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加爾文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頓了一下。
他總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打斷艾紮克并且告訴他自己公寓裏發生的一切。但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個音節都沒有辦法發出來。他他只能站在那裏,握着那只手機,沉默地聽着手機話筒的另一邊艾紮克的聲音。
艾紮克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奇怪的回音,就像是從某個山洞裏傳出來的一樣。
“……比利在今天早上死了,他當時的舉動非常的奇怪,他襲擊了一位交警,然後被擊斃了。我法醫正在驗檢他的屍體……也許是某種新型的毒品流入了市場。”
加爾文覺得自己的指尖格外的冰冷。
他緩慢地偏過頭,并且望向自己的沙發。
在那老舊的沙發底部和地板的間隙……之前也有那樣濃重的陰影嗎?
“加爾文?”
加爾文長久的沉默讓艾紮克忍不住發出了詢問。
“你那兒一切正常嗎?”
他問。
“我不知道。”
加爾文幹澀地回答道。
他一只手握着手機,另外一只手将槍從口袋裏拿了出來。
然後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了自己的沙發。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他低聲開口道,像是在對着電話裏的艾紮克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的那個已經死掉的比利,現在正在我的沙發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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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等等……”
艾紮克顯得格外的驚訝,但是加爾文并沒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位新任警探的驚呼上——他擡起腿,然後用力地踢翻了沙發。
“砰——”
廉價的二手沙發比他想象的還要更輕,他甚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地就将沙發整個兒踢到了一邊,常年累積在沙發下方的灰塵驟然騰起,加爾文的槍口直直地對着那個方向——
“……”
展現在加爾文視線中的,是一塊皺巴巴的黑色布料。
那是比利身上披着的那件“長袍”。
它滿是灰塵,褶皺裏挂着塵絮,而之前還在沙發底下尖叫哭喊的那個“比利”,已經不見了。
加爾文的臉色比紙還要白,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然後慢慢地伸出腳尖,将那塊布料踢到一邊……他依然沒有找到任何比利存在的痕跡,但是另外一樣從布料中抖落的标牌卻讓加爾文背後騰起了冰冷的濕意。
那塊标牌上還貼着白色的标簽:梅麗爾百貨 9.99美元
加爾文的瞳孔霎那間縮小了,他不敢置信地一把将那塊布料從地上抓了起來,拇指摩挲着挂在那上面的标牌。
“去他媽的老天。”
他冒出了一句極為惡毒的髒話。
“……加爾文?加爾文?!到底發生了什麽!回答我!到底怎麽了……”
艾紮克在話筒裏聲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聲音通過電流的傳送久久地盤旋在死一般寂靜的房間裏。
加爾文将手機重新放回了耳邊。
“艾紮克,我想你真的需要來我家一趟。”
加爾文沙啞地對着自己的哥哥地說道。
……
……
……
“也許是你的幻覺。”
十幾分鐘後,艾紮克坐在床沿,臉色難看地瞪着加爾文狼藉一片的房間,然後說道。
加爾文斜靠在卧室的床邊,他沒有立刻回答艾紮克,而是低下頭打開打火機,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在逆光下袅袅騰起的淡紫色煙氣讓加爾文的面孔變得有一些模糊,之前比利留下來的黑色長袍随意地挂在了他手邊的窗欄上。
“我知道什麽是幻覺。”加爾文說。
艾紮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但是……你也知道,這太荒謬了,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他們查了DNA,那具破破爛爛的屍體就是那個倒黴的小比利,在跟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站在驗屍房的前面,更何況你并沒有見到那個人的臉……”
“我能認出他的聲音——”
“聲音是僞造的。”艾紮克打斷了加爾文,“還有你說的那個……躲到沙發下面?就算是七歲的小孩都不可能鑽到那條縫隙下面去……”
“可是……”
“嘿,這或許是什麽新型的小把戲,近景魔術什麽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誰,他又為什麽要來戲弄你,但是……在你房間裏的那個人,不可能是比利。”
加爾文的嘴唇抖動了一下,他想說點什麽,但是最終卻保持了沉默。
艾紮克站了起來,他走到了加爾文的身邊,拿走了後者手中的香煙。
“事情可能比你我想的都要簡單,比利的血液裏有高劑量的毒品殘留,不管那該死的毒品究竟是什麽,總之它弄壞了比利的腦子——他可能襲擊了喬吉,你知道的,被弄壞了腦子的人可認不出自己的朋友。至于那個出現在你房間裏的人,他,他……”
警官忽然挫敗地停止了自己虛弱的解釋。
加爾文深深地凝視着自己沒有血緣的哥哥,他眼睛裏浮現出的那種神色非常輕易地刺破了艾紮克僞裝出來的冷靜。
你看,這就是在一起長大的弊端:只要互相看一眼,他們就完全沒有辦法錯過對方身上彌漫出來的不安。
“你看到那個标簽了嗎?”加爾文指了指地上的黑色布料,“在去世前的那一段時間,爸爸的血液循環變得非常糟糕,你知道的,他已經非常虛弱了。就像那個該死的房間裏的其他老人一樣,他總是感到很冷。因此我去了梅麗爾百貨,有一家店鋪正在打折……然後我在那裏花了9.99美元,給他買了一張黑色的毯子。”
艾紮克順着加爾文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
“哦,老天……”
“我感覺不太好,艾紮克。”加爾文說道。
“也許只是某種心理恐吓。”
“待會我要去一趟醫生的墓地。當時比利的腳上上有一些泥巴……”
“等等,你該不會真的認為我們死去的父親從墓地裏給了那個‘比利’某種啓示讓他來找你,說一些胡言亂語,然後縮到你的沙發底下,最後消失不見?”艾紮克在房間裏焦躁地轉着圈圈,他的手一直揉着自己的鼻梁,“我知道這一切暫時沒有辦法得到合理的解釋,可是……加爾文我們畢竟生活在現代社會裏頭,我們總會得到答案……”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加爾文接過了艾紮克的話頭。“但是,我和你都清楚的知道,我身上就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加爾文強迫艾紮克望向了自己,“就好像當年我們在樹上看到那張白臉……”
艾紮克在聽到加爾文說的話之後忽然踉跄了一下,他差點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随後他臉色慘白地擡起頭,兇狠地瞪着加爾文。
“我并不想談這個——”
“是誰?!”
