請陸煥之上山。

四明山不大不小,從北面上山,還不至于能看到南面的茶莊子,陸煥之沒到這裏來過,四處張望,想看看阿璃到底在哪裏。

北面這邊是有幾間屋舍,可供人不便的山民游人借宿,也有江家下人在此看守田地。

靠近山溪山的山民都在北面,江勉叫下人敲了三聲,隔一段時間又敲三聲,來回三次,山下聽得聲音的山民便知道江家這邊有事找他們,紛紛上山。

這邊上山不過一刻鐘,趙家溝的人先到,接着柳樹村的人也來了,江勉介紹道:“這是長安來的禦史,要查當日柳樹村的事。”

江勉也不多話,兀自坐在一旁,柳兒的家人一聽禦史查案,齊齊跪在陸煥之腳下,将林文淵如何占地拆房,打人,江家如何接濟一一道來,人群散去時,天色已晚。

陸煥之問:“我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江勉拱手:“請便。”回頭跟下人吩咐了幾句,便往南面行去。

陸煥之從窗戶看得,即便暮色中,不甚清明,那頭風景也十分宜人,青石板的路邊已有野花綻放,道旁田地上青苗茁壯,遠處一片果樹林将這邊視線阻斷,只依稀瞧得有花色掩映其間。

陸煥之跟随護交代了一句,信步往南面走去。果林掩映處是一片湖,湖的那頭有兩個婦人拿着小鋤頭在挖着什麽,江勉過去,将其中一人扶起,那正是他的阿璃。

陸煥之心血狂湧,腳步幾乎要飛出去,卻又見得一個熟悉的男人從南面的茶園走過來,扶住阿璃跟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夫人,往回走去。突然男子回頭,陸煥之吓得本能地躲到樹後。

“你看什麽?”阿璃問。

顧臻回頭,“看看你跟阿娘都種了些什麽。”

那頭太夫人顧母輕笑,“我們就是把今日廚房裏那些摳出來的籽丢在這裏,阿璃說看看會不會生根發芽。”

江勉看着阿璃的肚子,他大概是這個莊子裏最後一個知道此事的人。原本他是生氣又擔心,可如今看顧臻和這位慈眉善目的顧母對阿姐的态度,他那些個怨氣便也漸漸消散了。

相對于陸煥之與那個苛刻自大的陸母,這對母子,或許更能善待阿姐。

陸煥之從樹後走出,遠遠看着阿璃的背影消失在茶園中,心頭跟被一只鐵爪擰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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