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慰問
下午四點半,套間外的房門被敲響了三聲。
幾個男人走了進來,西裝革履,自稱是香港政府派來的慰問代表。
上午的事情留有陰影,蘇黯正羞于見人,她尋了個借口,躲在私家套間的廚房裏洗菜做飯。顧曳親自開門,将幾個人領到了露天陽臺,隔着一層玻璃窗,他選了個朝內的位置,一擡頭,正好能看見房裏的蘇黯。
“幾位有什麽事,不如直截了當一點。”
溫色的暖陽落在他側臉,夏日陽晖下,他一雙眼不離窗內,流露出男人專注的神情。
“顧先生,關于前兩日發生的惡*件,我們僅代表香港政府,向您表示最誠摯的歉意和最真誠的問候。”領頭的代表操着一口還算流利的普通話率先開口,剩下的人負責補充,幾個人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他們幾個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是承認了當時現場的安保存在問題,二是說明事情發生後政府的應對措施,三是轉述了一下香港警方對這起案件的高度重視,四是交代了一些關于後續賠償和嘉獎的具體待遇。
“其實,電話裏說也是一樣,幾位沒必要專程過來一趟。”
手邊有杯柚子茶,蘇黯沏的,還沒有來得及喝。
顧曳順手端起輕抿了一口。他并不在乎什麽賠償和嘉獎,更不關心這起事件的後續發展和追蹤情況,與其說他擋刀的行為是救了政界代表,更不如說他是出于自保,本能反應。
如果說他那天沒有出手救人,而是站在原地袖手旁觀,那時至今日,事情會發展到什麽情況?
以當時對方出手的刀速和角度來看,至少會在被害人頸部形成20厘米長5裏面深的傷口,右側頸部動脈、靜脈、肌肉均會遭遇斷裂,甚至傷及到頸椎椎體。這種程度的重傷,如果處理不當,被害人半分鐘之內就會陷入昏迷,三分鐘之內就會因失血過多而當場死亡。
顧曳是醫生,不是救世主。他救人,只是因為不想無端生事。
畢竟是國際性會議,這種非官方的場合,一旦政界代表出現意外,那在場的每一個人,有一個算一個,任誰都脫不了幹系。而除了兇手,第一個會被指控的人是誰?第一個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任人唾罵的人又是誰?是他,是他們這些身在案發現場又距離被害人近在咫尺的一衆醫生。
他來香港,只是想要研究蘇黯的病情,意外住兩天頂級私人醫院,勉強也可以算是交流學習,但負責調查特大惡*件的港島總區總部警政大樓……
不好意思。他一沒時間,二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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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之前也是考慮到顧先生的身體健康,所以一直沒敢上門打擾。但聽說,您昨天申請了撤離醫院附近的所有安保……”那是特區政府特批下來的安保團隊,這兩天,有關顧曳英勇保護政府代表的輿論勢頭正盛,他們要是就這麽貿然地撤走……
“怎麽?不行?”
陰沉的眼神一掃而過,有一種淡漠,近乎于不怒自威。
慰問代表連忙解釋,“不不,我們當然還是尊重顧先生的意見!只不過,現在全香港的人民都很關心顧先生的身體狀況,我們派來的安保人員也是在保護顧先生在香港的安危,民心所系……所以,您看能不能稍晚兩天撤離?”
哦……拿民意跟他說事。
說白了,就是擔心被網友圍攻嘛。
放下杯子。顧曳驀地站起,扯了扯嘴角,“你如果現在特批一塊直升飛機的停機坪給我,我或許可以考慮你的提議。”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态,普通客機不允許登機。
慰問代表笑了笑,“顧先生,在您的傷口痊愈之前,您是不能離開香港的。”一架直升飛機的造價不過40萬,每小時的租賃價格都不到5千,他們要是真的同意給他特批了停機坪,那他不是轉眼間就能飛出了香港特區?
身後的一排人也抿着嘴角,笑容有點僵硬。屆時他人都走了,那撤離與不撤離還有什麽區別?
