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陸煥之這頭正打算找個時機讓柳樹村的人跟林文淵對質,沒曾想,翌日一早,林文淵竟然自己上門了,而且是跪在陸宅門口,高喊:“求公主為下官伸冤!”

這出戲可熱鬧了,街坊鄰裏全都被召喚過來,看着這個縣令到底唱的哪出戲。

林文淵看也不看這些刁民,昨晚他想了一宿,清平公主親自來江陵城如何肯放過阿璃,她要對付阿璃,那麽就會對付江家,而自己與江家關系匪淺,只怕她會借着柳樹村的事将他一鍋端。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跟阿璃徹底劃清界限。就算阿璃有那個姓顧的又如何,一個商人,關系網絡再厲害,還能敵得過皇帝最寵愛的公主?

一想之下,他決定了,要利用清平公主對阿璃的嫌惡讓自己脫身。若能得到清平公主的信任,陸煥之這個監察禦史只怕也要形同虛設。

所以他才唱了這麽一出。

他就不信陸煥之會沒一點私心,阿璃懷了野男人的孩子,他還能真的無動于衷?只要有這些人将阿璃的後路給斷了,他要怎麽污蔑都行。

如今陸宅外面就跟王宮大院一般,門口還站着侍衛。侍衛直接将林文淵拖進了正堂。

清平公主聽得禀報有些意外,不急不緩洗漱裝扮好,才姍姍來遲。林文淵臉面也不要了,撲跪過去,道:“下臣被人誣陷搶占良田,縱兇傷人,還望公主為下臣伸冤!”

前一夜還在說一個縣令要處置不過一句話的事,轉頭,清平公主卻很和藹大度地說道:“林明府快些起來,你受了何冤屈,只管向本宮道來即可。”

見得這番情形,陸煥之臉色相當不好看,幹脆癱在那裏。

林文淵當然不會在清平公主面前說陸煥之的壞話,只道:“上頭說鎮遠侯要來擔任劍南道的節度使,鎮遠侯軍功高築,江陵城偏遠,比不得長安繁華,下臣怕怠慢了鎮遠侯,于是将侍妾江氏娘家的地擴建了一座別院,想給鎮遠侯下榻之用。只因那地在江家分家時歸了大房,下臣便将四明山換了山溪山的地,大概江家大房那頭覺得我在以權謀私,從此嫉恨上了,而柳樹村和趙家溝的村民不滿補償的款項,想訛詐官府更多的銀錢,與她一拍即合,她又以錢糧為餌慫恿柳樹村和趙家溝的山野刁民誣陷我。還望公主明鑒,還下臣清白!”

一個縣令能無恥到這種地步,當真叫人眼界大開!

江家大房,即便不問,清平公主也知道是阿璃,此刻只拿了眼看陸煥之。

陸煥之,你要如何偏袒那個女人呢?還是說,你有膽子再跟本公主對着幹一次?然而,陸煥之臉色早已恢複平靜,此刻更是連褶子都沒打一個。

清平公主還算滿意,問林文淵:“你說自己冤枉,證據呢?”她篤定,這個人敢來找自己伸冤,不會拿不出一點幹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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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林文淵從懷裏掏出一疊文書,當衆張開,陸煥之一看,竟然是萬民書。

說萬民當然只是個虛數,林文淵這封感謝信上,至少也有數百人的簽名和指印。立刻有侍衛将萬民書獻上,林文淵委婉說道:“下臣雖然不敢說清廉無私,高風亮節,但為一地父母官,也算是愛民如子,有此為證!即便上回征用了田地也是給予了相應補償,又怎麽會做出強占民田的事情!望公主明鑒!”

這份萬民書是他聽說有禦史來蜀中,他便開始準備的,原本是想給新上任的節度使,以證清白,如今來了個公主,還是跟阿璃有嫌怨的公主,反而更方便他行事。

清平公主抿了一口茶,潤潤喉嚨,心情又好了幾分,“此事是父皇托陸禦史在查核,陸禦史可有何話說。”

陸煥之此刻臉上平靜得出奇,他知道林文淵這次投其所好是真投對了。

“此事影響惡劣,不能偏信一家之言。”

所以,你還是要護着那個阿璃嗎?

