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從小，杜迦意就不會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就是溺進水裏，她都要緊緊拽着手邊的稻草，直到它斷裂。

無法自愈時，她清楚地知道需要尋求幫助，只是沒有成功。

那天，杜迦意沒能見到了許醫生，也沒能和她聊聊天。

因為還沒等到她回辦公室，就被人截胡了。

從門口突然闖進來的男生，把手裏的那支帶着莖葉、花瓣和花蕊還噴着水珠的向日葵塞進她的手裏。

“送你。”他說，“開心一點，不要難過啦。”

可能正處于變聲期，他的聲音并不清亮，但勝在有感染力，裏面帶着的生命力，似乎連周邊的空氣都活了過來。

一如杜迦意手心的向日葵。

那天，杜迦意很少開口，幾乎都是許醫生和男生在說，她只是安靜聽着，心情卻神奇地平靜下來。

最起碼，那三四個小時，她是放松的狀态。

最後，杜迦意是拿着一串手寫的電話號碼離開的。

離開前，他說：“下次心情不好可以打這個電話，也很有用。”

事實證明，這句話沒有摻水分。

後來，杜迦意主動打過一次那個號碼。

再後來，都是那個號碼主動打過來。

沒有規律，也沒有固定時間。

基本都是周末和節假日。

他們一起去看溫室裏培育的向日葵、去童年游樂場玩過山車跳樓機、還去某個二手市場淘絕版的漫畫書……

整整三年，他們去過很多地方，穿梭在每條小巷不知名的小巷之中。

杜迦意那時才知道，琅桦市還有那麽多她不知道的、很有趣的地方。

慢慢地，那種和世界隔着層膜的觀感逐漸消失，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整個世界的溫度。

甚至是在不知不覺間。

升入高中時，杜迦意以為要失去一個朋友了，但卻在琅桦中學的校門口見到了他。

“同學你好，認識一下。”他穿着校服，斜挎着書包，臉上帶着笑，懶懶散散地把手伸過來，對她說，“琅桦中學，高一三班，許逢。”

報道那天，琅桦市的陽光明媚，天氣也很好。

他高了很多，聲音幹淨，似乎變了很多，但又像是什麽都沒變。

那瞬間，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醫院的那間辦公室，意外遇到的男生把向日葵塞到她手中，對她說：“開心一點。”

陽光、向日葵、許逢……

杜迦意很久沒有夢到過初中的時候了，以至于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她安安靜靜在床上做了許久，才清醒過來，知道今夕是何年。

她早已畢業，以前的那些時光也已經成為可望不可即的回憶。

在她怔愣的時間，手機“嗡”的振動幾聲，是那個沉寂幾天才重新活躍起來的群聊。

李方昭：你們去不去啊？

李方昭：咱班這個頻率，是打算今年把下個五年、十年的同學聚會全部提前舉行嗎？

李方昭：诶诶我聽說，這次的人數雖然沒上次多，但上次沒來的這次基本都到了。

他感嘆道：陸同的行動力和人緣沒想到還可以啊。

李方昭：@X 你說是吧。

很明顯，他是故意的。

許逢沒有回應，反倒是紀寧回了個問號。

下秒，她的私聊就過來了。

紀寧：去嗎去嗎？

杜迦意其實不想去，同學聚會一次就行了，多了她會覺得累。

但陸同已經約過她們兩次，說是他侄子已經順利飛回來陪伴家裏長輩。

他很感謝當時杜迦意犧牲休息時間幫的忙，就約她和紀寧一起吃飯。

前段時間杜迦意很忙，雜七雜八的事情很多，完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赴一場飯局。再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沒必要再讓陸同破費。

于是兩次都被她不着痕跡地拒絕了。

安靜了段時間，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麽演變成現在的局面的。

陸同說，有幾個上次在外地沒能參加的同學專門調好了時間，尤其杜迦意和其中兩三個關系還不錯的。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不好再拒絕。

杜迦意指尖微動，“去”還沒發出去，對面的消息再次傳過來。

紀寧：雖然但是，我想提醒你，同學聚會是不假，但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紀寧：我是去不去都無所謂，你要是不想去我也拒絕。

