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很好
60.很好
手掌之下,程之珩的心跳結實有力,如此鮮活。
顧思寧覺得此刻自己的眼淚充斥着一種虛假。
她明明和那個小孩沒什麽感情,也沒太多交集,甚至偶然相處,還覺得她長大了性格變乖戾好多,遠沒有小時候讨喜。
可當她離開,顧思寧忽然就覺得她重要了,珍貴了,成為自己生命裏不容忽視的一部分了。
顧思寧擡頭,滿臉淚痕,聲音沙啞着,對他說:“程之珩,我想回家了。”
“好。”程之珩撫摸着她柔順的長發,沒有一絲猶豫,“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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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珩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的時候,車子剛上高速。
啓程沒多久,顧思寧的大表姐曾一心就打來了電話。
她們幾人年紀相仿,從小一起長大,相對顧思寧來說,這事的沖擊對她要更大一些。
顧思寧安慰着她,程之珩便從這只言片語中拼湊出前因後果來。
他的心情倒沒什麽波動,除了惋惜外,更多的是擔心。
到家已經是淩晨,算是打了家裏人一個措手不及。
曾琳眼裏擔心,嘴上卻埋怨她,不提前打個招呼。
“媽,我好困。”顧思寧眼睛又紅又腫,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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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琳又心疼了,摟着她的腰往裏走,說:哎呦哎呦好了好了,回房間睡覺吧寶寶。
程之珩将行李遞過去,說:那我就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見。
顧爸爸給他送到車邊,說:小孩兒怎麽這麽不懂事,總麻煩人,不好意思了程老師。
程之珩說沒有,本來也是要休年休假的,趁這會兒回家挺順路的。
顧爸爸還是客客氣氣地,重複好多遍:程老師,謝謝啊謝謝。
顧爸爸站在原地,等那車燈消失在夜色中,才回去。
曾琳剛從房間裏出來。
“怎麽樣了?”
“累着了,換了衣服就睡了。”
顧爸嘆了口氣,“怎麽還跑回來了?”
“小孩子,容易感傷的時候,不習慣吧。”曾琳壓着嗓子道。
“小時候就這樣,長大了還這樣。”他直搖頭,“我還記得她小那會兒,電視劇裏死個人,但凡長得像個好人,她都跟着哭半天。這回還不是電視劇,是小妹妹,都看着長大的,誰知道會——”
“诶,別說了,講得人怪難受的。”
夫婦倆看着那緊閉的房門,相視一眼,眸中俱是複雜。
顧思寧睡醒已經是下午,起床洗漱一番,便出門。
路邊停着輛車,眼熟得很,再定睛一看,車牌號也眼熟。
顧思寧透過前擋風玻璃往裏看。
駕駛室的男人穿了件軍綠色的夾克,上手頭發是前段時間才理的,兩邊短短的,顯得人很精神。不過他雙眼緊閉,歪着頭睡着,根本談不上什麽精不精神的。
秋風侵襲而過,枯黃的葉子随之落下,砸在車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一層霧蒙蒙的玻璃好像是隔絕時間的神奇道具,讓人恍恍惚惚分不清到底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
顧思寧垂眸,幾秒鐘後,走到副駕駛,敲響窗戶。
程之珩難得露出迷糊的一面,反應了兩秒,才把鎖打開。
顧思寧坐進去:“你什麽時候來的。”
“吃飯了嗎?”
兩個人聲音撞到一起。
“吃了。”
“剛來。”
他們同時看向對方,她笑了笑,“撒謊。”
程之珩聞言也勾出一個溫和的笑,将後座的袋子拿給她,“吃點吧。”
會做飯确實是一項突出技能。
好的廚子,甚至可以在人心情低落時,憑借精妙的手藝喚醒那麽點熱情。
顧思寧說:“這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
“什麽計劃?”
“老話說,拴住一個女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一個女人的胃。”
程之珩輕輕笑起來:“好吃嗎?”
“馬馬虎虎吧。”
又吃一大口。
他又笑。
顧思寧也笑,沒幾秒,又生出罪惡感來。
程之珩看出來這一點,問:“去哪兒?”
