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機艙
幾天的假期轉瞬即逝,轉眼,胡桃她們也都從北海道回來了。
顧曳的傷還沒好,蘇黯掰着手指頭數日子,也不大情願走。可是不想走又能怎麽樣呢,她總不能為了顧曳丢了工作吧,雖然晉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可那到底也是她奮鬥了那麽多年的地方,丢了這份飯碗,她恐怕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你一個人留在香港要萬事小心,不要熬夜,少喝咖啡。”
機場大廳,蘇黯不讓顧曳來送,但他到底還是跟來了,手臂上的一圈繃帶還沒拆。
“嗯,我知道,傷好了我就回去,你不用太擔心。”
難得他也有老實聽話的時候,大廳的一角,蘇黯把臉埋在他胸口,舍不得地蹭了蹭。特區政府還派了幾個便衣刑警,警戒四周,把氣氛搞得很嚴肅。
“遇到什麽事情,如果很危險的話,你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逞強。”
莫名地,她就是有些放心不下。
顧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小別勝新歡,好好的送行,怎麽被你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
是她想多了嗎?蘇黯仰頭看着對面的那張臉,碎落的短發,清俊的眉目,眼角處已經愈合的一小塊粉色的傷疤,“……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
顧曳點了點頭,“走吧,到時間了,你工作要緊,別誤了飛機。”
12點半的航班,排除掉辦手續和過安檢的時間,她确實也該走了,幾十米的路上,蘇黯一步三回頭,難說心裏有多愁。
“要給我打電話啊,不能像上次一樣聯絡不到你。”
顧曳輕輕颔首,“好。”
正午的陽光刺眼,一縷縷金色的光芒灑在身後,溫暖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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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了,走遠了。
直至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顧曳才緩緩地回過頭。
“siemitihr。”(跟上吧)
幾道熟悉的身影站了出來,“sieversichert。”(放心吧,顧先生)
機場內通透的落地窗整齊成牆,二十分鐘後,直至親自看見香港赤邋角國際機場的南跑道起飛了一架國航客機,顧曳才舉步離開。
不止是她一個人擔心。
他現在做的事情風險太大,之前那幾個瑞士人,就是他特意找來保護蘇黯的。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中國國際航空公司航班ca102由香港前往北京。本次航班的飛行距離是2289公裏,預計空中飛行時間為3小時10分……”
坐在靠窗的位置,蘇黯看着窗外,有些悵然若失。
或許是她多慮了,但是現在這一刻的平靜,總有一種類似于暴風雨前夜的死寂。
出了一會兒神,飛機遭遇了一陣氣流,颠簸了十幾秒。隔壁不遠處的位置,突然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呻-吟聲。
“哎呦……哎呦……”
蘇黯循聲看去,不少附近的乘客也在觀望情況,一名乘務員走了過去,蹲在過道中間,輕聲詢問。“女士,您哪裏不舒服嗎?”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身材臃腫,“我……我肚子有點難受……”
她沒開口之前衆人還沒發現,這樣一提肚子,大家的目光才一齊朝她的身上看了過去。
“闌尾炎?”
“胃炎?”
“大姨媽?”
飛機上一時間衆說紛纭,窸窸窣窣,蘇黯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會兒。柔軟的毛毯蓋在身上,圓滾的形狀卻頂出來一個尖……不是胖,是懷孕?
她兀的解開安全帶起身,朝女人的方向走,臨時位置的時候倒是有人先她一步,“女士,您懷孕幾周了?”
一個清瘦的身形擋在她身前,聲音清冽倒也十分淡定。
“3……32周。”
女人抓着毛毯,滿頭的大汗。
飛機裏頓時滿室的嘩然,32周竟然還敢坐飛機?看模樣還是個高齡産婦,這是不要自己的命還是不要孩子的命啊?
男人推了推鏡框,朝乘務員示意,“起飛時間不久,可以申請返航嗎?”
乘務員倉皇地跑到機艙駕駛室彙報情況,倏爾,匆匆趕回,面色凝重,“不行,現在返航,會撞上一班飛往卡塔爾的飛機。”
“……”
機艙裏頓時陷入一片靜默,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幾個有經驗的老阿姨站了起來,“你這是陣痛,羊水破了沒?破了就得生了!”
女人有點驚慌,捂着肚子,不讓其他人靠近。轉頭間突然發現蘇黯,“你……你是醫生嗎?你來幫我接生!”
“……”
蘇黯瞪大了眼睛,她?她雖然身上有點消毒水的味道,可是那都是幫顧曳包紮傷口的時候染上的。“這位女士,對不起,我只是好心想要過來幫忙,可是我沒有經驗……”
站在她前面的男人倒是适時解圍,“我是醫生,內科,你不用怕,我可以幫你接生。”說着,又看了一眼蘇黯,“這位小姐能幫個忙嗎?這裏地方太窄,要把病人搬到可以平躺的地方。”
蘇黯思考了一下女人的情況,點了點頭,跟兩三個乘務員合力一起把人擡到了平坦開闊的區域。可剛把人放在地上,女人又喊。
“我不要在這兒生!這麽多人都盯着我,我生不出來啊!”
