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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冢最終沒有做成,後院立兩座墳,要是被人看見實在說不清楚,畢竟在他人眼中郭素素還活着,又哪兒來的墳呢。

最後,郭素和謝清從劈柴裏找來兩塊木板,刻成了牌位,跟謝潤夫妻倆的牌位放在了一起,供奉在東耳房裏。

郭素在東耳房站了許久,看着供臺上郭靈的牌位,心裏千般情感,五味摻雜,郭靈還沒過完二十歲的生日,就永遠停在了十九歲。

“你怎麽就這麽傻呢。”

傻的讓人心疼。

郭素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離開了耳房。

對于郭素的身份,謝清适應良好。

現在天氣冷了,郭素已經不讓他洗碗了,他現在負責做飯,郭素負責洗碗,早上挑來的溪水本來就涼,放在院子裏一會兒,那水被凍的冰冷刺骨,謝清偷偷摸過,手指頭都凍疼了。

他去溪邊看過,兩邊都開始結冰了。

雖然郭素的手沒有被凍傷,但謝清知道那滋味必然是不好受的,他想要燒熱水,但家裏的柴火也不多,所以每天除了三餐以外的時間,他都出去撿柴火回來,一是為了儲備過冬,二是,他不希望再看到郭素用冷水刷碗了。

家裏的麥稈沒有賣出去,郭素将它們紮在一起撲在了床下面,還有一些順着牆根圍了一圈,将漏風的地方全都堵了起來,別說,這麽一弄,家裏真的暖和了不少。

這日郭素洗碗的時候,發現水是熱的,知道又是謝清燒的水,她回頭對廚房裏收拾的謝清說:“以後不必浪費柴火燒水給我,我不畏寒。”

謝清看看她,噘着嘴“哦”了聲,心裏嘀咕:不知好人心,我還不是怕你冷着才……哼。

收拾好了廚房,郭素那邊也洗好了碗筷,端着盆正走進來,謝清讓開一條路讓人走過去,看着郭素忙碌的背影,謝清突然好奇的問:“你是什麽妖精?”

郭素一激動,手裏的碗差點沒掉地上,自己什麽時候升級成妖精了?自己看起來像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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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是,在正常人眼裏,她可不像個妖怪。

郭素心裏好笑,将碗筷收好,一邊擦手一邊回頭,一步步走向謝清,看着小孩慌張的往後退,一直退到牆邊停下,才壓低身子,居高臨下的逗他:“你說我是什麽妖精?”

謝清躲閃着目光,嘴巴還不閑着:“嗯……你會用冰,我猜你肯定t不是狐貍精。”

郭素點頭,說的很有道理。

謝清也不怕了,認真思考起來:“你人好,也一定不是夜叉,能使冰……,難道你是冰妖?”

郭素噗嗤樂了,拍了謝清腦袋瓜一巴掌,起身笑道:“甭瞎猜了,我就一人。”

謝清不信,跟着郭素出了廚房:“不可能,人怎麽會你那些妖術,你休想騙我。”

過了一會兒,謝清又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問:“你不是妖怪,難道你是下凡的神仙?或者,是修煉法術的女道士?斬妖除魔、懲惡揚善?”

郭素:“你個小孩,話本看多了吧。”還懲惡揚善,她過好自己的日子就知足了。

謝清對郭素的身份更好奇了,對于郭素說她是人這一事實,壓根不信,他蹲在郭素身邊仰頭皺眉想的認真,在他的腦海裏,郭素一會兒是個身披道袍,手握利劍,斬妖除魔、法力高強的道士,一會兒又成了九天仙女,再過一會兒就成了山林間茹毛飲血的山精妖怪,披頭散發追趕在老虎屁股後面要殺了它吃肉。

越想越刺激,謝清看着郭素的眼睛都閃閃發光了:“素兒。”

“你叫我什麽?”郭素皺眉,對素兒這個稱呼直起雞皮疙瘩。

謝清往前幾步,睜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郭素:“我叫你素兒啊,你不是素素,我也不能再這麽叫你了,爹娘叫我清兒,我就叫你素兒。”

郭素對這稱呼不敢恭維,謝清看出郭素對稱呼不滿意,問道:“你不讓我叫你素兒,那我叫你什麽?”

郭素微微一笑:“叫我阿姨。”

謝清:“……”

他切了聲:“你有那麽大嗎?”

