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蘇州“蛋王”

蘇州“蛋王”

“你就先這麽練吧，明天這個時候再來找我吧。”沈續晝說着，突然轉頭問他：“你抽煙喝酒嗎？”

何醒站起身來，回道：“不啊，我酒精過敏。”

沈續晝：“…行，沒什麽事了。記得練，明天檢查。”

“好嘞！”何醒飛快的收拾東西，出門前還和他道別：“明天見！沈老師！”

青瓦灰磚石巷路，朦胧稀薄的日光拉長了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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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相處，何醒也大概了解了一點沈續晝。

外表冷漠，教學嚴肅，但脾氣挺好。

好矛盾的一個人。何醒這樣想。

沈續晝一人坐在院子裏，看着何醒的背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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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醒準時去找沈續晝交作業。

不出意外的，被罵了。

“收腹。”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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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到後面會憋死。”

沈續晝抵了一下他的小腹，嚴肅道：“幾遍了？我說過幾遍了嗯？左耳進右耳出？”

“啊——啊——”何醒一邊練聲一邊搖頭，聲音就随着他的動作抑揚頓挫的。

沈續晝站到他對面，似乎是無奈，面不改色的說：“你現在，就練停頓音。”

沈續晝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又找不到位置了就閉嘴，用鼻腔發哼鳴聲。”

何醒點了點頭。

沈續晝不太放心：“你先練一下我看看。”

何醒開始喊嗓：“一，啊…”

沈續晝聽了一會，皺着眉頭，又糾正了他幾次。

“好一點了。”沈續晝剛說完，就推了一下何醒的小腹，皺眉不耐道：“幹嘛，說完就忘？”

“嗚！”何醒措不及防被推這一下，捂着肚子，眼含淚水的看着他：“差點yue出來了…”

沈續晝看了他一眼，一臉鎮定的收回手，說：“那就早點放棄算了。”

何醒委屈巴巴的捂着小腹，回絕道：“…我不。”

樹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沈續晝靠在桌子旁，發絲垂下兩縷搭在肩上，看着何醒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何醒喊完嗓，他已經滿頭大汗了。

見沈續晝在發呆，何醒戳了戳他的手臂，歪着頭看他。

“沈老師？”

沈續晝回過神來，輕聲評價道：“悟性還行，”

然後，用何醒的話來說，就是布置作業的時間到了。

沈續晝站起來，走到院子中間對他說：“回去看一下，《穆桂英挂帥》裏面的猛聽得流水片段，然後找找感覺。”

何醒點點頭，但眼神迷茫。

他見何醒一臉疑惑的答應着，無奈道：“我給你唱兩句，回去找找看。這是你要學的，知道嗎？”

何醒愣了愣，反應過來急忙點頭道：“哦！哦好！”

沈續晝手一擡，就感覺像在舞臺上一樣，手勢随着唱詞而變化着，自然不突兀。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退我破天門壯志淩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

一段唱完，何醒興沖沖的開口問他：“是學這個嗎？”

“嗯，”沈續晝點點頭，看他眼睛放光，內心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表面不顯的補充道：“如果你真的想學的話。”

“好！”何醒回答道。

突然想起什麽，何醒揚起一個笑容，笑嘻嘻的望着沈續晝，問：“沈老師剛剛說我悟性好，是有多好啊？”

沈續晝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說道：“是這個村最好的。”

笑容消失術。

“好吧，”何醒失落了一下，但下一秒有笑着朝他揮揮手：“明天見！”

然後又噔噔噔跑回去折磨夏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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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準時跑過來，沈續晝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何醒還給他帶了個禮物。

一條鲥魚。

沈續晝看着何醒提着魚一臉嫌棄的跑來沈續晝面前，就立馬放到地上沖沈續晝笑道：“報告師父，你的分期學費到了！”

沈續晝有點哭笑不得，看着地上垂死掙紮的魚，說：“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怎麽突然想起送魚來了。”

何醒急性中二病犯了，脫口而出道：“報告沈續晝！它是…明天立夏，可以用來做水三鮮的！”

沈續晝笑了笑沒拒絕，說：“難為你費心。”

中二病何醒：“報告沈…不費心不費心，我天天來找你，師父不覺得我煩就行。”

