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江瑤被柳氏拉得跌跌撞撞,差點在山道上絆了一跤。路過來參加酒宴的山民看見,投來一股異樣的目光。
“阿娘,你別拉我,不好看!”江瑤郁悶地試圖掙脫柳氏的手。
林文淵下了獄,沒幾日江瑤便被林家主母趕出了家門。這個女兒一直是柳氏的驕傲,比江雄聰明,比江婉能擋大局,可怎麽她命就這麽苦,第一個丈夫合離,第二個丈夫下了獄,這二十出頭的年紀,無兒無女,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
前些日傳出鎮遠侯要娶阿璃,他們本是想上門替林文淵求求情的,可江英卻說鎮遠侯就是那個姓顧的商人,你們背後如何坑害阿璃,他比誰都清楚,你們若有臉就去求。
這無疑是斷了林文淵的生路。江瑤哭了兩日,便也接受了現實,可轉頭,竟然聖上給阿璃賜封了。
縣主,那可是真正的貴族身份,誰看着不眼熱,江陵城誰又敢得罪?
柳氏此番過來,就是拉着江瑤過來謝罪的。
上了山,這兩個女人便更礙眼了,有人一眼就認出江瑤是林文淵的小妾,一傳十十傳百,看過來的目光越多,意味也更複雜,自然私下的話又怎麽可能好聽。
“頭回在柳樹村,林文淵害得璃娘暈到,差點傷到小世子,上回又逼迫我們誣陷璃娘,她這個做人侍妾的,不可能不知道,怎麽也沒幫着一點,現在哪裏來的臉上門?”
二房對阿璃做過的事豈止這些,柳氏聽得異常心虛,扯了扯江瑤,“待會別亂說話,只管賠不是就行了!”
江瑤何曾跟人這般低聲下氣過?如今失了勢,更想保住最後一點尊嚴,更不願意向人低頭,難不成阿璃還真敢治她罪不可?
拉拉扯扯進了正堂,阿璃禮物還沒分揀完,倩兒在記賬,哪家是什麽東西,每家每戶阿璃都是親自挑選的,自然是很有針對性,切不可亂了套。
柳氏拉着江瑤站在一旁,不敢貿然打擾,聽得下人說這些都是準備送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粘了上去。
這可都是禦賜之物,憑空分給那些山野村民,不如留着自己填庫房。柳氏眼熱得緊,脖子不自覺地伸長了。
江瑤側目,阿娘這般表現得也太明顯了,丢不丢人?
于是她反而将頭顱擡得更高,這一擡眸,便見正堂上坐着品茶的郎君。一身錦袍,看不出多麽富貴,但是氣質卓然,身份定是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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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一直看着顧臻與阿璃,這兩個人也不知低頭在說什麽,不像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但又給人一種兩人氣場相合很是般配溫馨的感覺。
這種感覺沒有一絲故意做作,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回顧臻是真的載了。載在了陸煥之前妻手裏,而自己的妹妹,也正載在陸煥之手裏。
李元總覺得,顧臻看上阿璃并非巧合。由時間推算,他們該是在關內道時認識的,唯一的機會就該是安北都護壽辰這個機會。這是他能想到的顧臻跟阿璃的唯一交集。
清平給他的信上說過,是阿璃見異思遷,想攀龍附鳳,才勾搭上了顧臻,與陸煥之合離,可在他看來,只怕想攀龍附鳳的是陸煥之,阿璃只怕是被人通過卑鄙手段給獻出去的。這大概就是顧臻給陸煥之這個重新崛起機會的緣故。
他當然也不是盲目相信阿璃的人品,幾日相處,還不至于讓他輕易得出什麽結論,他的依據是顧臻在年前時跑來蜀地,又要當這劍南道節度使,這說明顧臻心裏有阿璃,但兩人卻直到現在孩子快臨盆了才公開關系,這可不是顧臻的作風,只能說是阿璃壓根沒接受他。