二十五歲讓個九歲的娃娃叫阿姨,好像是有點不帶勁兒,郭素覺得這把自己叫老了,于是改口道:“那你叫我素姐吧。”

謝清又不願意了,他支着下巴說:“不好,我不跟你做姐弟,我還是叫你素兒。”

說罷,站起來繞着郭素叫道:“素兒,素兒,素兒,我的好素兒。”

郭素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繼續處理手裏的幾只山鼠。

謝清見她沒反對,咯咯咯的樂個不停,像個得了逞的哈巴狗。

*

下了第一場雪以後,終于入了冬,郭素上山回來打下來的獵物越發少了,那些小東西冬眠的冬眠,藏起來的藏起來,想要抓住一兩只要比往常更加費心,而起她還要警惕那只白額虎,自從上次傷了它,很長一段時間郭素都沒有見到老虎的蹤跡,但也不敢掉以輕心,進山林必不會久呆,也不會太過深入。

村裏不少熬不住的人家都進了山,他們也無暇害怕老虎的威脅,上山又未必一定會死,但留在家裏肯定是個死,山上被村人們踩出了一條路,彎彎扭扭的沒入林中。

有些人幸運,帶着稀少的獵物下了山,有些人卻永遠留在了山裏。

家裏的糧食吃一點少一點,最近開磨磨了一些黃面,用掃把一點點将石磨縫裏的面粉全都掃出來,省吃儉用着勉強為生。

他們的柴火雖然撿的勤快,但還是不夠燒的,晚上冷的厲害,郭素就将謝清摟在懷裏,她體溫不高,但總比讓謝清一人來的暖和。

謝清的手腳都凍裂了,家裏也沒有凍傷藥,只能硬挺着,自謝清長大以來,家裏雖然窮困,但爹娘也沒讓他受過這種苦,疼的厲害了,他就抱着郭素低低泣泣的哭,聽起來可憐極了。

每到這時,郭素就氣道:“不是叫你不要去踩雪嗎?每次回來鞋都是濕的,不凍你凍誰?”

這時候,謝清就可憐巴巴的說:“我是想采幹淨的雪回來燒着喝,我怕你口渴。”

郭素拿他沒法,只能搓着他的手腳,小心翼翼的處理着凍瘡,讓他好受一點。

到深冬的時候,村裏最終還是餓死了人,東頭有戶人家存糧不足,家裏六歲的小兒沒挺住,餓死了。

之後,這樣的事情頻頻發生,死的大多數都是孩子,家裏好幾個孩子的人家,最先餓死的多是女兒家,女兒餓死了,就是最小的兒子。

郭素漸漸發現,這樣的死法,是有着取舍在裏面的。

夜裏,郭素多加了一個火盆,家裏再這麽冷下去,謝清沒餓死也要凍死了,她上了床,謝清在被窩裏湊過來摟住她,在她的懷裏,謝清的聲音有點悶:“素兒,六爺爺家的小妹今早被擡出來了,前幾天我看到跟我一起長大的二蛋也死了,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會傷心嗎?”

郭素摟着他,說:“會。”

謝清聽了,心裏偷偷的高興,但聲音還是很難過似的:“那我要是不死,你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郭素低頭,将謝清從懷裏拉出來,盯着他略顯緊張的小臉,那張臉今天終于有了紅暈,不像之前凍的發白,他被盯着,臉越來越紅,最後用力撲到郭素懷裏,緊緊摟着她,大聲嚷嚷着:“你,你用的身體是我家的,你就得留在我身邊。”

郭素本來不錯的心情直接被他這句話破壞個幹淨,雖然他說的對,這身體是郭素素的,是因為這個身體她才可以活下來,但是,不管是郭素素也好,還是她也好,都不屬于任何人。

人永遠不是可以買賣的,更不是一張賣身契就能決定她的歸屬。

這孩子被封建思想茶毒的厲害,她得好好将這小腦袋瓜裏的毒瘤清洗幹淨。

郭素:“那好,你說說你爹娘當初花了多少錢買下郭素素,又是花了多少錢養了郭素素半年,我連本帶息的還給你,到時候,你就把賣身契給我。”

謝清震驚的看着郭素,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抖着嘴唇一副被背叛的表情:“你想離開我?”

郭素勾起嘴角,笑道:“既然是買賣,有買有賣也得有還啊,我帶着利息還你錢,恢複自己自由身,這買賣你不虧。”

謝清猛的坐起身,氣急敗壞的大喊:“虧了,虧慘了,我不要錢,我只要你。”

郭素面無表情的看着撒潑的他:“就算是賣進窯子的窯姐還能給自己贖身,我怎麽就不可以?”

“窯姐是誰?我不管她是誰,她能贖身,但你就不行。”謝清瞪着郭素,被氣哭:“你,你是我爹娘用命換回來的,要不是我爹娘拼死護着你,你哪兒還有活命的機會,就算你不是郭素素,但你這身體是我爹娘拼死保下來的,你要離開,除非你把身體還給我。”

郭素一噎,突然沉默下來,謝清說的沒錯,她能活下來,是因為這具身體沒有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郭素素是因為他爹娘才沒被老虎吃了,才能多活那麽一會兒,死後留個全屍,也給了她活過來的機會。

更何況,當年童養媳的事情,謝潤夫妻可以算是郭素素的救命恩人。

她和郭素素,都是欠謝潤夫妻的。

看着床上又哭又嚎的謝清,郭素嘆了口氣,将小孩拉進被窩裏,把人用棉被一蒙,緊緊抱着掙紮的他,聲音硬道:“睡覺。”

謝清說完最後一句話也害怕了,他擔心郭素當真能脫離身體,把身體還給他走了,所以當郭素抱住他的時候,他假裝掙紮了幾下就老實了下來,久久後,郭素都快睡着了,才聽到懷裏的小人擔憂的問她:“你,你不會真的靈魂脫殼把身體還給我走了吧。”

那聲音還帶着哭腔,可憐的很。

郭素摁着他的頭,閉着眼睛沉聲道:“睡覺。”

“你說,你說你不離開,我就睡。”

“睡覺。”

“你說啊,你就說一句,你說了我就睡,就一句,就說一句都不行嗎?”

