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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太傅顧松自長子逝後便灰了心,辭了官在家。他本家在雲州,是當地大族。顧松幼年父親早逝,由寡母帶着,靠族中幾位叔伯幫挈長大。他記憶過人,又肯下苦功,教他的先生極贊賞他,顧氏宗族也一心培養他為宗族争光出力。然顧松其人,雖感恩族人的幫挈,卻并不是迂腐盲從的人--恩要報,但你不能主宰我的人生。他不顧族老們的阻撓,一意迎娶自己的意中人為妻。他的妻子是雲州一名小商戶獨女,兩家毗鄰而居,情份極佳。他的岳母也是青年喪夫,一人獨自拉扯着女兒,撐着亡夫留下的小商鋪渡日。顧松娶妻之後,族老們見他不是個好拿捏的,對他多有打壓,想着要壓下他的氣焰,待他出頭後以後才好為族裏謀事。誰料在家中三個女子傾盡所有供養下他連連發力,從小三元到解元,聲名大振。只他一朝中舉,立時帶着自己寡母、岳母和妻子賣掉商鋪住宅離鄉背井,遠赴帝京。

在帝京,因着窮困,初時僅能依附一家庵堂居住,家中三個女人替人洗衣做針線活,他尋了替人抄書的活計,一邊備考。他相貌俊秀,殿中應答自如,被世祖取為探花,又當廷授了翰林院侍讀一職。自此,顧松慢慢展露頭角,一步一步升至太傅。

然延慶二十六年春,長子顧少宣與昭懷太子蕭亦晨罹難桐華臺,顧松大受打擊,遂辭官歸家。後小兒子顧少陽娶妻林慶娘,後林慶娘有孕,顧少陽回鄉祭祖以告,本該在冬月時返回,路上又遇氣候惡變被阻回雲城。除夕之夜,雲州被圍,顧少陽就此永遠不能再打馬帝京。而除夕之夜,林慶娘忽然提前發作,掙紮着生下幼兒,終于香消玉殒,原本便清寂的顧宅,如今竟只餘下一老一幼。

顧松把家中奴仆遣散了大半,僅留了七八個積年老家人和四五個伺候小孫女的乳娘、丫頭,自己一心在家饴弄小孫女,等閑不出家門一步。

小孫女阿元三個多月了,顧松對她的照料極為精心,一應用品都是親自過目。面對這顧家唯一的血脈,顧松把對失去的兩個兒子的感情全投入到這乖孫女身上,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疼得如眼珠子樣。

蕭亦昙進去的時候,正瞧見顧松抱着小小的粉團兒絮絮叨叨地念着。因是在家,顧松一襲青色直裰,頭上同色的儒巾,足上一雙輕便的淺面鞋。小阿元睜着圓溜溜的大眼,很有興趣地瞧着自家祖父一開一合的嘴唇,頗有些新鮮,不時揮舞着胖手應和一下。

蕭亦昙滿腹的抑郁見着這場景,一顆心軟得蜜兒一樣的,走上行了個揖禮,伸手欲抱。

老爺子“哼”一聲側過去躲開他,不滿他一來就搶自己的寶貝孫女。

蕭亦昙嘿嘿笑着,也不怕他生氣,腆着臉換個方向繼續伸手去抱。

小阿元對蕭亦昙身上的氣味早已熟悉,胖手揮舞着就沖他笑起來,小小的人兒玉雪可愛,容色更像顧家人一些,只那眉目和慶娘一樣,是一雙濃眉,白白嫩嫩、藕節一樣的雙手揮舞,笑起來咯咯的。

老爺子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把手中的孩子讓了出去。

蕭亦昙熟稔地逗弄着懷着的胖娃娃:

“先生,陛下已準我前往雲州了。”

顧松吩咐老仆沏了茶來,自己坐到臨窗的榻上,以茶蓋輕刮着手中的顧渚紫筍,并不搭言。

蕭亦昙轉到榻前,自在另一側坐了,輕撫着舞得歡快的娃娃,對了他,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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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雲州,恐一年兩載不得回返。帝京這邊,還望您老多多費心了。”

老頭兒斜了他一眼:

“現在說這個,有意思麽?殿下陳情之前可沒想着我這個老頭子。”

蕭亦昙知他并不是真生氣,不過是不忿自己私下做了主現今兒才來說,遂陪笑道:

“小子不是怕您老擔心麽?且聖旨沒下,終究是着不得數的。今兒才接了旨意,這不就特特來給您老賠罪了麽。”他邊說,邊哄着手中的小娃娃,腆着臉道:

“阿元,祖父生阿叔氣了呢。來,阿元乖,幫阿叔給祖父笑一個。阿叔這一去啊,要一兩年才能回帝京呢,祖父也不心疼心疼阿叔。阿元乖哦,阿元心疼一下阿叔,幫阿叔哄哄祖父哦。”邊說,邊作勢舉着小阿元的胖手丫作揖。

老頭兒被他沒臉沒皮的話逗得一笑,瞪他一眼:

“別教壞了我的乖孫女兒。”

蕭亦昙順勢把娃娃放到老爺子手頭,自己端了一旁幾上的白瓷茶盞,飲了一口,方道:

“我欲掌兵事。”

顧松哼一聲:“你道他會這麽容易信你如你意?”

