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陸煥之茫然地看着賬頂,一宿沒睡,直到天色微明。他像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身體空洞,心口冰涼。

一個人在放棄自己時,大概都會如他這般。

枕邊人突然動了一下,陸煥之側頭看去,陌生、漂亮,也刁蠻任性,是她毀了他的一切,而他卻不得不利用她爬上高位,做着曾經自己最不恥的下流勾當。以身侍權,與那些個男寵又有何分別?

他知道他早已不是曾經阿璃喜歡過的那個陸煥之了,可卻直到現在,才徹徹底底地将自己放棄。

清平公主嘤咛了一聲,悠悠轉醒,陸煥之随即轉換出一個寵溺模樣,“醒了?”這樣的虛情假意,如今他信手拈來,毫無壓力。

清平公主看着他眼中神色,羞紅了臉。一夜風流,颠鸾倒鳳,她從未如此盡興過,這個男人就像是儲蓄了幾十年的精力熱情,全都傾注在她身上,讓她要懷疑他不愛她都不行。

陸煥之得出一個心得,只要将面前這個毀了他一切的女人想象成阿璃,一切,便都輕而易舉。

阿璃承歡,不知道會不會像她一樣嬌媚蕩漾,然而這一切他注定是永遠也看不到了,只要一想到阿璃在那個男人身下露出這樣的姿态,陸煥之的心血就會燃燒。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聲音溫柔至極,手指輕輕撫着清貧公主的鬓發。清平公主很喜歡這種撫摸,湊到他耳邊吹氣:“陸郎昨夜實在過分了。”

沒想到一個文弱書生,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如今,我與陸郎鴛鴦共枕,陸郎打算何時說媒下聘?”

“等處理好林文淵的事,回到長安。”

清平公主将頭埋在他胸口,嬌柔的身軀在他身上磨蹭,這種動作通常能讓人心猿意馬。

“顧臻既然插手,林文淵便沒路了,那個人狡猾陰險得很,只怕早已掌握足夠的證據将林文淵一舉擊潰。”這就是顧臻向來的風格,你以為他不聞不問,可誰知道他突然會冒出來,對你迎頭一擊,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你以為他只是靠聖寵麽?天真!

他要懲治的人,至今沒一個逃出他手心,林文淵不過一個小蝦米,對他而言,動動腳趾頭都不用,除非他想将與林文淵有關系的都一并拔除,那就是大麻煩了。

“此事,你只需要按部就班,他自然會将你需要的一切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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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麽厲害的男人,竟然選擇了江璃那只破鞋,清平公主還是氣憤難平,“他日提親,我要比她還豐厚的聘禮!”

“好。”按部就班,當一個提心木偶麽?在別人眼裏,他與顧臻,理所當然就該如此?

陸煥之接回了清平公主,小夫妻倆比以前更親密。前些日子來找陸母晦氣的街坊鄰裏,又提了厚禮上門賠罪,尤其是那錢掌櫃,布匹都拿了十匹之多,都是頂好的東西,甚至好多比公主賜給她的還要好。

陸母故作高冷狀,“錢掌櫃這禮我可受不起,萬一哪日公主再要離家出走,還得拿出來,可就不好了。我陸家又不是為你們保管物品的庫房!”

錢掌櫃賠着笑,“你看,果然是生氣了!這些東西是我孝敬你的,你随便處置。眼看你們就要回長安,這點心意總是應該的。”

能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捧着東西來求她,陸母很少解氣,高傲了幾回之後,還是将東西手下了。轉頭挑選了兩匹好的,送到清平公主那邊。

清平公主心情好,還邀她喝茶,看了布匹,贊道:“這些布料着實不錯,我也正想着給公主府的下人們置辦新衣,不如就到那錢掌櫃的鋪子購置吧。”

能讓錢掌櫃跟清平公主搭上線,陸母本應該是很高興的。可看到這兩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拿來哄公主開心的布匹,卻被告知這只适合公主府下人衣物之用,那公主送她的那些呢?

她瞧着可還不如這些。

是不是自己不識貨,認不出好耐來?

再見錢掌櫃,便叫他幫忙看了看。錢掌櫃畢竟是行家,一看一摸,大致也就瞧出來了。

“不是我自誇,這些東西确實不錯,但是比起我送來的那幾匹還是要次一些。在蜀中,除了我家布莊的,誰都拿不出那麽好的貨來!傅家都沒有!”

他以為是有其他布莊要來跟他搶生意,自然是不遺餘力地鼓吹自己的有多好,那幾匹有多次,結果陸母臉色越來越難看,直接黑成了鍋底。

林文淵被抓了起來,柳樹村和趙家溝的百姓被放了出來,重見天日,衆人并不算意外,但卻有些驚心。

因為在他們被抓的時候,顧臻就向他們保證過,三日內必定救他們出來。

剛好三日,不多不少。

這讓衆人有些茫然,頭一回開始懷疑,這位顧郎君到底是什麽身份,林文淵可是以公主的名義将他們抓進去的。平頭百姓碰上公主,那還能活?

顧臻派了船去接他們,走晉江回山溪山,在節度使別莊碼頭,看到顧臻一身玄衣,身邊将士林立,衆人膽兒顫了顫。

顧臻躬身一揖,“在下,顧臻,信任劍南道節度使,這座別莊,便是林文淵以我的名義建造,而築下不可饒恕的大錯,還請諸位鄉親恕罪!”