“去店裏。”
她蓋上飯盒,将袋子放在腳邊。
顧家的店開在市區老街,這幾年翻新,慢慢成了條人流量大的街區。如今線上購物發達,實體店越來越沒有生存空間。他們憑着手藝和口碑,倒有一批老客人,生意還過得去。
程之珩的車開進來不方便,便在附近找了個停車場。
顧思寧盯着對面的玻璃門出神。
曾一心外婆家是個大家庭,幾個兄弟姐妹的都在臨城發展,出了這事兒,早早就趕了回來。
這會兒一幹人剛從殡儀館回來,大人們在後面忙着照顧老人,剩下一堆小孩兒在門口蹲着玩。
“寧寧姐姐!”
有小孩兒認出她來,邊招手邊沖過來将她一把抱住。
顧思寧緊張地扯出個幹癟的笑來應對。
“姐姐。”
更多的小孩兒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吵着,一下子便将程之珩擠了出去。
“姐姐,你說去天堂要怎麽去?”
顧思寧笑容更加僵硬,“你說什麽?”
另個小男孩兒說:“婷婷姐姐去天堂了,一心姐姐說等長大了我們就能去,我們問她要怎麽去,她就不說話了,她肯定在騙我們。”
顧思寧一時無言。
“那肯定是等我們長大了坐高鐵去。”小女孩兒道。
“才不是。”稍大一些的小孩兒說,“天堂在天上,肯定要坐飛機去的。”
“坐高鐵。”
“坐飛機。”
“坐高鐵!”
“坐飛機!”
兩個小孩兒吵起來,其他的也夾在裏面各自站隊,誰也不讓誰,最後将評判交給了顧思寧,眼巴巴看着,等她給一個标準答案。
顧思寧有些無措,腦中找不到任何借口,正僵持着,曾一心聽見動靜出來了。
“別鬧人。”她嚴肅着臉,“都回家去。”
她從小就是家裏同輩人中的老大,在這些小屁孩兒面前更是絕對的權威者。
剛才還鬧哄哄的孩子們,一下子便噤了聲,排隊似得又回到那玻璃門後去。
曾一心肉眼可見的疲憊。
這幾天她忙前忙後的,又要幫忙照顧外婆和崩潰的小舅媽,又要管這些小的,不讓他們亂跑,幾乎沒怎麽合過眼。
“這位是?”
“我朋友。”顧思寧說,“送我過來的。”
曾一心沒有再問,家裏已經亂成一團,她挽着顧思寧的手,一下子找到了喘息的氣口。
“找地方坐會兒吧。”顧思寧建議道。
她點頭。
//
街風吹亂頭發。
曾一心坐在咖啡店,看着窗外來往的車輛行人,呆呆地說:“我現在還是覺得跟做夢一樣。”
“她是......”顧思寧停頓片刻。
“抑郁,可能吧。”曾一心道,“也沒人帶她去查過什麽的,大家都只以為,她是青春期叛逆、脾氣差。沒人......”
她哽咽了下,說不下去。
沒人知道她是生病了。
誰都不知道,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在淩晨三點多出門,獨自穿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最後在橋邊一躍而下。
十二月的河水。
得多冷啊。
顧思寧打了個冷顫,抱緊手臂。
腦中如走馬燈一般劃過諸多。
她難過年輕生命的離去,卻不得不承認心中更多的是恐懼。
對抑郁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時間的恐懼。
原來生命并不是水到渠成地宣告結束,它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忽然中止,并再不恢複。
曾一心是後悔的,她後悔自己的關心不夠,更擔憂家裏剩下的小孩兒會不會也有這樣的困擾。
顧思寧這會兒勁兒過去了些,情緒還算穩定,寬慰表姐,不要把什麽責任都攬在自己頭上。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姐。”顧思寧認真地說。
曾一心沉默着,半晌,嘆了口氣:“我也擔心你啊寧寧。”
“不用擔心。”她看了眼夜色中匍匐着的高樓,又看了看門外等候着的身影,“我現在已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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