沈續晝把魚丢進院子的大水缸中，和金魚放在一起。

回頭對何醒說：“先喊嗓吧，待會教你唱穆桂英挂帥。”

“好。”

20多歲的少年好像總是有用不完的熱情。

沈續晝聽他喊完嗓，中肯的說：“還是有問題的，但進步很大。我先教你唱一兩句，你自己回去慢慢練。先喊嗓一個小時，再練曲。”

說着，沈續晝先唱了一句，讓何醒跟唱。

何醒唱完，沈續晝就皺了皺眉，搖搖頭：“不對，這是戲不是歌。鼻腔不能松，再來一遍。”

何醒又試了幾次。

沈續晝點了一下頭，對他說道：“你可以理解為，京劇是說而不是唱的。這樣會不會好點？”

何醒點點頭：“嗯！”

沈續晝見何醒一臉驚喜，也不由笑了：“這個方法可能也只對你有用了。”

何醒看向他，沈續晝解釋道：“大多數人都覺得京劇是唱的，其實也差不多，但很少有人會像你一樣分得那麽清楚。”

“噢～”何醒笑了笑，開玩笑道：“我懂了。”

沈續晝看了何醒一眼，說：“你又懂了？繼續教下一句了。”

“好。”

沈續晝又陸陸續續挑了一些明顯錯誤，何醒的錯誤就像地鼠，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但又抓不完。

“行吧，暫時先這樣。”沈續晝看着累麻了的何醒，笑了笑說：“明天放一天假，立夏快樂。”

何醒瞬間滿血複活，跑出了門：“立夏快樂！”

下一秒又噔噔噔跑回來，沈續晝以為他東西沒拿，結果就聽他喊道：“明天見！沈續晝！”

看着何醒飛奔回去，沈續晝在後面無奈的笑了笑。

但何醒當晚還被迫加班。

“……我覺得你就是存心折騰我的。”

何醒拿着個搗棍，在院子的案板上搗碎葉。

那烏米葉小而青綠，何醒一度懷疑：“這麽綠，你确定做出的飯是黑的？”

夏費在一旁用布過濾，何醒很不湊巧的瞄到了夏費手裏剩下的葉渣。

何醒一言難盡的說：“這怎麽…有點像牛糞？”

夏費：“……何醒！”

何醒回頭，一臉震驚的看見夏費拿葉渣扔他。

“诶！不帶這麽玩的！”何醒邊躲邊喊，一邊又覺得好笑：“你…你這人，怎麽還拿…砸人呢？”

夏費反手扔向他，笑道：“滾啊！”

後面就是夏費一個人在廚房裏忙活，何醒百般無聊坐在院子裏，看着門口挂着的鹹蛋發呆。

唉，沈續晝還會在這留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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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那天，何醒提着一捆粽子敲響了沈續晝家的門。

過了一會，沈續晝打開門，看着他手裏的東西問：“你這是？”

何醒提着手裏的粽子晃了晃，眼睛發光似的說：“我給師父送烏米粽！”

沈續晝側身讓他進門。

何醒挂了個蛋在門口，自言自語道：“好像是蘇州這邊的習俗，不過立夏為什麽要挂蛋啊？”

沈續晝看着他，回答道：“民間的說法是，立夏胸挂蛋，孩子不疰夏。夏天疾病高發，有祛病消災的寓意。”

“那這個呢？”何醒指了指烏米粽，一臉愁苦的說：“我昨天還搗了一晚上葉子，夏費還拿…拿葉渣扔我！”

沈續晝聽到他臨時改口，笑了一下，說：“烏米飯好像是強身健體的，但吃完飯村裏老人都會稱重。”

“稱重？”何醒好奇道。

“嗯，”沈續晝算了算時間，看向他問：“差不多就這個時候吧，要去看看嗎？”

何醒想去，他看沈續晝：“沈老師和我一起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沈續晝頓了一下，答應道：“行。”

街上，秤鈎懸一根凳子，大家輪流坐到凳子上面秤人。老人們圍在一堆，看着小孩稱，在一旁說着吉祥話。

“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

“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長大會出山。七品縣官勿犯難，三公九卿也好攀”

何醒本想着只看個熱鬧，沒想到被個老奶奶招呼過去稱重。

“诶！那個大孩子快過來咯！保佑你平安的嘞！”