清平公主心中冷哼了一聲,陸煥之知道她在想什麽,不想因此給阿璃招惹更多麻煩,于是又補充道:“事關人命,身為監察禦史,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待查真明,他日定能還該還的人一個公道。”

這個他日,陸煥之不過是在拖延時間。這個案子,早已不再是單純的是非曲直,即便将雙方拉來對質,哪裏真能問出個青紅皂白,不過是看誰的後臺更硬罷了。

清平公主跟顧臻,兩個都是在聖前最得寵的人,若真正面對上,贏面誰會更大一些?

清平公主不但是得盛寵,她的兄長是能與太子抗衡的晉王,母親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惠妃,即便是顧臻跟晉王對上,不管背地裏怎麽算計,但明面上卻是從不曾鬧掰的,清平公主不是晉王,不會那種委婉含蓄,跟她正面對上,只怕連跟晉王這一族表面的和平都維持不了。

而這回,他姑且給那個男人一個機會,也給阿璃一個機會,讓她認清楚她選中的男人的真面目。那個向來以權勢為重的男人,真的會為了阿璃,選擇得罪清平公主?

“我看陸禦史最近傷了腳,行動不便,不如,便将那些山民請到衙門,當面對質如何?”

陸煥之心中微怔,清平公主這是連時間都不給他,莫非是昨日自己拒絕了她的緣故,才要遷怒無辜之人。若真讓她将那些村民控制住,背後做點文章,讓村民将所有責任推卸到阿璃身上,那麽,就算自己想幫阿璃都不可能了。他自問沒那個能力跟清平公主抗衡。

“怎麽?陸禦史有何顧慮嗎?”

清平公主幽幽淡淡地瞥向陸煥之,若這個男人真敢護着那個狐媚子,她此刻便将人拉來定罪。

陸煥之心口随之一涼,躬身一揖,“但憑公主做主。”

清平公主嘴角翹了翹,轉頭向林文淵道,“污蔑朝廷命官,無視天威,是大不敬之罪。林明府,此事就麻煩你了。”

林文淵沒想到如此順利,喜不自勝,立刻領命而去。

陸母在後堂聽得此話,笑了起來,有清平公主出手,阿璃這回算是真的完了,她心頭那塊懸着的石頭便也終于可以落地了。可轉頭一想,她又疑惑了,“萬一江璃拿那個證據來要挾我們,替她脫身怎麽辦?”

靜靜陪侍在側的綠瑩低垂眉眼,很是鄙視了陸母一翻,她雖然不喜歡阿璃,但卻是知道,那個女人做事很有原則,還做不出這麽上不得臺面的事。

“拿出來也無妨,有公主護着,便不需怕。”

陸母會心一笑,的确如此。清平公主正嫉恨着她,又怎麽會讓她拿捏陸家,只怕多加她一條污蔑官夫人的罪名。

有公主做後盾,陸母覺得自己要背都更挺拔了。

四明山茶莊,阿璃連打了幾個噴嚏。

“我覺得有人在算計我。”

江勉陪着阿璃下棋,笑道:“顧兄說懷孕的女人心思都比較多,果然沒錯。”

阿璃斜睨他,這個弟弟,似乎被某個人徹底帶壞了。

“我覺得今天整座四明山都特別安靜,連趙家溝那幾只偷食的雞都沒上山搗亂。”

江勉:“大概是在窩裏生蛋。”

阿璃:“那是幾只公雞……”

江璃:“那大概是在陪母雞生蛋。”

阿璃:“……”

最近她是嗜睡又懶惰,可真沒蠢到用這麽拙劣的謊言就能騙到的地步。

阿璃終于炸毛了,“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顧臻呢?昨晚到現在就沒見到!”