紀寧：去什麽酒吧啊，到時候咱倆去看恐怖片……唱K也行，又到了躺着減肥的時間。

自從紀寧知道唱歌和看恐怖片能消耗卡路裏後，對這兩項娛樂活動的喜愛程度直線上升。不忙的時候總要抽空拉着杜迦意選擇其中一項來為偉大的減肥事業助力。

但她最喜歡的還是看恐怖片，看到要緊的情節會嗚嗚大叫捂眼睛，比單純唱歌還要消費精氣神。

頓了下，杜迦意還是把打出的那個字發出去。

她知道紀寧是什麽意思，但是躲着實在沒必要。

杜迦意：去。

紀寧：okk~反正我還挺喜歡看這種狗血八點檔的。

紀寧：看戲.jpg

杜迦意：？

沒有。

不會有。

她的生活不需要八點檔。

李方昭還在群裏叨叨不停：不是，你們到底去不去啊？

李方昭：再不吭聲，別逼我一個個把你們踢出群聊。

紀寧：你只有退群的選項。

李方昭：？行，我退！

在他再一輪的表演開始前，杜迦意打字說去。

李方昭：既然都挽留我，那我大人有大量，姑且原諒你們這次，再勉為其難地在你們這個小破群裏待幾天。

這次連杜迦意都看不下去了，沒忍住打了問號過去。

紀寧：？

許逢：？

李方昭：？

看着複制粘貼的問號，杜迦意沉默了。

李方昭：@X 不是，你幹嘛呢？少渾水摸魚！

許逢：不是。去。

李方昭：？

李方昭：你手指挺金貴啊，多打幾個字能累着你是不是？！

許逢：。

李方昭氣死了，進行了十來秒的憤怒表情包轟炸，類型涉及面極廣，直接刷屏。

紀寧：？你真是什麽狗圖都有。

杜迦意的視線在許逢的頭像上停頓幾秒，退出群聊。

兩天。

自從許逢看到那些東西後，他們就沒再見過了。

就好像，當時的那個擁抱、肩膀的淚水是她的錯覺一樣。

杜迦意起身收拾後去公司，今天周五，明天就能休息了。

同學會定在晚上，就算玩得晚，明天也有足夠的時間恢複精力。

想到上次醉酒後發生的事情，杜迦意安安下決定，今晚不管誰勸都不喝酒。

她的酒量不好，酒品估計也不怎麽好。

又傻又幼稚。

杜迦意明明不期待晚上的同學聚會，但卻覺得工作的幾個小時過得要比平時慢很多。

尤其午休的那段時間，過得更慢。

可能因為以前每天基本都是數着日期過，太累了。現在她不喜歡數着秒針等時間溜走，所以需要找點事幹。

杜迦意打開官網，下載了一篇最新的醫藥研究的文章，開始看。

遇到模棱兩可的名詞後，開始翻各種權威的參考書，直至确切理解它的意思。

只要忙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

杜迦意的公司離那間酒吧不算近，打車會快很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不想這麽到地方。

她做了一個不算明智的選擇——穿着高跟鞋走過去。

将近一小時，足夠她避免下月穿高跟鞋的欲望。

約的時間是晚上八點，杜迦意給自己的目标是，7:59之前踏進酒吧就好。

她并不着急，怕在酒吧裏吃不到什麽，她在路上還順便把晚飯解決了。

等吃了點東西，杜迦意才覺得不那麽累。

走到地方時，比她想象的還要早一點，才七點四十。

七點半時，紀寧已經悄悄給她發消息，說大家都很積極，還有半小時就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除了她。

哦。

還除了那個只露了一面、滿打滿算還不到五分鐘的許逢。

紀寧控訴：我用腳趾想，都知道他是看你不在躲出去的，簡直現實！

杜迦意站在酒吧門前，她擡了擡眸，望着那幾個亮着白光的字母：ERROR。

這間酒吧很出名，即便是不怎麽喝酒的杜迦意都聽過很多次這個名字。

error。

錯。

也不知道老板用這個單詞當店名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是想告訴顧客喝酒傷身少喝，還是想說所有錯失遺憾都可以在酒精的麻痹下得到暫時的和解？

老板怎麽想的不得而知，但怎麽選是掌握在每個來這裏的人的手中。

杜迦意眨了眨眼，收回眸子，準備進去。

剛擡起腳，餘光卻掃過什麽，頓了下，她緩緩望過去。

十幾米遠，紀寧剛剛控訴過的人就站在那裏，像是等了許久。

他手裏拿着盒純牛奶，見到杜迦意時，下意識對她笑。

隔得很遠，天色也已經完全暗下去，周圍五顏六色閃爍，晃得人眼睛疼。

按理說，什麽都看不清，更不要說臉上細微的表情。

但這刻，杜迦意卻覺得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眼睛彎起的弧度，以及眼底明顯的、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神色。

許逢的頭發剪短了，差不多剪成了和高中時期的長度。

再加上他今天穿着黑色運動外套，額前碎發顯得更加清爽，仿佛間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他打完籃球，靠在後門的牆上，對她說：“走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