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祝你今天開心

第3章 祝你今天開心

“想起來了嗎”側過頭看他的沈游眼裏似乎帶着一抹期待。

數十年過去，沈游再也沒有回到過那個小鎮，那只是他生命裏一道短暫的停留站。但是在他的記憶裏，那是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一出門就是最新鮮清透的空氣，整個人的身心都能變得舒暢起來。

他是身邊朋友中年齡最小的那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性格都很獨立，保護這個詞語從來沒被他用在某個人身上，好像大家都不需要。

但是他第一次見夏秋的時候，腦子裏就冒出個念頭，這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

對方看起來年齡和他一般大，膚色很白，整個人小小的一團坐在臺階上，聽見他的話，扭頭看過來的時候，眼尾還帶着一抹哭過的潋滟的紅色，看着可憐極了。

對上沈游的眼睛，夏秋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麽，“好像想起來了。”

沈游微微笑了一下。聽見夏秋平靜地聲音：“那個騙我零食的人。”

沈游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我什麽時候騙你零食了”

“最後走的時候。你說你會回來的。”

一旦打開了記憶的閘口，那麽想起剩下來的事情，就再輕易不過了。

從夏秋有記憶起，他就從來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甚至常常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家裏親生的孩子，一個據說已經逃離家庭，抛夫棄子的母親，一個酗酒暴力的父親，足以構成他的整個童年。

他對這個父親最後的價值，就是被他抵債賣給了陳淩。

即使已經很久沒見面，再回憶起那段記憶的時候，腦子也帶着鈍感的劇痛。

但是在那段充斥着灰色暴力的記憶裏，也有那麽一段時光是彩色的。

隔壁來游玩的小孩裏，有個眼睛笑成月牙似的男孩，捧着一堆零食坐在他旁邊，說要和他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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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和他說過話，一點沒有嫌棄的坦然自若的坐在他身邊，告訴他，你這麽漂亮的小孩，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後來他們成了朋友。夏秋單方面以為的。

他們相處只有那短短不到一個月，夏秋每天醒來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見到這個朋友，知道他那天要去別處玩，特地把自己珍藏了好久的糖果送給他。

“祝你今天開心。”小夏秋彎了彎眼睛，心底雖然不舍，但并沒有說出來，只是抿了抿唇，他以為到了晚上兩個人就會再相見。

小沈游也并不知道中途會出了意外，一行人臨時打道回府，結束了這場旅程。

因此，他只是接過這顆糖，和他揮揮手：“知道了，等我晚上回來再來找你玩。到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小夏秋點點頭。

然後坐在臺階上等他回來，從出發的清晨到傍晚的夕陽浮現，那個人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他鼓起勇氣，墊起腳尖問趴在桌子後面打着瞌睡的老板娘：“他們還沒回來嗎”

“誰”

“就是這段時間在這裏住的人，好幾個，有一個男孩，長這麽高……我們之前還在一塊玩，經常穿的是白色的衣服……”小夏秋絞盡腦汁，盡可能的去描繪，手忙腳亂。

老板娘笑出聲，稍稍思考那一瞬間：“那個小孩呗，他們早就走了，前兩天你沒看到嗎”

行李都沒要，走的很急，老板娘瞬間就對上了號。

小夏秋一下子愣住了：“走了”

“對啊，走了。”老板娘随意道，眼睛放在門口。

他呆呆地重複了一句：“真走了”

“你這小孩怎麽這麽煩說走就是走了，我還能騙你不成，不然你就坐在這裏等着，看他們會不會回來!”

