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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雨如織,顧瑾玉在燈下收見聞錄,顧小燈在一旁瞧他那本子,夜色深深,談興忽濃:“那見聞錄裏有多少我?”
顧瑾玉沒說成全部,低頭道:“……很多。”
“你畫我畫得很像,為什麽要從某個壞種那裏拿來那麽多我的畫?”
“他畫的是你的過去,你的過去我參與得很少,我憎惡畫畫的人,可他筆下的你,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可以了不提了。那你這本子是何時開始記載的呢?”
“你消失後的第二年。”
顧小燈與他對桌坐,兩臂交疊,下巴擱肘上:“可以說說都記了我什麽嗎?”
“記你以前和我有過的極少接觸。”顧瑾玉把見聞錄遞過去,“你要看麽?”
顧小燈忙推回去:“不要,那是你自己的私事,你不要給我看。這次給旁人看了,下次你再往紙上寫寫畫畫時就容易有包袱,想着這東西某一日要當作文集畫集或者轶事小傳給人閱覽,那樣一來,見聞錄就不再是見聞錄,要變成自欺欺人、舞文弄墨的假東西了。”
顧瑾玉怔了怔。
“不說則已,一說這我就想到我自己的一堆見聞錄還放在學舍裏。”顧小燈揉揉後頸,“要是方便的話,你替我捎個信回顧家,叫奉恩和奉歡幫我燒了吧。”
顧瑾玉心中一震,哪裏舍得燒去?即便那些見聞錄他都倒背如流,但那是顧小燈五年來一筆一畫寫下的珍貴藏品,他甚至留了一份遺書給顧仁俪,講到往後顧小燈若是長居江湖不回長洛,而他屆時先死,便悄悄把顧小燈的見聞錄随葬進他的墓裏。
他死了也要自欺欺人,假裝自己也曾參與顧小燈的少年歲月。
“不必燒,放在哪就在哪原封不動,奉恩和奉歡也不在顧家裏,他們去外邊了。”顧瑾玉立即用其他話題勾走顧小燈的注意力。
顧小燈果真問他:“他們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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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南安城的路上。”顧瑾玉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側頸脈搏,“我讓他們去幫我暗中查探葛東晨和那些南境的異族人。”
顧小燈驚了:“真的啊?我還以為他們留在顧家做管事!”
“顧家裏外的私産交給祝彌料理就夠了,不用浪費那麽多人。”顧瑾玉看他那雙明亮起來的眼眸,心裏跟着倍為明亮,“那兩人我原想一刀砍了,但想你與他們朝夕相處,不管如何總不願看他們死,這些年便收着用了。”
顧小燈聽了便去拽顧瑾玉的大手,對着手背拍了一下,教訓小時候亂咬東西磨牙的小配一樣:“虧得你沒戕害他們,你要是傷害我周遭那些親友,我讨厭死你!奉恩和奉歡做錯什麽了讓你那麽想過,人家兩人這一生如履薄冰,殊為不易,不求你這位顧氏家主寬待,好歹別為難人吧!”
奉恩和奉歡乃是當年安氏冤案下為數不多的幸存者,年少被充進官窯受盡磋磨,熬過數年劫數,安若儀贖出安氏族人,他們才從秦樓中脫身,派遣到他身邊來侍候和教導他。
顧小燈同他們在廣澤書院裏家人似的過活了四年,雖然偶爾因他們傳達的禮儀規訓、鍛體錘身而感到難受,但更多還是互相陪伴過來的情誼占上風。
顧瑾玉被拍打得很受用,巴不得顧小燈多拉一會手,多拍幾巴掌,于是又說:“他們侍奉你有功,可當年夥同蘇小鳶把你送出顧家是大過,不然你不會……為這一樁舊事,我恨透了。”
顧小燈愣了片刻,又擡手拍他手背:“那你怎麽不恨我?我那時自己蠢笨,又信顧家又信蘇明雅,你怎麽不怨我?”
“顧家賣你,蘇家做皮條客,你從頭到尾錯什麽了?”顧瑾玉自己觸及往事,眼底戾氣陡生,“我只恨不能把他們全殺幹淨,皇室世家通通滅族,全部死個幹淨,我再跳進墓穴,報盡冬狩那夜的仇……”
顧小燈看他陰鸷起來,擡手去戳他腦殼:“我謝你替我鳴不平,但越說越不像話了!腦袋裏是不是又有漿糊了呀?趕緊甩甩腦袋,把漿糊搖勻一點,不然就歪個腦袋,把裏頭的水倒出來。”
顧瑾玉被他戳了三下,很快安靜下來,看向他的眼神偏執又克制,安分得像被大骨頭敲了的家犬。
“世道像個絞肉機,長洛像塊大砧板,多少人都要上去挨刀子……我怎麽脫口說得像順口溜。”顧小燈把自己逗笑了,繼而拍打着顧瑾玉的手背随想随說,“顧森卿,我的事是我的,和你扯不上多大的恩仇。這七年裏你一定很辛苦,你好好當你的人臣,不要瞎作嘛,有功就受賞,有錯就認罰,有珍馐就吃,有好覺就睡,別想那麽多。你看你現在,一身疤吓人,一身蠱更吓人,你幹嘛呀你,怎麽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啊?”
顧瑾玉看着顧小燈的眼睛,眼眶瞬間脹痛,心中驟感無邊的委屈,心神一動,眼前便忽然出現了心中的幻覺。
幻象的“顧小燈”憑空出現在真的顧小燈身邊,它坐在旁邊托着腮,笑吟吟地看過來:【就是,你看你,近水樓臺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但凡早些開竅,早早同我好,你疼我,我憐你,日子怎麽會過成這樣?】
顧小燈說着不拍他了:“總之現在睡個好覺才是正事,明天還得趕路呢,多謝你今天烤魚給我吃,明天再同你道早,有機會下次我也整點好吃的給你。”
他說完轉身欲走,但看顧瑾玉眼神奇怪,便伸手往他眼前揮揮:“樹杈子?發什麽呆呢?”
顧瑾玉坐在椅子上沒起身,卻忽然伸手抱住了顧小燈的腰身。
抱得并不緊,手也沒亂摸,不像蘇明雅抱他時透露着濃濃的情色意味,顧小燈愣了一瞬,下意識便沒有推開他,只敲敲他腦殼:“嘿!”
顧瑾玉不說話,只埋在他腰間沉沉地喘息。
顧小燈當他在哭,于是轉而摸摸他腦瓜,故作嫌棄:“麻煩精!”
“沒有小燈,日子就全是虛度,全是爛泥,全是腐肉,全是無常。”
麻煩精貼着他,身體一動不動,說着瘋話,擁抱的手卻挺文明。
“沒有小燈我就要死掉了。我死掉了,我活過來,我又在死的路上了。”
顧小燈聽他癫癫地瞎說瘋話,此刻倒也沒多大驚奇和害怕,反倒是在想怎麽治他為好。
他正在逐漸接受一個事實。
他在顧瑾玉的生命裏似乎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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