“大孩子”何醒就這樣懵懵懂懂的坐到了椅子上，稱出來109斤。

老人們就誇道：“一百零五斤，員外人家找上門。勿肯勿肯偏勿肯，狀元公子有緣分。”

稱完重，一個老奶奶硬是要給他挂個蛋在脖子上，還一邊批評道：“你爺爺奶奶怎麽這麽粗心，立夏，這麽大一孩子也不給你挂個蛋。可以啦去要吧！”

何醒一臉懵的道謝，見沈續晝在一旁低笑，拿手肘頂了他一下：“不許笑！”

但何醒脖子上挂個蛋也太有喜感了，沈續晝笑着指着旁邊的一堆小孩，忽悠道：“你可以和他一起去玩鬥蛋了。”

“鬥蛋？”何醒疑惑的看向那群小孩問：“那是什麽？”

沈續晝給他解釋：“就是拿手上的蛋和別人的碰，輸的人把蛋吃掉，贏到最後的就是蛋王。”

何醒提起了興趣：“蛋王？”

沈續晝點點頭。

蛋分兩端，尖者為頭，圓者為尾。鬥蛋時蛋頭鬥蛋頭，蛋尾擊蛋尾。一個一個鬥過去，破者認輸，最後分出高低。

然後沈續晝就眼睜睜看着何醒成功打入六歲兒童陣營，且一路連勝。

“嚯！我又贏了！”何醒坐在地上，和小孩鬥蛋還玩的起勁。

“吃完！你輸了…不準不吃蛋黃！”

“喲！還挺牛啊你？”

………

直到太陽落山，何醒憑一己之力讓全村的小孩吃上了蛋。

成為新一屆蛋王。

一路上，何醒寶貝似的捂着自己的蛋。

和沈續晝回到門口，何醒把自己的蛋挂了上去，還輕輕的拍了一下。

“我感覺蛋王的蛋肯定比一般的蛋靈一點嘿！”

沈續晝笑了笑，對他說“快回去吧，待會天黑了。”

“好的！”何醒說道：“明天見！”

“嗯，”沈續晝難得回他：“明天見。”

沈續晝轉身回屋，剛準備關門，就聽見一陣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續晝：………

他剛想擡頭看看，就被人撲了個滿懷。

沈續晝被慣力推在門上，門口傳來一陣狗叫，叫得還很兇。

沈續晝掙脫了一下，沒掙開。何醒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樣抓着他。

沈續晝無奈失笑，輕拍了一下他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狗關在外面。”

何醒從緊張情緒裏回過神來，似乎也意識到有些不對，慌慌張張的拉開距離，說：“…對不起。”

“沒事，”沈續晝随口道：“你怎麽突然被狗追上了？”

“呃…”何醒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好像…不小心踩到他尾巴了？”

沈續晝沉默了一下，忽而笑出了聲，他看向何醒說：“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麽又怕魚又怕狗的？”

何醒小聲嘀咕：“做人哪有不怕的…”

沈續晝靠着門看他，笑問：“你平時也喜歡當面說悄悄話嗎？”

何醒立馬噤聲，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過了一會，沈續晝聽外頭沒動靜了，對他說：“好像走了，你可以回家了。”

“嗯嗯！”何醒搖搖頭，憋出兩個字：“…我怕。”

沈續晝疑問：“……那我送你？”

何醒立馬反問：“可以嗎？”

沈續晝：……

何醒在門口沖他招手“明天見！…嘶”

沈續晝看着他轉身撞門上，還回頭沖他傻笑。

沈續晝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對他說：“回去吧，早點睡。”

關上門，何醒就看見坐在堂中準備興師問罪的夏費。

只見夏費雙手交疊在胸前，看着他，陰陽怪氣道：“喲，回來啦？”

“…是啊，”何醒一邊悄悄的往房間移動，一邊說：“我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夏費：“何！醒！”

“你拿我的粽子去獻殷勤！！”

何醒撒腿就跑，還不忘回他：“我不是給你留了兩個嗎！啊啊啊你怎麽跑的比狗還快？！”

“你罵誰呢？！”

“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再也不敢了！”

又是雞飛狗跳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