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夢裏荒唐人不荒唐(武俠)

夢裏荒唐人不荒唐(武俠)

雲攏山回去之時已經月懸高夜。

見江唐所在的房子已經歇了燈,他才安心躺進了被窩。

月色朦胧,偷偷躍進窗扇。

跑進人的夢中。

只覺這人的夢實在古怪。

只有一帳紅床,一身白衣的青年。

豔紅的帳缦被絲絲縷縷扯下來,纏綁住此人的手臂腳踝。

他的眼部與嘴部也被細軟的紅绫纏繞,掩下聲聲細碎的氣息。

交映着白膚墨眉,高聳的鼻梁上懸着剔透的水珠。

那上好的布料被清酒澆透。

濕淋淋的貼着身子。

若隐若現間通透出恰到好處的線條薄肌。

這時月色又看見一人靠近。

與床上那人相比,一身整齊幹淨的墨衣将這人襯得板正端莊。

然而往上一瞧。

那暗藏鋒芒明藏情意的眉眼,說不得清白。

落在白衣青年身上滾燙的眼神缱绻暧昧,算不了端莊。

只見這人伸出手攬過那只帳缦纏綁的白淩玉手。

慢條斯理替人一點一點挑開,卻又一點一點握得更緊。

膚色相差之間是豔麗的紅。

随即他手上用力把人拉進懷裏。

一寸一寸箍緊。

把控着手下細膩觸感帶來的微弱掙紮與顫栗。

再是低頭附耳,音色暗啞:“江兄,別急。”

雲雨巫山是如何呢?

雲攏山十七年見的最多的是武功秘籍,最孟浪的是昨天夜裏那賊人行徑。

他不知道。

所以他便醒了。

自然,也是懵了、慌了。

可是欲望不會随他的清醒而湮滅。

而是安靜又礙眼地展現在流淌的血管裏、在滾燙的軀體上。

雲攏山捏着被子,一時不敢掀開。

只能用內力傳氣發音讓店裏夥計送桶冷水進來。

是洗去那些荒謬的念頭。

也是洗幹淨被子。

江唐起的早。

整理了下自己的瓶瓶罐罐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趕路。

一出來只見隔壁房子早早沒了人影。

再往窗外一看,那一身墨色站如松竹,牽着馬匹的正是雲攏山。

“雲兄,怎的起這麽早”

江唐一臉困惑。

卻看雲攏山垂眼把馬匹牽給他,待他拿過缰繩像是不自覺地退後了幾步。

再是低聲回答了他:“聽聞徐家家主受歹人所害,受了重傷,所幸大夫搶救及時,現無大礙,但雲某還是要暫時離開去徐家幫忙捉拿歹人——江兄若是...”

“雲兄這是,準備分道揚镳”

江唐摸了摸馬頭,平靜地打斷雲攏山欲說還休的話語。

“自然不是,”雲攏山急忙否認,對上江唐的眼睛,又是匆忙瞥開,“只是江兄,這是雲某自己的事,與江兄同行是為了一起找出雲家濫殺無辜的罪證。若是江兄願意等我……還請在這歇息四日,四日我便回來。”

“雲兄自己的事”

江唐挑眉重複了一句,卻沒有說什麽。

反而雲攏山看人低下眉眼,頗見冷意,知道是摯友生氣了,抿了抿唇只好一五一十道:“江兄莫要生氣,雲某非是要将江兄視為外人。其一是徐家在另外一座州,路程遙遠,雲某不想江兄随我勞奔...其二,其二是雲某,昨晚做了一個極為荒唐的夢,今日惶愧見人。”

江唐仔細一想,記得出來前是聽見有夥計誇雲攏山這客人勤快,早早起來自己把被子洗了。

他大概知道雲攏山支支吾吾,在掩飾什麽了。

男主今年方滿十七,青春期也正常,加之未曉世俗情愛,世界觀被沖刷也正常。

江唐拍了拍雲攏山的肩,緩聲道:“這種事,雲兄不必介懷,世俗人皆懷之,是江某過于逼迫了,抱歉——只是我們朋友之間,不必在意這些。”

雲攏山細細看了江唐一眼,見他面無異色:“江兄覺得,這很正常”

“自然。”