話不投機半句多。
顧曳推開落地窗兀自離去,“那各位就請回吧,撤離安保的事沒有再商議的可能性。”
“顧先生……顧先生……您先別着急,其實不是我們不幫忙哈,主要是停機坪的審批程序比較複雜,我們也無能為力。但是……但是我們也可以談一談別的條件啊……”錢也可以,名譽也可以,再或者,一點點特區的特權也是可以商量的啊。
幾個人尾随了他一路,苦口婆心。
“我不需要其他的條件。”
走到門口,顧曳做了個請的動作。“趁我還保持最基本的禮貌,各位就不要再自讨沒趣了。”
江堯派來的人24小時都徘徊在他左右。他們派來的安保每天都在幹擾江堯的手下工作。再這樣下去……他也不能确定,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的事……
送走了那幾個政府官員,隔着一層玻璃牆,顧曳站在廚房門外,看見廚房裏纖細的人影手忙腳亂。
“慢點,我還不餓。”
“不是啊,這個青菜我油放多了。”
蘇黯拿着一把鍋鏟,眉頭緊皺。上午的時候醫生來過,看見一桌子的港式茶點,特意囑咐他注意飲食,一日三餐要以清淡為主,傷口才能盡快愈合。
“放多了就多了吧,幾毫升的油,吃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溫和的聲音響在身後,不以為意。
“那怎麽能行啊,你傷口那麽深,萬一再惡化了可怎麽辦啊?”昨天晚上是光線不好,她沒看清,今天早上護士給他傷口上藥的時候她才發現,巴掌長的刀口,足足有半指那麽深。
也不知道那個神經病拿的是什麽刀,那麽鋒利,差一點就傷得他露骨頭了。
顧曳看她因為幾毫升的油就急得團團轉,忍不住嗤笑一聲,“某些人自己生病的時候還惦記着要吃炸雞、烤肉呢。”
“那我不是嘴上說說,心裏想想,實際上并沒吃嗎!”有他管着,她哪敢多吃一口啊。多說一句都怕惹他生氣……
擡起炒鍋,蘇黯一臉凝重地就把剛炒好的青菜倒進了垃圾桶裏。重做吧,重做,反正材料還夠。她把鍋扔進了水池裏正要重新刷,回手一摸鍋鏟,卻一時大意,忘了鏟底剛翻過油是燙的。
“嘶……”
“別沖冰水!”
目睹了她手拿鍋鏟的全過程,顧曳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打開了帶有溫水标識的水流開關。
抓着她的手腕放到了洗手專用的臺下盆裏,迅速地按下落水塞。“在這裏浸泡20分鐘,哪兒也不要去,一會兒用白酒擦一擦,可以降溫。熱油的溫度太高,晚一點可能會起水泡,如果真的燙出水泡我幫你挑破了就好,香港的山茶油還是挺純正的,比藥膏好用。回頭你要是覺得手指不方便,也可以用紗布簡單地包紮一下,但能不包紮就不包紮,現在天氣熱,包厚了會影響傷口的恢複速度,不容易好。”
“……”
蘇黯被他按着手腕,一動不動,定定地看着他。“顧曳,你要是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思一半兒分給你自己,你的傷口……至于那麽嚴重嗎?”
還逞強,還跟她逞強,壓在床上的時候他說不疼,扛她在肩膀的時候他也說不疼……結果呢?負責的醫生都告訴她了,他現在手臂的受傷程度比前兩天剛進醫院的時候還要嚴重!
他沉默,她也一句話不說,強忍着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兒——眼角的傷才剛好,胳膊又廢了。她自己也是,為什麽總是沒輕沒重,為什麽總是不長記性,她明知道他胳膊上有傷,也明知道他是那種就算疼死也不會怨她一句的人,她幹嘛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啊……
“蘇黯,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
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那我讓你清楚清楚?”
“走開啊!”
蘇黯倒在他懷裏,想忍也忍不住。又開玩笑,每天都在耍她玩……
顧曳抱她在懷裏,溫柔地安慰了幾句。“好了,別哭了,你一哭,心疼的還是我。”
“……”
這一句話說出來,真的是戳到了蘇黯的心坎裏,眼淚成河似的往他衣服上流,好一會兒,才抽泣了兩聲。這世界這麽大,為什麽偏讓她栽在了顧曳手裏啊。
掉進這個坑,估計再也爬不出去了。
哄了半天,也不見好,顧曳看着自己濕透的前襟,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能有什麽辦法呢?他欠了她十年,甚至于不止十年,天地可證,日月明鑒,他不對她好……他能對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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