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你看上去不太喜歡可樂?”

維吉利從杯子後面窺視着加爾文的臉,然後說道。

加爾文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沒有開口。

艾紮克曾經說過,當加爾文露出這種臉的時候,他看上去就像是傳統宗教畫裏頭即将給世人帶來天譴的大天使,沒沒有一個凡人會有膽子靠近他。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或許也是加爾文在被迫面對人類黑暗面的成長歷程中給自己披上的保護色也說不定。)

然而,維吉利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前任天使的陰沉的臉色,那種彌漫着開朗和滿足意味的模糊微笑籠罩在他那張屬于富裕階層的英俊面龐上,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可樂的糖分對身體不好,但是我相信你更加不想面對可怕的健怡可樂,那才是該死的可怕,堪稱巫婆的濃湯……對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的麻煩大概來自于那個降臨派?”

維吉利出乎意料地調轉了話頭。

加爾文在聽到“降臨派”這幾個單詞後像是獵豹一樣跳了起來,他的一只手飛快地摸向了放在自己的帆布包,背部微微弓起,另外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想要拿出匕首。

他掏了一個空,随後才想起來在進門的初始,維吉利就半是哄騙半是強迫地讓他換上了新的衣服。

就連加爾文自己都不敢相信為什麽當時他會如此聽從維吉利的話。

他身上的氣息變得格外尖銳,他抓着背包跳到了沙發的後面,做出了防備的姿勢。

維吉利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兒,無辜地眨了眨那對綠色的眼睛。

“加爾文?”

他問。

“你知道什麽?”

加爾文冰冷地開口。

“哦,加爾文,你,你是誤會了什麽嗎?”維吉利慢了半拍才恍恍惚惚接話,“天啊……我只是想去酒吧找你,呃,當時你忽然留下了紙條告訴我所有畫像的約定一概作廢,又告訴我那些家具我都可以直接拿回……你的留言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遺書!我吓壞了,所以我才會去那間酒吧,我以為我可以在那裏找到你,但是……但是他們都沒有你的消息。不得不說,我當時的心都快碎了。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那些降臨派的人也沖了進來。”

“降臨派的人去了酒吧?!”

加爾文震驚地問道。

維吉利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老實說我之前對他們的印象就有些糟糕,你應該還記得我之前遇到過那個男孩吧……我從未想過我對他們的印象會變得更糟糕。你一定不知道,酒吧裏的那群人真是可怕極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背上都像是依附着惡靈,他們的神智已經癫狂,不停地找着酒吧裏那些普通人的麻煩。當我離開酒吧的時候,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我的離開客……至于你,在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态看上去也相當糟糕,所以我才猜測,是否你的麻煩和那個可怕的教派組織有什麽關系。”

加爾文目光銳利地凝視着維吉利那張純潔而坦然的臉。

他撇了撇嘴角,在這段漫長解釋之後,他慢慢地從帆布包裏掏出了自己的槍,然後對準了維吉利。

維吉利的目光顫抖了一下,他看上去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上帝啊,你究竟在幹什麽?加爾文,我可以向你發誓,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加爾文打斷了維吉利的話頭。

他的槍口一如既往的穩定,漆黑,冰冷,沒有一絲動搖。

“但是我還有一個疑問……”他的聲音壓低了,聽起來有些沙啞,“你到底是誰?”

他問。

——

8個小時前——

亨德遜大街

降臨派姐妹之家

地下室

罪人,他們全部都是罪人。

伊莫金站在地下室的入口處,用冰冷的目光凝視着地下室表情麻木的兩腳生物。

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超過十六歲,男孩穿着最古老的亞麻布制成的寬松短褲,而女孩穿着同樣材質的無袖袍子,雪白纖細的小腿從肮髒的裙擺下面伸出來,踩在被血和污垢染成黑色的泥濘地板上。他們的手和腳背綁在十字交叉的木十字上,手腕處已經因為繩索的捆綁而變成紫紅色。每一個人都有着玻璃珠一樣毫無生氣的眼球,他們耷拉着脖子,一動不動,若不是他們胸口有微弱地起伏,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矽膠假人。

伊莫金凝視着他們被染成白金色的頭發(其中一些人的發根又頑固地呈現出了頭發原本的顏色),還有因為饑餓和脫水,外加長時間不見陽光所造成的蒼白皮膚,另外一個完美的形象緩慢地浮現,重疊在了這些年輕男孩女孩的身上。