顧臻就地三拜。船上的人與來迎接他們的老弱病殘震驚之餘,竟然有人開始哭泣起來。也不知道是為這件事受的苦難而哭泣,還是為他們終于有了為他們做主的後臺而哭泣。

高興的、憤怒的、悲傷的、激動的,各種情緒一股腦兒全湧了出來。

還是柳樹村那位三叔公出頭說了一句話:“此事怪不得顧侯,全是林文淵以權謀私。而顧侯與璃娘救助撫恤我們,才讓我們沒遭他毒手。是我們該感激顧侯才是。”

說罷就要下跪。

顧臻趕緊扶他起身,當衆宣布道:“這別莊既然建了,若是拆除,也是浪費錢財。顧臻會彌補諸位被占地的損失。同時,別莊也不需要這麽大的山林,這個碼頭,以後都便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碼頭,出入也十分方便。你們依然可以上山挖藥砍柴狩獵……”

山溪山這麽大,一座別莊其實也就尋常大戶宅院的面積,但林文淵生生從山上占到山下,私心肯定有的。

如今顧臻将山下的護欄圍牆拆除,村民們再次有了賴以為生的土地和山上資源。林文淵建的山路、亭子、碼頭等等,不但規整了自然風光,還可以給山民們歇腳之用,反倒是一件好事。

翌日,林文淵便被定罪,罪名是,搶占良田耕地,縱兇傷人,外加脅迫山民構陷純良。因為傷了兩條性命,即便有萬民書也救不了他。

數罪并罰,即日便被押解進京,等大理寺核查定罪。

至于清平公主,顧臻的回禮不是直接給她的,而是給了晉王一個人情。

京畿道的兵權一直是太、子黨牢牢把持着,晉王千方百計想插一只腳進去,都沒能得逞。而轉頭,衛尉軍中郎将與曾經造反的藩王勾結過的事情曝光,引得龍椅上那位震怒,不敢将京畿所有兵權全部歸于太子之手,晉王稍微一争取,便順利地在長安插了一只腳。

這個厚禮大得有點出乎晉王的意外,但李元卻很清楚,太子把控整個京畿也不是顧臻願意看到的,他這是雙贏。

清平公主得到消息,心神大震,這個顧臻,果然得罪不得。回頭,便準備了幾份厚禮,親自去四明山。

“陸郎,你也一起去吧。”

恰好陸母過來,“一起去哪裏?”

陸煥之趕緊看了清平公主一眼,讓她不要亂說話。清平公主臉上挂着笑,心裏卻早将陸母這種趨炎附勢的做派嘲笑了一翻,自個在那裏挑選禮物。

誰知陸母反而自動撞上門來。

“上回你們不是跟着顧侯去說媒下聘麽?如今整個江陵城都傳揚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幸運。”

這幾日,所有人都在向她打聽,誰教他們陸家有此殊榮,一起前往呢?那是何等的榮光,一等恭候說媒下聘竟然拉上陸煥之,這是私密又親密的事,充分彰顯了陸家的聲望。

只不過上次回來,公主和陸煥之鬧得很不愉快,陸母将此事也忘記了。

她心理明白得很,公主和他們是要回長安長住的,但那顧侯既然已經任了劍南道的節度使,那麽劍南道的人,便都仰仗着他,誰不想乘早去巴結攀附?

貿貿然去巴結顧侯,當然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但顧侯竟然要娶江陵城的女子,那麽,這就如同給他們開辟了一條通天大道。

江陵城不大不小,說起來,大都認識。要跟一個認識多年的家族打好關系,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可問題在于,他們都豎起耳朵,張大眼,并沒見得哪家傳揚出被顧侯下聘了啊?

所以,這才到陸家來探風聲。

此刻花廳裏還有人候着她的消息呢。

陸母一問,清平公主笑了,“真想知道?我怕你消受不起。”

“公主!”陸煥之及時阻止清平公主說下去。

清平公主撇嘴,“此事遲早會傳出去,瞞着又有何用?”

陸煥之變了臉色,清平公主看着陸母,似笑非笑,“其實,顧侯下聘之人,就是江璃,你曾經的兒媳婦……”

“嗡——”

陸母猶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怎、怎麽可能?一只不會下蛋的雞,顧侯身份如此尊貴,怎麽可能要她?”

陸母的心口在滴血,嘴唇在顫抖。

不會下蛋的雞?清平公主皺眉,“你在說什麽呢?江璃如今都快臨盆了。那可是嫡系世子,胡亂說話,上頭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

陸母愣愣地看着清平公主,身體有點不停使喚,什、什麽?她在說什麽?為什麽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知道內情的陸煥之臉色難看至極,如果他沒被下藥,如果阿璃生了他的孩子,那麽阿璃怎麽可能會跟他合離。

“夠了!”

陸煥之突然怒吼,清平公主吓了一跳,眼中泛上淚光,“連父皇都不會這般吼我!”

看着這個毀了他一切的女人,陸煥之怨恨升騰,卻也恢複了理智,“母親受不起這個打擊。公主不是要去四明山送賀禮?該出發了……”

清平公主撇撇嘴,她就是不待見陸母這個洋洋自得的樣兒,更個暴發戶似得,很丢她的臉,順口便多說了一句罷了。

看着清平公主和陸煥之相攜離開,陸母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綠瑩過來扶她,陸母怒目相向,“你曾經懷孕,可是哄我的?”

綠瑩碰到陸母的手收了回來,扯了扯嘴角,“我懷沒懷孕,夫人難道還不清楚?”那孩子可是你“一不小心”給弄沒的。

綠瑩心裏清楚得很,陸母糾結的不是阿璃能不能生,而是,阿璃怎麽會懷上顧侯的孩子,讓她一飛沖天。明明阿璃不過是只破鞋,是她們聯手送給人可以随意丢棄的小玩意罷了,如今卻真正的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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