蘇黯環顧了一下四周,确實是圍了一大圈的人,目不轉睛地看熱鬧,但國民情況就是這樣了。
“那我幫你拿張毯子,擋一擋就好了。”
說着她便欲起身,乘務員卻在這時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插手。
眼神變了變,另一個乘務員拿着一張标準的微笑面孔,溫柔問詢,“女士,那我們跟頭等艙的客人商量一下,把你擡到那裏去好不好啊?”
地上的人連聲答應,“好啊好啊!”
呦……這時候倒是臉不紅心不跳頭不出汗肚子也不疼了。
蘇黯嗤笑一聲,浪費感情,原來是個騙頭等艙座位的。
沒興趣再陪人演戲,蘇黯轉身走到了幾米遠外的洗手間洗手。剛才擡人的時候不小心被灑了一身的果汁,裙子也沾上了一點污漬。不一會兒,一個乘務員從頭等艙裏走了過來,蘇黯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剛才拉她手的那位。
那個乘務員看見她,也會心一笑,“雖然動機不純,但确實是個孕婦,高齡産婦在飛機上生孩子太危險,保險起見,已經安排進頭等艙了。”
蘇黯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沒事就好。”
雖然是個騙子,但騙人總比真生強。
她舉步要走,卻又被乘務員叫住,“小姐,你有沒有丢東西啊,我看剛剛那位女士手裏攥着一條項鏈,項鏈上刻着字母,好像不是她本人的物品。”
蘇黯一摸脖子,空蕩蕩的。
那是她媽的遺物。
“你能幫我拿回來嗎?”
乘務員有點為難,“我不太方便,但是,我可以跟乘務長商量,讓您親自進去确認一下。”
在頭等艙門口等了半天,得到了準許,蘇黯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3個多小時的航程也不算短,午後時分,艙室溫暖,頭等艙裏的乘客都在安靜休息。
“是你的嗎?”
“是我的。”
蘇黯和乘務員小聲交流,确認無誤。門口的旅客呼叫燈突然亮了,乘務員跟她比了個手勢,“我先去工作,你想個辦法從她手裏拿出來,然後自己回座位就好了。”
懷孕的女人已經睡着了。蘇黯跟乘務員點了點頭,然後觀察了十幾秒,輕手輕腳地掰開了女人短粗胖的手指頭。
“嗯……呃……”
睡着的人突然說夢話,吓了蘇黯一跳。又等了好一陣兒,她才小心又小心地扯出了剩餘的半截項鏈,清澈的一雙眼仔細打量着斷開的鏈帶,有點心痛。
本來她是好心幫忙,誰想到搞了半天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小寶寶,人性本善,你可千萬不要跟你媽媽學啊。”
她趴在女人的肚子旁邊,輕聲勸誡了兩句。轉過身,卻不期然地正迎上一道幽深的男人目光,薄涼中略帶深意……
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一張報紙,無可挑剔的下颌線,緊閉的薄唇有些蒼白,毫無血色的一張臉透着終年不接觸陽光的慘白。不透光的舷窗下,男人用深邃漆黑的眼瞳看着她,目光沉靜,卻不由得讓人望而生畏。
“小姐,我認識你嗎?”
寒如覆冰的聲音讓蘇黯瞬間清醒,她驟然起身,“不認識,你認錯人了。”
那樣的眸眼,那樣的氣場,莫名有些像發瘋時的顧曳。
走到門口突然又被人攔了下來,幾個黑衣戴墨鏡的男人擋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壯若圍牆。
“……”蘇黯覺得不大對勁。
“蘇小姐,請留步。”
倏爾,蘇黯眼角餘光一掃,說話的卻是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內科醫生。
蘇黯警惕地退了一步,“你……認識我?”
眼鏡男微微颔首,朝蘇黯身後走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先生,容我為您介紹,這位就是顧曳的女朋友,蘇黯。”
機械滾軸,是輪椅轉動的聲音。
“初次見面,我是江堯。”
“……”
“蘇黯,我有跟你提起過一個男人嗎?”
“是啊,那是個不值得一提的人。”
“我從沒見過我父親,一直到死都沒見過,我十一歲那年家裏來了個陌生男人,我媽告訴我,那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沒錯,我父親姓江,我那個所謂的哥哥,他叫江堯。”
一個很熟悉的名字。美籍華裔,金融界的奇才,華爾街日報上刊登過他的名字,據傳說他繼承的是父親留下的家族企業,資産百億不止——美金。
蘇黯屏住呼吸,緩緩地轉過身。
“江先生?”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巋然不動,眼神是出奇的平靜,“一家人,何必客氣。”
蘇黯眼波微動,心底裏暗自嗤笑一聲——一家人?如猛獸厮殺非得要争個你死我活的那個家……她可高攀不起。“江先生這麽大費周章地給我演了一出戲,恐怕并非只是要跟我打個招呼這麽簡單吧?”
江堯似笑非笑,反手就扇了一個巴掌。
“李道,她沒聽懂我的話。”
頂着紫紅的半張臉,名喚李道的人朝蘇黯微微一笑,“蘇小姐,先生的意思是……您不能站着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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