伊莫金的嘴唇蠕動着,身體顫栗,他踉跄着往下走了好幾步,在微弱的光線中伸出了手。

他無聲地呼喚着那個名字——記憶中的名字——

然而那些男孩纖細的肩膀和脖子卻讓他的身體裏不由自主地湧起了那種洶湧的熱潮。

幻象從他們的身上消失了。

伊莫金猛地頓住了腳步,他頹然地耷拉下肩膀,然後抽了抽鼻子,眼淚緩慢地沿着他幹燥的眼眶留下來,強烈的悲傷和憤怒沖刷着他與身體同樣蒼老的內心。

“我能夠提供的幫助真的太少了。我真的很想拯救你們,想要洗刷你們的罪惡。”

他低聲呢喃,握緊了冰冷的門把手。

“可是你們的罪……你們的罪惡無從洗脫。”

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不是我的錯,這是你們的錯誤,你們的罪惡。”

他驟然轉身,飛快地朝着地下室的門口走去。

“砰——”

然後他重重地關上了門,那些麻木的少年人重新迎來了散布着惡臭的黑暗。

伊莫金心情異常低落地沿着長長的階梯往自己的房間爬去,他的手指不斷地撫摸着胸口挂着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真正天使的照片。與對方搞得接觸是那樣的短暫,但是他确實得到了救贖。

但是,在得到救贖的同時,伊莫金也得到了來自魔鬼的饋贈。他再也沒有辦法跟那個人一樣,能夠沐浴天使的光輝——一旦聖幻象出現,被降臨的那些容器也會被罪惡污染——他們的罪牽動着伊莫金身體裏那種屬于男性的原罪,幻象總是在他無法控制的沖動中消失,而那些容器在失去了天使的庇護之後,也變得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憔悴,最後只能無奈地迎接無可避免的死亡。

這讓伊莫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難過。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地希望能夠拯救那些純潔的孩子們的。

他在濃重的沮喪中推開了自己的門。房間裏的光線維持着了舒适的幽暗,地板是淺褐色的楓木,就連最細微的縫隙都被虔誠的教徒們擦拭得幹幹淨淨。一張小小的床鋪擺在牆角,一只巨大的,幾乎一人高的木制十字架釘在了牆面紙上。

而一個英俊的男人在聽到伊莫金推門的聲音,微笑着從茶褐色的胡桃木書櫃旁邊轉過了頭。

“嗨,你好,伊莫金·佩因先生。”他輕柔地說道。

伊莫金的腳步頓了頓。

然後,他平靜地走進了房間,并且轉身将門牢牢地關上了。

“你好,紅鹿先生。”

伊莫金說。

若是光聽聲音的話,你會覺得這個老人出奇的鎮定,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辦法撒謊,他臉頰因為興奮而變得通紅,瞳孔縮得很細。

“我們曾經見過面——”伊莫金說。

紅鹿挑了挑眉毛。

“讓我想想是在那裏……哦,對了,在死囚室!還有電椅旁邊!你當時還是一個快要被電死的小可憐哈哈哈哈……”

他繼續說道。

這下,紅鹿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和陰暗了。

伊莫金看着紅鹿嘴角那逐漸消失的笑容,眼中浮現出了狂熱的情緒。

他咯咯地笑出了聲。

“在這種情況下,我總覺得我應該喝一杯,我有很不錯的威士忌,你想要來一杯嗎?”他笑嘻嘻地說,慢慢走向紅鹿,“我知道你希望我害怕你,敬畏你,就像是外面那群愚昧的猴子一樣,看到你就害怕到屁滾尿流……不過真遺憾,我并不是那種類型的人。”

伊莫金用手推開書櫃上淩亂的書籍,從書櫃後面拿出了一瓶酒,他朝着紅鹿擺了擺手手。

“我早就知道你要來——”

紅鹿稍微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伊莫金,就像是避開了一坨新拉出來的狗屎。

他從兜裏拿出了白色的矽膠手術手套,慢條斯理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伊莫金的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他慢吞吞在玻璃杯裏斟滿了酒,幹瘦而蒼老的身體靠在書櫃上,意味深長地看着紅鹿的動作。

“哦……我知道了……”伊莫金輕輕拍拍了拍手,“你看不起我,你覺得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種生物——你覺得我就跟那群普通人類一樣。”

“但是,我并不是——我與你一樣,是被賜予過至高無上者鮮血的人——是神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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