店裏來了新客人，老板娘有些不耐煩了，招招手讓他出去了。

小夏秋失落的走出去，呆坐在旁邊的石階上，看着黑透的天，有些茫然。最後環着臂把頭埋進去。

周邊的小孩觀察了幾天，清楚他身邊真的沒人了，這才抓了一把腐爛的青菜扔在他身上，哈哈大笑：“人家騙你呢!誰會跟你這個髒小孩一塊玩”

在小沈游走後的第十五天，小夏秋終于後知後覺的确定了，他再一次被抛棄了。

說到底也是因為他太笨，他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交不到朋友的。偏他總不相信。

記憶回籠的時候，夏秋生出點反胃出來，不是對沈游，只是單純的回想起那段記憶，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沈游抿唇，似乎是有點尴尬：“那個時候臨時出了意外，同行有個小孩突然生病了，老師把他送到醫院後就提前結束了這次行程。”

“不是故意的。”

這個解釋的回複來的很遲，遲了足足十二年。

聽到這個的夏秋已經沒有什麽波瀾了，聞言也只是點點頭，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小事。

“我沒想到你會記這麽久。”沈游道：“當初是我不對，雖然那确實是一場意外，但是說到底還是我失約了。”

七歲的小孩正是玩性大的時候，沈游回去之後确實惦念了一段時間在那個小鎮裏面交往的漂亮的小玩伴，但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那個記憶中的玩伴也就跟那個曾經去過的小鎮一樣，封鎖在了記憶裏。

沈游想着，沒有了自己，他也還會有新的朋友吧，就像自己一樣。

靜默中，遲遲未開口的夏秋忽然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按道理來說，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幾年，又是小時候的事情，連他乍一看都認不出來，沈游為什麽還能一眼看出來。

沈游看着他瓷白的臉頰，自然說：“這很容易啊，你跟小時候長的一樣——跟我曾經想象中你長大的樣子一模一樣。”

夏秋微微張開嘴，心中微詫，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問他：“我小時候什麽樣”

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沈游從小記憶力就很好，因此能分毫不差地描述出來：“臉很小，很白，眼睛很大，有點像黑葡萄，就是嘴巴看起來太白了，如果紅一點的話會更好看，就像你現在這樣。”

靠在床頭的夏秋短暫的怔愣了一瞬，嗓音還着沙啞：“沒想到你還記得。”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早在之前，他一直覺得是自己遭受了欺騙，卻也沒想到是一場烏龍，十二年之後再聽到這個解釋，即便是有些波動，也很快就趨于平靜了。

造成的影響不會因為這個就消失，即便是真的騙了他，夏秋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值得珍惜的人。騙了就騙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事實上也是這樣的，走了，也可以回來，既然記得他，為什麽從來沒回來看過他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值得再折返回來的。

沈游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人又冷了臉，從前性格可愛活潑的小孩變得寡言冷漠，讓他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哪裏說錯了話。

他想起了外婆在外面和他說的話，知道夏秋在市裏上大學，和他同居的還有一個男生，關系一看便是外人也了然的親密，沈游不排斥同性戀，對這個也算有些了解，畢竟他發小就有一個暗戀了數年的男神。

看着面前人忽然又冷漠的臉，沈游斟酌着話：“外面有粥，要不先喝一點，喝完才有力氣。”

這次夏秋沒推拒，聽話的喝完了粥，沈游不會做飯，來這裏基本全靠外賣，或者跑到外婆家蹭飯吃。

現在沈游倒是有點兒能體會到虞衡想當家庭煮夫的心情了，面前喝粥的人小口小口的舀着，看着乖巧聽話，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哪怕是做飯都有動力了。

夏秋家就在隔壁，一出門就到了，沈游送他到門口：“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話，可以告訴我。”他下颌點了點旁邊：“我就住在隔壁。”

等到面前的人關了門，沈游才想起來，忘記要個聯系方式了。

夏秋從床下翻出一個小箱子出來，裏面零零碎碎放着一些東西，都是些不起眼的破舊的小玩意，他是個戀舊的人，很多東西，即便是用壞了也舍不得扔，總會存儲起來留着，也說不上有什麽用處，也許只是存着幾分惦念。

他從裏面拿出一個收納袋，那裏只放了一樣東西，是個有些泛黃的老照片，上面的兩個小孩挨在一塊，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身後的風景優美，伴着鳴蟬，定格在那個夏天。

夏秋凝望了很久，最後是一陣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陳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