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晉江獨發，請支持正版26

第26章 晉江獨發，請支持正版26

元洲, 天空昏暗，冷雨兇猛。

黎川只來過這裏兩次，兩次的天氣都糟糕透頂。

他沒有回京市, 而是直接飛去了元洲。

沒有人告訴他詩瑤現在在哪兒，電話打不通。

秦正德被元洲的警察異地辦案抓了回來, 他推測她一定就在元洲。

總能有一個地方能找到她，老宅，墓地、警局、就讀過的學校、所有的街道。

其實事實早就擺在他面前。

葬禮上, 那幾個婦人講述的秦家的舊事, 詩瑤的母親抑郁症，跳樓。

詩瑤夢魇時說的話, 秦正德想要殺她。

因為太過于匪夷所思，所以他壓根沒将事情串聯起來。

秦正德當然不會在想殺詩瑤未遂的情況下，兩人還能相安無事相處到現在。

那麽秦正德當初殺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是詩瑤的母親。

詩瑤會患上自閉症, 并不全是喪母之痛, 而是可能目睹了秦正德殺害母親的過程，從而産生了極大的心理創傷, 在夢裏将被殺害的對象帶入成自己。

當時她才6歲啊……

黎川的腳步往墓地的方向走，石板階梯上汩汩流下雨水彙成的溪流，從他黑色的靴子上淌過。

他的目光往山上移, 在某個墓碑前, 有一把放倒的傘，傘面撐開, 是一團白茫茫的白。

*

詩瑤蹲坐在林音的墓碑前, 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

白色的傘撐在肩上，她縮在并不寬闊的傘下, 三級石階也防不了水，不斷有高出的水彙流下來，她的下盤早已濕透，嘴唇凍得發紫，但她感受不到。

眼睛執著地看着墓碑上那張照片，年輕漂亮的林音臉上是溫柔的笑。

不知道過了過久，頭頂上罩來一片陰影。

被凍得太久，詩瑤轉頭的動作都僵硬，擡頭往上看，黎川靠她極近，手中的傘将她的頭頂上方罩住，他低眸望下，一雙眼睛仿佛被兇雨淋過，眼波滾燙。

“下雨了，跟我回家。”黎川在她跟前蹲了下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觸目驚心的冰涼。

“我早就沒有家了。”詩瑤沒有躲開他的手，只是垂下視線，表情麻木。

“你有。”

黎川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手中的傘被力道彈開，倒在地上。

将人捂進懷裏，黎川就像捂着一塊冰，從她身上散發的寒氣鑽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恨不得把自己燒起來，将她身上的寒氣驅散。

他本想叫她的名字，一個“秦”字驟然卡在喉嚨裏。

他叫了她無數遍“秦詩瑤”，萬萬沒想到，每叫一次她的名字，都是往她心裏紮一把刀。

秦正德的秦，不配跟她的名放在一起！

*

墓碑園下的石板路上停着一輛商務奔馳，是黎川到了元洲之後租的代步工具。

第一站來的就是墓園，歪打正着。

導航去了距離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辦理入住。

黎川先讓詩瑤洗個熱水澡。

詩瑤在熱水的熏蒸下腦袋昏沉，渾身發燙，燒到脖子耳根都紅。

衣服全都濕了，她穿着酒店自帶的浴衣走出門。

浴衣是夏裝款式，露出的胳膊和腿泛着不自然的潮紅，她整個人像是從火裏刨出來的。

黎川見狀，立馬拿着一塊小毯子将她裹牢，手指探了下她額頭的溫度，眉頭緊鎖：“你發燒了。”

他将詩瑤抱到床上躺好，将桌上已經泡好的感冒靈沖劑遞到她手邊：“你先把這個喝了，我再去讓酒店送退燒藥來，燒還是不退的話，我送你去醫院。”

從來沒照顧過人的黎家二公子，此刻心細如發，他身上的衣服還濕着，被淋濕的淺色襯衫粘在身上，隐隐透出皮膚的肉色，狼狽的褶皺不複往日的優雅。

詩瑤捧着玻璃杯，水溫适宜，冒起的熱氣熏着她的臉，她聲音輕輕：“要一包小柴胡就好。”

從小到大，她的感冒發燒，都是感冒靈加小柴胡泡在一起喝好的，媽媽教的方法。

黎川微怔，沒說什麽，按照她的要求打了客服電話。

不到兩分鐘，客房就送來一盒小柴胡。

黎川将一包沖劑撕開，與之前的感冒靈沖一塊兒，重新将杯子遞到詩瑤手裏。

詩瑤仰着頭，一口氣将沖劑喝完。

黎川坐在床邊，用吹風機給她吹頭發，手指陷入她的發絲之間來回撥弄，從生疏到熟練，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

詩瑤的腦袋軟噠噠落在他前肩上，聲音有氣無力：“你先去洗澡吧？”