能在朝野翻雲覆雨的鎮遠侯被一個小商女嫌棄,李元感覺莫名的酸爽,嘴角的笑容便拉了上來,這剛笑了笑,便感覺到一股有些炙熱的視線。
李元轉頭看去,只見門口處,亭亭玉立的江瑤。盡管沒見過,但這身份卻很好猜,誰教這位也的确長得不錯。江家的事他也聽聞過,說這江瑤豔色敢與阿璃齊名的美人,但此刻一見,卻天差地別。
倒不是阿璃的美貌遠超她多少,而是氣質相去甚遠。阿璃容貌給人的感覺是有些過分豔麗的,這樣女子匝眼一看,太出挑,會讓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金屋藏嬌的念頭,因為太豔麗,讓男人難免有無法匹配的心虛感,比如陸煥之,大概就屬于這一類,而真正能夠駕馭她的,必然是強者中的強者,比如顧臻。
而這個江瑤雖然也豔麗妩媚,也會讓男人有據為己有的念頭,但也僅此而已,就如一件不錯的東西,占了也就占了。
李元禮貌地沖這個注視他的女人點頭致意。
江瑤低下頭,臉頰有點熱。
“阿瑤,你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柳氏敏銳地感覺到江瑤的身體變化。
江瑤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麽,幹脆扶了扶額頭,身體開始搖搖欲墜,撇眼看到那個郎君還看着她,安安心心地“昏了過去”。
柳氏急得大叫,終于引起了那頭顧臻和阿璃的注意。
幾人過來是過來了,只是隔了些距離看着柳氏哭哭啼啼,仿佛都不約而同地在思考江瑤今日唱的是哪一出。這讓柳氏的哭啼一下變得尴尬起來,忍不住偷偷擡眼看阿璃。
确定江瑤沒有動彈,阿璃才發話,“先送阿姐到內堂休息。”
江瑤的花樣多,她可不會相信柳氏口中所說的“憂思成疾”的說法。
其實柳氏也有點懷疑江瑤是裝的,不管真假,她都不能拆了自己女兒的臺。
兩個侍婢來攙扶江瑤,沒拖動,正好趙阿三路過,很熱心地來幫忙,只是他扛過野豬從未扛過活人,動作難免粗暴一些。
江瑤感覺自己的胃一下被頂在趙阿三如石頭一般堅硬的肩膀上,差點沒當衆吐出來,到了內堂,臉色反而比在外面更加難看。
柳氏心道:果然是暈了,不是裝的?哭聲便更大了些。
“我可憐的兒啊,你怎麽這般命苦……”
顧臻扶着阿璃遠遠站着,沉聲道:“今日是阿璃大喜的日子!”這是故意來找他晦氣是不?
柳氏張了張嘴,那些哭訴的話便再不敢說出口,趕緊擦了把眼淚,到顧臻面前福了福,“是民婦失禮了,還望顧侯不要怪罪則個。”偷偷擡眼瞧阿璃,又喚了一聲“縣主”。
“嬸娘不必拘這些俗禮,我身子不便,才沒有回江家老宅……”
江勉聽得消息,也趕了過來,看到柳氏母女,于是說:“阿姐忙正事去吧,這裏我來照顧。”
聽得所有人都離開,江瑤想要睜眼,卻發現江勉往旁邊一坐,視線盯着她,仿佛要看看她到底能裝到什麽時候,這讓她異常憋屈,早在心裏将阿璃罵了上百回。
“瑤姐不必在我面前裝,我知道你醒着。”
柳氏這下尴尬了,想糊弄過去,卻見江瑤一躍而起,怒目圓瞪。江勉完全無視她的怒氣,反而撚着茶杯,氣定神閑地說道:“瑤姐跟那林文淵曾經如何算計我阿姐,我姑且可以不計較,瑤姐此番若只是來謝罪的,念在同是江家人的份上,我也當以禮相待,但瑤姐若有其他企圖,可別怪我江勉翻臉不認人!”
柳氏和江瑤一起愣了愣。以前的江勉雖然不像周姨娘那般軟弱可欺,但絕對不是個硬氣難纏的人,否則也不會任由他們揉扁搓圓,還得江英出面為他做主。
看到這個年紀不過十五的少年郎,如今成長成這般模樣,母女倆心裏竟不自覺地有些發涼。
“阿勉,你說哪裏話,以前是我們過分了,此次就是特地來請罪的。”柳氏趕緊說道。
“若跟阿姐在一起的不是鎮遠侯,而真的只是一個商人,阿姐也沒有縣主這個身份,你們還會真心來請罪嗎?”