這“他”,倆人心知肚明。

“總要試試。有兵權在手,方有底氣。我不想再事事被人拿捏,總要跨出這一步。眼下到是機遇。”

這些時日,顧松早将其中利弊想得透徹,自然也不對他含糊:“白無涯是關鍵。其人忠,但不迂。這一去,怕得四五年方可。”

“府中人手我留一半,其中信息傳遞還要老爺子周旋。”

“少陽繪的那些輿圖好好帶上,北邊我還有些老相識,我會替你留意一二。”

蕭亦昙停留片刻,又道:

“我想借機再查查寇侯身死之事。這些日子,左思右想,總覺着這雲州之事,未免太過巧合。想那寇青書,我雖不曾見過幾次面,然素日聽阿姐所言,也是堂堂男兒,怎得會一事不合便對自家老父下手?若說是為爵位之故,則更是不對。他已是定北侯世子,寇侯爺又只他一位嫡子,雖有一個兄弟在,本是通房生養,且侯爺素來不喜--世子這襲爵,是妥妥的。況帝京之人都知道,那寇侯爺素日極喜愛這世子的,話裏話外都透着再過一兩年便上折讓他承了這爵位的。您說,這世子要與寇侯爺有多大的仇,才會連着這一兩年都等不及?”

顧松笑笑:

“殿下能想到的這些,難道旁人就想不到麽?”

“當然。或許就如同旁人所言,那世子是一時蒙了心,所以事過後覺着悔恨後怕,一逃了之。”蕭亦昙見小阿元對自己腰上挂的佩飾感興趣,忙解下那通體一水兒綠的碧玉遞給她玩。小阿元雙手抓住,笑嘻嘻地研究了半晌,拿着就往嘴裏送,慌得老爺子一手拉過來,埋怨着:

“是你大呢還是她大?你也不怕她噎着。”

蕭亦昙瞅着那小娃娃嘴一咧作勢要哭,忙接過手來哄拍着,漫不經心地道:

“且我也想着,此次也許也是個機會。久居帝京,這眼皮子底下,左右我也不過可有可無的,不如出去瞧瞧。”

顧松見着他那樣,嘆了口氣:

“都說老夫寵這丫頭。他們是沒瞧見殿下這樣子。”又正色道,“殿下此去,莫要心急。他們但凡是做了什麽,總有個痕跡。事兒難不要緊,只徐徐圖之方好。這邊的寇家,老夫會讓人盯着,總一日露出馬腳來。你別弄砸了差事是正經。老夫的身子還能頂得幾年,能等!殿下別一時心急誤了自己。”

蕭亦昙極低地應了一聲。

顧松想了想,又說:

“殿下出京前,也去瞧瞧阿顏那丫頭吧。宣兒去了,她心裏不好受,又被逼得在那清冷之地熬着。現在父兄都這麽不明不白的去了,唉!”

他重重嘆息一聲。那寇清顏與宣兒本是一雙佳偶,奈何宣兒--生生誤了這孩子半生啊。原想着過些年這丫頭能自己看開來,到時再挑一個佳婿,誰知那成王恁不要臉,竟借勢相逼,迫得那孩子不得不遁入佛門以明心志。原本就與自己父兄山長水遠的相隔着,一年也見不了一次面。現在自己親人死得這麽突然,那丫頭面上看着平靜,心裏不定怎麽煎熬呢。

蕭亦昙眼眸暗了下去:

“前兒去了一趟淨雲庵,阿姐,瞧着竟又瘦了。”

寇清顏與顧少宣有婚約,她自小在邊關長大,性情疏朗,為人不拘。自她從邊關回帝京後,與顧少宣倆廂有情,蕭亦昙與顧少陽這兩只顧少宣的跟屁蟲,見天兒颠颠地跟着倆人後邊混,一口一個“阿姐”,叫得那個利落。寇清顏大他們四五歲,也是真心疼他們。顧夫人生下顧少陽便撒手而去,老爺子沒再續弦。蕭亦昙呢,雖有位威儀赫赫的皇後的母親,奈何打小兒便待他冷淡,三五幾月的也不會着人尋他。是以,寇清顏在倆人心裏,如姐如母,那是一腔孺慕。若說這滿帝京聽聞雲州之變,能夠明白他心裏那份傷痛的,除了這顧府的老太傅,餘下的,就是那淨雲庵裏的寇清顏了。

“先生放心,離京前我必會再去一趟淨雲庵的。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我,我和阿元都靠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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