不過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從門口傳來的一聲細微的聲響讓加爾文警覺地跳了起來。他猛的轉過頭然後朝着門口大吼了一句。與此同時,他把槍掏了出來然後對準了那個地方——
在門口的位置站着一個人。
走廊裏昏暗的光線讓他的身形顯得有些模糊,他的腳下是一片漆黑而濃郁的影子。
加爾文承認自己被吓到了,在他看到那個人影的時候,他差點吓得直接扣動扳機。
不過在他那麽做之前,艾紮克已經如同豹子一般撲向了那個人影并且直接将對方揍翻再了地上,後者在拳頭和地板的撞擊下發出了痛苦的哀叫。
“痛痛痛——”
就是這如同綿羊一般軟弱無害的聲音将加爾文的思維拉回了清醒。
“等一下……”他快步跑向艾紮克并且喝止了他的拳頭。
然後他看着艾紮克膝蓋下那個嘩嘩往外流着鼻血,滿眼都是眼淚的男人,震驚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維吉利?”
加爾文的音調裏漂浮着些許猶豫。
這個小羊羔似的公子哥兒看上去再狼狽不過了,他的鼻血糊住了半邊臉,額頭上的淤青一只延伸到眼眶上,至于他臉上那些紫色和暗青色的斑駁痕跡,則是加爾文在一個星期之前留給他的。
他可憐巴巴地蜷縮在地上,仰着頭,嗚咽着望着加爾文。
“抱,抱歉,我……我……我按了門鈴,但是它失效了……我打算敲門,可是門,門沒有關……它自己開了……”
維吉利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剛才遭受到的暴力讓他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含糊。
面對維吉利這惹人憐惜的模樣,艾紮克的臉色卻依然十分難看,後者甚至加大了膝蓋上的力氣,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背着卵鞘的蟑螂。
“這個變态跟蹤你到了家裏來?”
他咬牙切齒地沖着加爾文問。
加爾文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接着他檢查了一下自己家的門框,并不意外地發現門軸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只要稍微有人碰觸,看上去關好的房門就會自動滑開——至少從這一點來看,維吉利并沒有撒謊。
“放開他吧,艾紮克,他夠不上什麽危險。”他說。
加爾文在自己的腦中組織了一下語言,有那麽幾秒鐘,他企圖跟艾紮克解釋一下關于維吉利的事情:那鍋牛肉,那好笑的多重人格還有之前自己之前對這個家夥施展的暴力……
哦,算了吧。
加爾文迅速地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在這種時候他可真的沒有那種心思來跟艾紮克進行長篇大論了。他的眼睛落在了維吉利那張凄慘的臉上。
他意識到自己每次見到維吉利,這個腦袋不太好使的小少爺似乎都被揍了一頓,而這多多少少激起了加爾文心中殘留着的那點微薄的同情心。
“放開他。”他又一次地對艾紮克說道,他的哥哥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抱歉……咳咳咳……”
維吉利劇烈地咳嗽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他好不容易才勉勉強強扶着鞋櫃從地上爬起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加爾文的眼睛落在維吉利臉上的血跡上,眉頭皺得很緊,“我以為我已經告訴過你讓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視線內了?”
“嘿,等等,他在糾纏你?為什麽我不知道這件事情?”
艾紮克瞪大了眼睛,像是炸毛的貓一樣提高了聲音。
“你只需要保持閉嘴就可以了。”加爾文忍不住對艾紮克吼了一句。
不過他的聲音卻直接吓到了維吉利,年輕而狼狽的多重人格患者縮了縮脖子,眼角似乎迸出了淚光。
“我我我……我沒有任何惡意,我發誓!”他沖着艾紮克舉起了雙手,“我只是來……來……”
“你上次來的時候可沒結巴的毛病。”加爾文不耐煩地低聲吼道。“我不想再揍你一次。”
“我是來還你毛巾的。”
維吉利飛快地說道,他的一只手依然保持着投降的姿勢,而另外一只手顫顫巍巍地伸到了口袋裏,将一卷洗得潔白柔軟的舊毛巾掏了出來。
那是加爾文之前用來給他冰敷的毛巾。
無論是艾紮克還是加爾文在看到那卷毛巾之後臉色都變得格外的臭。
“哈?毛巾?”艾紮克扭過頭死死地盯住了加爾文,“為什麽我不知道你有了一個可以互相交換毛巾的朋友?”
加爾文不得不深呼吸才不至于給維吉利和艾紮克兩者都來上幾槍。
“這并不有趣,維吉利先生。”
他冷冰冰地開口。
維吉利的肩膀耷拉了下來,他沖着加爾文擠出了一個格外讓人無法直視的羞澀笑容。
“其實……其實還毛巾只是借口啦,我我我只是想再來看你一眼,只一眼。”維吉利的語氣中蕩漾着無法掩飾的迷戀,“事實上從那天你把我趕走之後,我就無時無刻都想着你——你真的擊中了我的心。”
“咔嚓——”
一聲脆響傳來,加爾文擡起眼睛瞥了艾紮克一眼,艾紮克正在給自己的手槍上膛。
加爾文感到自己的頭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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