江勉一臉淡定,竟然還好心情地給阿璃倒了一杯水,阿璃捏着杯子,等着他老實交代,結果江勉卻道:“顧兄才走一天而已,阿姐就想念他了?啧啧,我這個弟弟果然是多餘的,我明明陪在你身邊,你卻想着別的男人……”

“噗!”阿璃一口水噴出去,杏眼圓瞪,完了,她乖巧聽話的弟弟到底是怎麽長得這般歪的?

不遠處的樹後,王石凝眉,“這種話,他怎麽說得出口?”

燕三十六看着書,對照書上的說辭,有點不忍直視,一番話,将幾個對話雜糅在一起,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默默将書揣進懷裏,燕三十六淡定說道:“主人離開前,怕他蒙不到璃娘,于是給了他一本書。”

王石轉頭,“他還小,這種書,少給他看。”

燕三十六深以為然。

那頭江勉淡定地擦着臉上的水,“阿姐,中午你可是吃大蒜了?”

阿璃:“……”這孩子,還有救嗎?

縣衙大牢。

林文淵将柳樹村和趙家溝的人拿了一大半過來,審了一個日夜,這麽多人,竟然沒一個人順着他們的意,承認是阿璃主使,即便他許以金錢和土地,甚至拿出清平公主的身份,可這些村民就像是受了蠱惑,完全不受他威脅利誘,即便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将趙家溝兩個刺頭,打得皮開肉綻,也沒能讓人改口。

清平公主聽聞此事,竟然有人敢無視她這個公主的尊位?呵呵,這回江陵之行,還真讓她大開眼界了。而這,全因為一個叫江璃的女人!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清平公主不怒反笑,“這個江璃倒有些籠絡人心的手段,是本宮小瞧了她,本宮反而更想見見她了。既然此事牽涉到她,就算這些刁民不松口,也無妨,将她拿來,看看她能耍出什麽花招?”

威嚴受到挑釁,清平公主終于露出平日最專橫跋扈的面目。

林文淵皮有點緊,硬着頭皮上前說道:“公主有所不知,這個江璃之所以如此嚣雜跋扈,乃是因為她有靠山,從京城來的一個商人,身邊有特別厲害的護衛,我手下這些衙役根本耐他不何。”

林文淵可沒蠢到自己招惹那個姓顧的,但公主卻可以肆無忌憚,就算到時要記仇也記不到他身上。

“竟然有如此蠻橫的刁民!”

清平公主調了自己的人,去四明山抓人,可沒想到,她的侍衛,竟然連四明山都沒能上得去。

“怎麽回事?”

侍衛首領也一頭霧水,“好像有埋伏!”

“好像?”

侍衛首領腦門一頭冷汗,“只要我們踏入四明山邊界,就會飛來橫石,卻看不到人。”

侍衛首領摸摸自己的腦門,他算身手好的,只挨了十幾下,倒黴的,鼻青臉腫,身上到處都被打得淤青,雖然不致命,但這樣的打法真的很令人崩潰!

清平公主氣急,“你是說你們連對方的人都沒見到就被打回來了?”她還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一群飯桶!”

這回這位公主是真的被燎到毛了,公主的儀态再也端不住,“這些刁民,連本公主的人都敢打!韓頭領,帶本宮的手谕,去調城外駐軍,本宮倒要看看,小小一個四明山,還攻不下來了!”

調動軍隊?

林文淵大開眼界,公主果然是公主,捉個人連軍隊都敢動用。可若軍隊攻上去,只怕四明山一個活口都不會留,可惜了阿璃那樣的傾城之姿。

大概是清平公主走黴運,不久,侍衛來秉,劍南道節度使已到任,任何軍隊調動都必須經他允許。

“區區一個節度使,竟然敢違抗本宮的命令!劍南道節度使是誰?”

侍衛腦門兒汗有點多,“鎮遠侯,顧臻!”

“什麽?”清平公主蹭地站起來,“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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