江勉不是個會拿權勢去壓人的人,他也很清楚,若沒有顧臻這個姐夫,他們這些權勢大概也是沒有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對不會靠着姐夫來給阿姐掌門面。不過,因為清楚這些人趨炎附勢的本性,這口氣他便咽不下去。
一句話将柳氏問得啞口無言,有點無地自容。
江瑤反而冷笑道:“那你認為沒有這些,外面那些人會來?”
端什麽清高的架子,阿璃不過走運,才飛上枝頭變鳳凰,若非如此,只怕早已變成別人砧板上的肉。
這個世道就是弱肉強食,她可沒這般清高天真。
江勉氣息一滞,“這麽說,瑤姐并沒為以前對阿姐做出的那些事而感到羞愧?”
羞愧個毛線頭!
江勉頓時明白,真有那個良心大概也做不出那些事了!
江勉長吸一口氣,起身,負手而立,“既然如此,那兩位便請回吧。四明山沒那麽大的度量,容不下這等卑鄙無恥之人!”
“你罵誰卑鄙無恥了?”江瑤爆了。
柳氏心口微顫,這江勉還真的翻臉不認人了?現如今她們可得罪不起大房的人,柳氏趕緊拉住暴跳如雷的女兒,怕她再惹出什麽事端來,趕緊說道:“阿勉別生氣,你瑤姐這些日子憂郁成疾,難免口不擇言。我們先回去,你可不要告訴阿璃,她現在身體要緊!”
說罷強扯着江瑤走得飛快。
江勉看着兩人離開,終于明白阿姐有這麽大的喜事,為何叔父卻不肯上門,蓋因這些妻兒令他顏面蒙羞,沒臉來見他們。
柳氏、江雄、江瑤、江婉,除了江婉懦弱沒主見,其他人,哪一個是省油得燈?
江勉忍不住嘆了口氣。
閣樓上,李元負手而立,看着那對母女狼狽下山,感嘆道:“我終于明白你為何要将阿璃的身份曝光。”
顧臻坐在臨窗坐席上,心情甚好地給阿璃記賬,“哦,是何緣故?”
李元瞥他,“你是怕她被這些人欺負了去吧?”林文淵也好,江家二房的人也罷,甚至還有極不遭人待見的陸家。若不是顧臻想得周全,只怕阿璃這回是要折進去的。別人做事如何他不清楚,但是以得他那個寶貝妹妹清平的性子,阿璃當時的處境兇多吉少。
“可是這樣,你的弱點便也人盡皆知了,真不怕別人對她下手?”
顧臻擡頭,難得這只狐貍能說句真心話,“知道自己有弱點,你會怎麽做?”
“大概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讓人心生畏懼,不敢擅動!”
這是李元的真心話,也是試探顧臻的話,顧臻但笑不語,竟是默認了。
“你卸了三鎮節度使的職務,選擇到劍南道,該是為了遮掩鋒芒,如今看來,似乎有點得不償失了。”沒了三鎮的兵權,還多了個致命弱點,為了這個致命弱點還不能藏鋒顯拙,若換在普通人身上,這絕對是找死的做法。
“能為一個人,選擇不一樣的道路,這種感覺很美妙,有機會,晉王你也該試一試。”
沒有弱點的顧臻令人畏懼,而有了弱點的顧臻令人敬畏。
李元搖頭,“這種味道你一個人嘗嘗就夠了。”
待李元離開後,燕十六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他不解地問自家主子:“主子真不怕他使壞?”
“晉王是個聰明人,若不想與我為敵,他只會對阿璃對江家更好。”
燕十六心頭大震,任何的好都是要交互的,莫非……
“主子已經決定要站隊了麽?”晉王與太子,不可并存。遲早是你死我活的一場較量。
顧臻笑:“為何要站隊?只要有足夠的實力,保持中立,他們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燕十六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如今劍南道不比以前的三鎮,如果上面的人想節制他,可比以前容易得多。
但凡事都有兩面,若拿着劍南道都能沖過這些權勢的封鎖節制,那麽,他們中立的身份便就能屹立不倒,誰都得罪不起。可,如果輸了,只怕曾經建立的所有基業都将化為烏有。
這是一場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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