黎川将吹風機關上，替她将吹亂的頭發捋順，重新将她塞回被窩裏，眼睛直勾勾地：“我從浴室出來之後，還能看見你嗎？”

詩瑤輕笑，嘴唇和眼尾均因發燒紅得發豔，反問：“我為什麽要跑？”

這倒是把黎川問住了。

從他聽到景雲臺沒人，千裏從德國飛回元洲，那種要失去她的感覺時隐時現。

或許是她這次石破天驚的行為，讓他有一種根本抓不住她的想法。

可這終究只是他心裏的感覺。

見他沒說話，詩瑤從被窩裏探出一只手，輕輕撚住黎川襯衫的衣角。

衣角是冰涼的，就算室內開足了暖氣，加上他自身的熱氣，也烘不暖這身被淋濕的衣服。

但他一直穿着這件不舒服的濕衣，事事以她為先。

“為什麽來找我，為什麽什麽也不問我？”

她自知自己前後反差這麽大，親自舉報自己的父親，在白錦的生日給她送出這麽大的驚喜，與之前膽怯懦弱的乖乖女判若兩人，擺明了之前都在僞裝。

她以為，黎川會生氣、質問、責罵，但是他什麽也沒有，卻說她有一個家。

“找欠你的人讨債，本就天經地義。”黎川将她的手握住，無比認真，“我只是遺憾，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真相，讓你一個人扛到了現在，你寧願跟墓碑傾訴，也不給我打一個電話。”

他摸了摸她發燙的臉，将冰袋覆在她額頭上：“先睡一覺，有什麽事，等病好了再說。”

半夜，兩人合躺在一張床上。

詩瑤發着燒，意識有些迷糊，但能感覺到黎川抱着她的姿勢一直沒放開，時不時探一探她的額頭，生怕她高燒不退，把腦袋給燒壞了。

直到淩晨三點，用體溫槍測出體溫正常，他才放心地睡過去。

翌日，小病初愈的詩瑤換上幹洗送回來的衣服，去警局做第二次筆錄。

黎川開車陪着她一起。

剛踏入警局大廳，就見秦少俞坐在大廳的等候椅上，熬了一宿的眼睛赤紅無比，唇邊冒出青渣，意氣風發的18歲少年在此刻形容枯槁。

看見詩瑤進門，秦少俞立刻撲上來，還好被眼疾手快的警察按住。

“姐！姐！”秦少俞被兩個警察架着，掙紮着要往她這邊沖來，聲音撕裂，帶着哭腔，“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爸和媽不可能殺了你媽媽的，這一定是誤會對不對？”

他的眼裏全是難以置信，像是抓住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挺可笑，他将報案人當成了救命稻草。

秦正德和袁千琴被帶走的時候，秦少俞當時也在家，一路追回元洲派出所，從事發到現在沒有合過眼，瘋狂給詩瑤打電話，發現自己被拉黑，現在看到本人，心裏頭有無數話想問。

黎川站在詩瑤身邊，盯着秦少俞的目光戒備且冰冷。

秦少俞的注意力全然在詩瑤身上，見她臉上冷冷清清，對他的叫喊冷眼旁觀，他難以接受地搖頭：“你不可能這麽做，一定是有誰誤導了你，一定是這樣，對不對？姐姐！秦詩瑤！”

“誤會？”詩瑤的目光緩緩落在秦少俞的臉上，似乎是在慢慢欣賞他的憤怒和錯愕，“是不是誤會，等警察調查清楚，來告訴你答案。”

她的表情、語氣，是秦少俞從未見過的，臉上的冷漠和敵意，讓她俨然成為一個冰冷的陌生人。

這麽多年一起長大的情分，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一名警察将秦詩瑤護着，要送往筆錄室。

秦少俞見詩瑤走入走廊深處，終于認清是她報案的現實，聲嘶力竭地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這麽做，我們一家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從前的生活不好嗎？爸對你不好嗎？媽對你不好嗎？”

秦少俞的眼淚湧出，顫聲問：“姐姐，我對你不好嗎？”

詩瑤停住腳步，回頭，走廊的光線并不明亮，她身在陰影之中，眼睛裏藏着的恨意如同海浪翻湧而出：“秦少俞，你們之前的生活很好。”

她一字一句，鋒利像一把刀子：“但罪犯應該待在監獄，你們沒資格享受所有美好的一切！”

秦少俞雙目圓睜，眼淚生生停在眼眶。

這一刻，他才看清他這位姐姐對他們最本真的情感，是滔天的、無法原諒的恨。

*

筆錄室。

詩瑤坐在兩名警官面前，等待問詢。

這是詩瑤第二次來到這間筆錄室，第一次是報案，這一次是更詳盡地交代案發經過。

“這個案件發生在你6歲，當時取證的警方多次造訪你家，你為什麽沒有選擇揭發，而是要等到現在？”主問詢的警官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國字臉，長相周正，自帶警方威嚴。