江唐想着,要不趁機會給孩子來個基礎的啓蒙教育

卻見雲攏山松了緊皺的眉頭,那些逼人的鋒芒才盡數退去。

他繼而彎了彎眼,笑意明朗:“江兄說的是,不過是些意外,此後定不會再發生...雲某還是需對江兄說聲對不起。”

倒也不必逼自己當個和尚。

江唐想着順勢給雲攏山來個基礎教育。

卻見人臉上笑意爽朗,那天生含情漾着風花雪月的眼眸卻是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

便知道這孩子是強撐面子。

江唐體貼地沒有再糾結這個話題。

雲攏山察覺江唐的視線不再放在自己身上,手裏的勁才散開。

是他荒謬。

怎麽能讓江兄為他的惶愧情緒擔心受氣。

江兄說得對,人在世俗為夢所受牽引之多,這是不能控制的意外,是正常的。

若是他因此介懷時時念着才是不正常。

他對江兄,江兄對他,知己二字。

必不是這種亵渎的情感。

見突然的分歧平靜解決,江唐又把馬匹的缰繩遞回去:“雲兄在此等我半刻,我還有些東西要給縣官大人。”

雲攏山依言接過缰繩,擡眼望着江唐,自然轉開話題:“江兄快些回來,聽說城外那家小店馄饨一絕,我們等下去嘗嘗。”

看江唐點頭同意,他笑着揮手。

那縣官大人少有分寸。

他昨日就想把縣官大人拽着江兄袖子的手給拉下來。

江兄雖然不說,但是他知道江兄不喜與人接觸過近。

[宿主,你現在停下來還有回旋餘地——要是真的跟縣官對接朝堂信息,宿主你就真的成為這棋局上的一顆棋子了。]

劇情小貼士那顆追求高時效的數據主腦實在想不通。

為什麽宿主要給自己平白無故增加難度?

分明這是個初階世界,宿主只要跟在男主後面一起完成劇情點就輕松完事了。

江唐腳步不停。

前行的方向正好朝着初升的太陽。

他就這樣踏着陽光。

将陰影抛在身後。

[不。]

[我的手裏也有棋子,我姑且是坐上了那張以江湖朝堂做局的棋桌罷了。]

他聽見劇情貼士系統人性化地嘆了口氣,便輕輕一笑以示安撫:“沒事的。”

過去也有人這樣朝他嘆息。

說他執拗。

衙門清晨當值的官兵與昨夜的不是同一批。

好在認識江唐手裏的府令,能為他向縣官大人通報。

縣官沒有讓他在外面等許久。

幾乎是通報的人一走,府內便出來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過來請他進府。

“不知先生可知,昨夜那賊人如何了”

“大人昨天半夜帶人去審查了,具體如何小的也不知道。”

男人說罷,推開前面的木門,自顧自退下了。

江唐便一個人邁入了屋內。

縣官正坐在書桌前,緊皺眉頭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案宗。

聽見動靜後擡眼看了過來:“公子來了”

踱步靠近的江唐行了個規矩的禮,将手上的府令輕擱在桌上:“多謝大人相助,我昨夜才能暢通無阻地進入牢房。”

“大人想要的,在下也帶來了。”

“那人是宰相府上的幕僚,過去在翰林院任職夫子,是周黨的人。”

而他面前這位縣官大人正是站在周黨的對立派。

被得勢的周黨刻意打壓,故而被天子貶谪于此。

“他綁架尊夫人,本意威脅大人對在下朋友動手,再借機發作徹底扯下大人官帽。”

縣官聞言冷笑出聲:“呵,好一出一石二鳥,那些老東西恨不得把所有對立的官員都趕出朝堂,好得一家之言——蒙言欺君的奸佞之臣!”

江唐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依舊眉眼含笑,溫潤如玉:“大人想要的,我已經送到。那麽,先行告退。”

他此行,只是簡單給縣官送把刀。

而收了刀的人要如何,便與他無關。

城外,天色明亮。

周邊的小攤慢慢聚集過來,等着開城的時間一到他們便沖進去搶好位置擺攤。

雲攏山把馬拴在樹下,環着胸饒有興趣打量這些小攤商販。

突然響起的稚嫩清脆的童聲把他注意力拉了過去。

“爹爹耍賴,昨兒個答應給橙橙買兩個糖葫蘆的!”