謝清抓着郭素的衣服,哽咽的求着。

郭素深吸一口氣,摟緊了謝清,久久才道:“……,我哪兒都去不了,睡吧。”

過了一會兒,郭素掀起棉被一腳,看到縮在懷裏的謝清一臉淚痕,笑着睡着了。

郭素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謝石家裏此時愁雲慘淡。

家裏的糧食比預想得消耗的還要快。

李春花看着快要見底的面缸和沒有多少的粟米,眼中布滿了絕望,這些糧食,肯定不夠他們五口人挺到來年開春。

謝石上山一趟沒有待會多少獵物,反倒讓自己受了傷,此時跟謝勇圍着火盆取暖,李春花進來坐在爺倆身邊,謝石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家裏的日子恐怕更難熬了。

他張了張口,望了一眼家人,還是狠不下心說出來。

謝勇拿起火盆旁的柴火起身道:“我去西屋給小弟小妹添些柴火。”

“勇哥你等等。”李春花叫住大兒子,她看着火盆裏橙黃色的火焰,又看了看因為傷勢臉色泛白的丈夫,還有比秋天更加消瘦的謝勇,火光将她的臉照的忽暗忽明,她幹澀的嗓音在不大的屋子裏輕的快要聽不見了,卻說得堅決:“家裏的糧食不夠了,五個人挺不過冬天,我決定……”

李春花繃着臉,那幾個字在唇齒間磨t來磨去,瘦的跟雞爪子一樣的十指一點一點的握緊了拳頭,她碾來碾去,終于将決定說出口:“我決定,舍……舍了一個……”

“娘!”

手裏的柴火掉在地上,謝勇失聲喊道,他看着他娘搖頭:“不行的,我……我可以少吃,我再減半份口糧。”

“你是想餓死嗎?再減半份,你還能吃到什麽?”李春花厲聲打斷他,眼淚随着激動的情緒甩出來,她緊緊握着裙擺,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火盆,眼淚卻忍不住的往外洶湧的湧出來。

謝石在旁說:“那就我……”

“你也不行!”李春花訓斥道:“你是家裏的頂梁柱,誰都可以倒,就你不行。勇哥也是個半大小子,能頂事兒了,他也不行。”

謝石猛的站起身,氣息不穩的說:“我這就上山,山上那麽多獵物,我就不信我抓不到。”

“然後你就留在山上,再也回不來,扔下我們孤兒寡母餓死在屋裏。”

李春花坐着不動,說的聲音也不重,就那麽平平淡淡的訴說着,卻更入人心,讓人難以反擊。

北山如今危機重重,獵物難找,還有老虎虎視眈眈,更不要說重雪之後,被雪掩蓋的險境,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上了山就一定能回來,如果謝石真的将命丢在了山上,他們一家子以後的日子肯定更難熬了,就算挺過了這個冬季,也會活的更艱難。

謝石洩了氣,無力的坐了下來,捂住了眼睛。

李春花起身,輕輕的抖了抖裙擺,對爺倆說:“這事兒我來做,這段時間……你們別進西屋了。”

“娘。”謝勇哽咽的喚了一聲。

李春花輕輕摸着大兒子的瘦得都凹陷的臉,紅着眼眶說:“勇哥,你得好好的活着。”

她到竈臺端了一碗稀粥,在爺倆的注目下進了西屋。

謝勇一擦眼淚,咬牙道:“我去借糧。”

謝石看着大兒子跑出去,再想到西屋裏兩個幼子,低低哭了出來,哭聲憋在口中,不敢放大,忍着受着,錐心刺痛。

這年歲,誰會借他們糧食?可謝石心裏還是有着奢望,奢望有人能借一些口糧,哪怕讓他十倍償還都可以啊。

西屋裏,剛滿五歲的龍鳳胎正趴在床上說着悄悄話,一個說肚子好餓啊,另一個說等等娘就帶吃的過來了,再忍忍。

這麽說着,屋門果然開了,龍鳳胎坐起來,看到李春花高興的喊着娘。

李春花坐在床邊,看着相似的兩張面孔,一個是小兒子,一個是幺女,都那麽可愛,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齊齊盯着她手裏的粥碗,饞的舔着嘴唇。

李春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裏痛的跟滴血一樣,她一個一個的摸過來,将粥碗遞給了其中一個。

人想活着,總是要有取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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