“事情發生之後，我發了一場高燒，燒得昏天暗地。”

6歲，按理說，年紀太小，時間久遠，本該什麽都忘了，但事情太過刻骨銘心，詩瑤曾無數次複習當時的場景，只是為了今天這一刻。

“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家裏來了調查的警察，等我終于高燒退下之後，才知道警方已經以母親自殺結案。”

詩瑤目光沉痛：“6歲，又怎麽知道結案之後，翻案有多難呢？”

“當時我們警局有個叫向泰然的警察，認為事情有蹊跷，你沒有試圖找這位警官講述真相嗎？”國字臉警官問。

他旁邊負責記錄的是個年輕女警員，聽到師傅這麽問，有點不忍地看了詩瑤一眼。

師傅問得太刻板，但6歲孩童當時知道什麽呢？親眼看到父親殺了自己母親，沒有當場吓得昏厥已經是萬幸。

“我是後來才知道，那個試圖想要跟我談話的叔叔，就是還在堅持調查的向泰然警官。”詩瑤感覺舌尖在發苦，“但是奶奶以我精神不穩定為由，攔住了他。”

奶奶是個厲害角色。

她慈眉善目，在事發之前也是真心疼愛她，但是奶奶也敏銳地發現了她的高燒不同尋常，猜到了她或許看到了一些不利于她兒子的事。

“奶奶在我退燒之後，一直暗中限制我的自由。”詩瑤擡眸，語氣篤定。

“她以我精神不穩定為由，讓保姆全程陪着我上學，我在教室裏上課，保姆就在教室外看着，不允許我私自去任何地方，不讓我與任何人、包括同班的小朋友接觸。”

詩瑤的自閉症，便是這樣養成的。

一開始，是被禁止與外界交流，後來，是自發地拒絕任何與人交流的機會，從而龜縮到只有自己的密閉空間裏。

奶奶有段時間經常對她說一段話，猶如催眠的魔咒，她說：“瑤瑤，媽媽已經走了，奶奶也老了，身體不好，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瑤瑤只剩爸爸了，你還這麽小，需要爸爸，對嗎？”

在那段晦澀艱難的時光，唯一陪着她的，只有和媽媽一起養大的圓圓，後來圓圓還被秦少俞掐死了。

縱然是鐵面無私的警察，聽到這裏，目光也不自覺同情。

“後來，那名向警官在母親案子之後很快被調出元洲，我當時太小了，沒有自由，消息閉塞，這個消息，還是我11歲那年無意間聽到奶奶打電話才知道的，我不知道他被外派去了哪裏，但奶奶依舊沒有放松警惕，直到我上了初中，才沒有保姆陪着我上課。”

“在你恢複自由之後，為什麽沒有立即報案？”男警官問。

“因為我不清楚，為什麽現在想來也是疑點重重的案件，能這麽快以自殺結案，又是為什麽，想要深查下去的向警官會被調走。”

詩瑤的目光毫不畏懼地看向眼前兩名警官：“秦家在元洲根深蒂固，往上數有兩三百年歷史，人脈無數，要是在哪個環節走漏風聲，我還能活嗎？”

詩瑤的顧慮不無道理，男警官臉色微變，但仍解釋一句：“當年确實沒有證據證明你母親是他殺，向警官的調遣，是他很早之前就填寫的志願，他不是元洲人，想要派回老家去，剛好有這樣的機會，不是你想的那樣。”

“警局的內情，我是普通人，沒有渠道知道。”詩瑤嘆息，“我孤身一人，家裏還有一雙眼睛盯着我，我只能處處謹慎，小心翼翼尋找證據。”

翻案光靠她的指認是不行的，加上年代久遠，許多事情無從調查，她想要将秦正德錘死，必須鐵證如山。

“你提供的視頻，是怎麽找到的？”男警察掃了一眼手中的資料。

“我找了幫手。”在警察面前，她沒有必要隐瞞，“喬安玉為我辦事。”

“不止喬安玉吧？”男警察看着手中的資料，警方早已掌握了一些事實，這不過是一個核對的過程，“一個金融專業，一個計算機專業，一個信息與網絡安全專業，一個法律專業，一個偵查學專業，都是海市名校的高材生，你有五個幫手。”

“我只找了喬安玉一個。”詩瑤說，“其餘的人都是他自己找的，在各自的領域發揮作用，我不過是付錢而已。”

如何找到證據不是重點，男警官很快切入正題：

“事情案發的經過，你能複述一遍嗎？”

顯然警方這邊已經連夜提審了秦正德和袁千琴，需要反複核對個中細節。

“秦正德将林音推下樓的時候，你在哪裏看見的？”

詩瑤擡起眼睛，右手不自覺覆蓋住左手，撫摸着虎口位置，十五年前的初夏，這裏流過血。

“我藏在衣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