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段宜然反複回憶洪森說的那些話,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什麽叫學長有病?
什麽叫只是朋友?
再問,洪森就不解釋了,他說還是應該由冉月自己來坦白比較合适。
坦白……
坦白什麽?
段宜然聽得雲裏霧裏,滿腦子問號,腦中各種猜測盤旋環繞,但又逐一被他pass掉。
最終他決定不去想了,既然洪森說應由冉月來“坦白”,那麽就這樣吧。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一直是無條件地喜歡着冉月的,兩人是否能往下走,從來都取決于冉月。
“不是吧……那個學姐超漂亮的!”
“你小子太有本事了吧!”
“悶聲幹大事,而我的朋友,你,是真正的成功者。”
段宜然從床上探出頭,看着床下的小騷動,他好奇地問:“怎麽了,怎麽了?”
晉為星擡頭對段宜然說:“就這小子,他寒假時勾搭上了學姐,兩人還一起看了煙花,逛了廟會。”
李遠也跟着說:“然後今晚還要一起出去吃飯,對了,之前學姐還送了他自己親手做的鑰匙鏈。”
當事人則腼腆地撓着後腦勺說:“也沒有,我還沒告白呢,也不一定行……嘿嘿……”
“笑得這麽燒,十拿九穩了吧?”
“不是啊兄弟,你還不告白,等什麽呢?等過年呢?等學姐先告白呢?”
“對啊,答案都送你臉上了,你還那扭扭捏捏呢。”
“聽我的兄弟,鮮花安排上,高級餐廳安排上,告白安排上!”
“鮮花!”“鮮花!”“學姐!”“學姐!”“告白!”“告白!”“請客!”“請客!”
一時間,宿舍好像那裝滿了活鲶魚的箱子,大家上蹿下跳,各種撲騰,比齊天大聖制霸花果山那集還熱鬧。
段宜然趴在床上,也跟着大家一起起哄。他一邊傻樂,一邊喊着:“告白!告白!結婚!結婚!”
這時鄰宿舍的一個小夥伴推門而入,他嘴裏喊道:“段宜然,有人找你。”
鄰宿舍的小夥伴喊完後閃到了一邊,露出了身後站着的一個穿一身西裝的人。
段宜然循聲望去,在看清那人後,他的心驟然一顫。他不清楚是因為好久沒見他了,還是因為這身西裝穿在他身上實在是好看得讓人想卧槽。
上一刻還活蹦亂跳的各位也向門口看去,門口的西裝帥哥給了他們一些美麗震撼。要知道關起門的男生宿舍裏衆位穿得是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即使出門約會時還有點小帥,但回宿舍後立馬放浪形骸。此時此刻如果把外邊的這位比作迎接公主的黑馬王子,那麽他們就是在草料裏滾了一圈的七個小矮人。
冉月擡頭,穿越群魔亂舞,看向床上的段宜然。
段宜然在怔愣了幾秒後,立馬利落地下床穿衣穿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他走到門口,對冉月說:“學長,咱們先出去。”
冉月跟在段宜然身後,默默無語。
兩人來到了樓下,段宜然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停住,他想問冉月找他幹什麽?但喉嚨卻像封住了一樣忽然說不出一句話。
段宜然不知道的是,冉月又何嘗不是?
兩人就這樣目注着對方,久久無人開口。
冉月忽然說道:“跟我來。”
冉月走在前邊,段宜然跟在後邊。
冉月帶段宜然來到了停車場,在段宜然疑惑的眼神中,冉月打開了車門。“上車吧。”他說。
段宜然坐了進去,也沒問去哪。冉月上車,系好安全帶,啓動了車子。
他們學校在市中心區域,大概開了半個多小時,逐漸駛離了繁華,周邊建築漸漸低矮。又開了一會,房子變得稀疏。
綠草、樹木、藍天、白雲、豔陽、清風,恍惚間,段宜然以為冉月要帶他去郊游。
他側目觑視,冉月緊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而冉月的臉,似乎又清瘦了幾分。
“學長,”段宜然終于開口了,“你為什麽穿西裝?”
冉月的眼神沒離開前方的馬路,“我在實習。”
“學長,我們去哪?”段宜然問出了早就該問的問題。
“海邊。”
随着冉月話落,大海毫無預兆地展現在了段宜然面前。
“為……為什麽來海邊?”
“不知道。”冉月答得坦然,好像他就該不知道一樣。
段宜然愣了一下後,低頭失笑。這麽久不見,學長還是老樣子啊。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
段宜然想着幹脆就下去看看海好了,但冉月似乎沒有停車的打算。
冉月徑直開向大海,有一瞬間段宜然以為冉月要和他同歸于盡。
如果冉月再開,他們真的要沖入大海了。就在車子幾乎被浪打到的時候,冉月終于停了。
段宜然這才發現,這裏是個人為修建的泊車位,前邊裝有矮欄。
所以這裏是個觀景臺?換個角度想,冉月真是帶他出來玩了?
就在段宜然胡思亂想之際,冉月開口了,他說:“我有話要對你說。”
冉月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與衆不同的。
大家喜歡的東西他一概沒興趣,足球、籃球、繪畫、游戲、漫畫、影視、美食、旅游、購物……這些會讓常人樂在其中的事物,他試都不用試就知道自己不喜歡。
如果非問他喜歡什麽?他倒是還算喜歡學習。
爸爸看着每日沉浸式學習的小冉月,擔心道:“這孩子……會不會……太老成了?”