紮了兩個小揪揪的小姑娘窩在一個男子懷裏。

右手把着一根糖葫蘆,奶聲奶氣地指控道。

那男子寵溺地低頭哄勸:“你這傻丫頭,忘記上次吃多了糖把牙齒都吃壞掉了一顆,最後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吃到你最愛的麥芽糖了嗎?乖,第二根爹爹下次補給你,一次不能吃那麽多。”

小姑娘在男子懷裏扭了半天,小表情非常豐富。

最後朝一邊笑吟吟的女子伸着手:“娘親抱,我不要爹爹抱。”

男子失笑。

一邊順從地放開手一邊輕輕捏了捏小孩子肉嘟嘟的臉蛋:“小丫頭氣量真小。”

小姑娘嘟嘴,大聲叫道:“爹爹!我才五歲!橙橙的氣量只有五歲!”

“好好好,是爹爹錯了,爹爹跟橙橙道歉。”

男子無奈一笑,滿眼溫情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女。

小孩子得意地咬上糖葫蘆,看着自己爹娘說起了大人才能聽得懂的話。

便腦袋晃悠起來四處張望。

對上了樹下那個哥哥的眼睛。

漂亮得像閃閃發光的糖葫蘆,但是又……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嚕咕嚕一轉,把嘴湊到了她娘親耳朵邊:“娘親,放我下來,我要去跟那個哥哥說幾句話。”

女子聞言轉眼看了雲攏山幾眼,是個端正的孩子,再想着自己孩子的機靈勁,她松開了手,柔聲道:“別玩太久。”

“橙橙知道啦!”

小孩子說完就往大樹那裏跑過去,活潑又可愛。

走到雲攏山面前時。

她仰頭看着雲攏山的眼睛,又低頭盯着自己手裏的糖葫蘆。

雲攏山順勢蹲下身,嗓音溫柔:“怎麽了?”

小姑娘像是做了什麽重大決斷似的,猛地擡手把糖葫蘆杵在雲攏山面前:“哥哥,給你吃!”

糖葫蘆是剛做不久的,閃着剔透誘人的光澤。

雲攏山看着上面小小的牙印,又是好笑又是覺得莫名:“為何送我”

小姑娘走近兩步,指着自己的眼睛:“因為我看見哥哥的眼睛在難過。”

“橙橙當時牙齒掉了不能吃糖,但是隔壁鼻涕蟲一吃糖就非要在我面前吃,還說可以送給橙橙吃,可是橙橙知道,那顆糖,就算到我手裏,我也吃不到。”

“然後橙橙很生氣很難過,回家就抱着娘親哭了——橙橙覺得,哥哥的眼睛就像我當時看糖的時候一樣。”

“所以,橙橙想把甜甜的糖葫蘆給哥哥,哥哥就不難過了。”

雲攏山聞言輕笑,鋒利的眉山跟着軟化了幾分。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頭,把糖葫蘆還了回去:“謝謝橙橙的糖葫蘆,哥哥不難過,橙橙自己吃就好。”

小姑娘老成地嘆了口氣,抱着糖葫蘆又噠噠噠跑了回去。

他看着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擡手覆上自己的眼睛。

似乎一不小心,從眼睛裏洩露出了對這種幸福的懷念與豔羨。

既然小孩子都能看出來。

他得再藏仔細些,不能讓江兄再為他擔憂。

視線被遮擋。

其它的感覺就明顯了許多。

雲攏山靠着樹,感受清風吹過、日光流淌。

分明溫暖,卻捂不住心髒裏的寒意。

正想着。

嘴唇上突然傳來溫熱觸感。

他驚訝收回手。

只見摯友手裏拈着一塊硬糖。

正輕輕抵在他的嘴邊。

“雲兄,張嘴。”

雲攏山下意識順從摯友。

那塊糖便抵入了唇齒間,壓進那抹嫩紅。

在其中蔓延開滋滋甜意,彌漫到心髒。

江唐投喂完看着就莫名低沉了不少的孩子,繞步去解缰繩:“我們去吃馄饨吧,雲兄。”

“好。”

雲攏山以舌尖抵了抵糖塊,溫聲應答。

他想,他并不是一人在世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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