媽媽則比較樂觀:“老成點不好嗎?少走了40年的彎路,未來可期。”
到這裏,冉月還不覺得自己有多不同。
直到,小學時那件事。
小學時班裏有個叫雅晴的小朋友,她父母離婚,都不要她,于是她獨自和外公生活。而外公不喜歡小孩,尤其是小女孩。
雅晴愛哭,她眼睛裏仿佛裝着兩個水龍頭,那眼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同住的舅舅總取笑她,“又水漫金山啦”。
雅晴沒有朋友,因為在10歲左右的年紀,別的小朋友想的都是吃什麽玩什麽作業寫不完怎麽辦?而雅晴卻像是祥林嫂附體,遇到人就要哭訴想爸爸想媽媽恨外公恨舅舅。
但自她調換座位後,她有了朋友。
她的新同桌長得特別漂亮,學習也特別好,最重要的是,從來不會打斷她說話。
別的同學經常在背地裏說她同桌壞話,說他高傲、冷漠、裝相、搞特殊,但雅晴卻覺得同桌安靜、優雅、漂亮、善良,總之是個大好人。
她把所有的心裏話都告訴了同桌,同桌總是認真傾聽。只可惜同桌不愛說話,每次兩人談心,都是她說他聽。
那天,同桌微微笑了一下。她從沒見過同桌笑,本來她應該高興能見到同桌笑的,但……問題是……同桌為什麽要在她哭着講爸爸再婚了,還給她生了個弟弟時笑?
後來,她發現過好幾次類似事件。有天她終于繃不住了,直接問同桌:“我哭得那麽難過,你很開心是嗎?”
她這樣問,只是想得到同桌的安慰。她說的是反話,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喜歡看別人痛苦?可同桌的回答卻讓她完全傻眼。
同桌說:“是。”
自此,雅晴沒再和同桌說過話,也沒再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事了。
冉月才知道,大家并不會因為看到別人的痛苦、糾結、彷徨、無措而開心。
他,是與衆不同的。
與衆不同于他而言并沒什麽特別的,也許他第二個與衆不同的點便是——即使知道自己與衆不同,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第三個知道他與衆不同的人是洪森。
那次是洪森喝醉了,鼻子都哭紅了的洪森問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冉月知道,洪森是在感謝他。他也知道,如果和洪森說實話,洪森會立馬離他而去,并憎恨他一生。但他還是說了:“我喜歡你被痛苦折磨的樣子。”
洪森愣住,嘴巴張了幾次,都沒說出一句完整話。
當冉月準備扭頭走開時,洪森卻拉住了冉月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你喜歡看我痛苦,對嗎?”洪森不可置信地問。
“對。”冉月毫不隐瞞。
洪森露出了悲傷的神情。他的手松開冉月,無力地軟垂于身側。他雙眼茫然,不知所措。
冉月沒再說什麽,他知道兩人的“友情”已盡,他毫無留戀地扭頭便走。
可一周後,洪森卻又出現在了他面前。
洪森的臉很紅,表情局促不安,他躊躇許久才道:“可你還是幫了我。”
冉月面無表情地看着洪森,他說:“作為謝禮。”
聽了這話的洪森的臉一下就垮了,他很難接受冉月的詭異邏輯。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可冉月的話再次讓他堕入迷茫。
“以表歉意。”冉月緩緩補充道。
洪森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他就像談戀愛時遇到渣男/女的窩囊廢,他/她們很努力地給渣男/女找理由——可冉月說“歉意”二字了,所以冉月在道歉對不對?
洪森上前給了冉月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原諒冉月了。
洪森喃喃道:“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無論如何,你幫了我這麽多,我如果恨你,就太忘恩負義了。我不管你為什麽幫我,反正我看到的只有你對我的好。至于你是不是精神病,我不在乎。”
聽完冉月的自白,正常人的反應是什麽?
疑惑?懷疑?吃驚?憤怒?悲傷?震恐?
這世界上竟然有以欣賞別人的痛苦、糾結、彷徨、悲傷、憤懑為樂的人?!
“所以你……之前說的那些都是騙我的?”聽了冉月的話,段宜然很難說清現在他心裏是什麽滋味。“你與洪森并不是糾纏不清的關系,只是……單純的朋友?你表現出……為情所困的樣子,是為了引我上鈎,然後欣賞我左右為難、掙紮糾結、求而不得的樣子?”
段宜然的語音還算平靜,但卻掩蓋不住話語裏的悲傷。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他想過冉月會選擇洪森;他想過冉月誰都不選;他甚至想象過冉月會放棄洪森,選擇他……但獨獨沒想過這一切從根上就是冉月在騙他。
“是。”冉月沒做隐瞞。這是他第三次承認。
“你……我……”段宜然有點語無倫次,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冉月毫無遮掩的坦率。
沉默了一陣後,段宜然不死心地再次确認:“所以……全是在騙我嗎?”
“對。”冉月再次據實以答。
段宜然想哭。
所以他的初戀……他的愛情,他的真心,他的努力,他的暢望,他的激動,他的快樂,他的彷徨無措,他的左右為難,他的頓悟、他的釋懷、他的悲哀、他的凄惶、他的掙紮、他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他瞬間陷入了無盡的虛無之中。
一直以來的這一切都像空中樓閣般脫離實際,都似海市蜃樓般虛無缥缈,如竹籃打水般一場空,如流星飛逝般留不住,如抽刀斷水般無濟于事?
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苦過,濃濃的悲傷如潮般湧至。
而大海仿佛讀懂了他的心,不期然間一個大浪飛卷而至,“咚”的一聲砸在了擋風玻璃上。緊接着數道怒浪沖激而來,白色的浪花如噴雪,轟轟震響聲如激雷。
而車內,兩人端坐,一片死寂。
“有一件事不是。”在寂靜中,冉月忽然開了口,“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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