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波濤惡(七)
第51章 波濤惡(七)
走到公寓門口,遲佑庭怕被連歧看出來什麽,伸手拍了拍臉,對着一旁的落地鏡調整好狀态,擠出一個笑,正要上樓,看見有人疾步跑了進來,背影很熟悉,正是他前幾天在網紅餐廳外看到的那個。
“老師?”遲佑庭眨了眨眼,走進了閘機,他沒有刷卡,閘機正鳴叫着提醒他,刺耳的“滴滴”聲貫穿了整個一樓。
“佑庭?我正要去找你。”那人回過頭,走到他旁邊,語氣很急,“我帶你去跟院長吃頓飯,先把那事兒認了,認錯态度擺出來,別耽誤你。”
“為什麽?”遲佑庭不明就裏,覺得全世界都在逼他去退讓,可這件事情是他的問題嗎?
“這事兒沒你想的那麽簡單,那個視頻一看就是拿手機拍的,肯定是哪個當時圍觀的人發給他的。過去幾年了,你們兩個當事人都冰釋前嫌了,誰還這麽自讨沒趣翻舊事?我說明白了嗎?”老師幽幽嘆了口氣,握住他的肩頭,“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無形中得罪了誰……總而言之,現在跟我走,他很欣賞你,說不定就松口了。”
“老師。”遲佑庭松開緊握的手,擡起頭,茫然地看着他,“我前幾天在一家飯店門口看到你了。”
男人一僵,放下手:“是嗎,這麽巧。”
“你是在……”話擠到嘴邊,一下變得腫脹,遲佑庭費了很多力氣才說出來,“拉贊助嗎?”
他當時就覺得奇怪,後來才想起,那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和他之前去的一場研讨會上第一個講話的人很像,那人完全是個門外漢,但不知為何得以第一個發言,閉着眼睛指點江山,遲佑庭基本沒怎麽聽,全程都在計數他噴了多少次口水,反而記住了那張臉。
現在,看到同樣的背影,他總算是搞清楚了那時為什麽會覺得眼熟。一個是曾教過他一段時間,又負責帶着他們來成江的老師,一個是靠着塞錢堆出席位,把自己包裝成文化人的外行人,總不能是坐在一起聊文獻綜述吧?
他朝後退了一步,本已安靜的閘機再度檢測到他,發出刺耳的警告聲,他在這聲音裏看着面前人寸寸白下去的臉,感覺自己聽到了什麽東西崩塌時的一聲巨響,一條繩子一把刀,風過刀落,他的內裏已被砍了個兩半。
他推開走上來拉自己的人,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只聽見“滴滴”的噪音,下一秒,遲佑庭掏出卡刷開閘機,大步跑上了樓。
他沒坐電梯,一路賽跑似的地上到六層,呼吸都有些不暢,他扶着牆,一邊平複呼吸一邊往宿舍走,腳步聲很輕,停在門口半天,才拿鑰匙開了門。
連歧閉着眼,靠在床頭,手裏拿着本書,像是睡着了。
仿佛只是一個眨眼,遲佑庭就松下了緊繃的脊背,慢慢地走到連歧旁邊,俯下身,一點一點将人抱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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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跪在地上,臉埋了下去,貪婪地汲取着連歧身上的味道,心悸的痛感漸漸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重的依戀。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超過限度的情緒,但遲佑庭已經無法控制,哪怕連歧一旦走掉就會讓他的全部希望落空,他也必須在此時此刻,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撐起一身破碎的筋骨。
“佑庭,”連歧睜開眼,眼底閃過些許迷糊,随即擡起手,撫了撫他的後背,剛睡醒的聲音仍有鼻腔,溫柔得過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告訴他,他可以幫你,他可以拉起你,遲佑庭,告訴他。遲佑庭緊咬着牙,聽到腦中聲音叫嚣,差點就要說出口,可他還是閉了嘴,熄了聲。
遇到問題就逃避、去找別人幫忙的,那是沒斷奶的小孩,他不是,他必須自己解決,更何況,連歧不比他輕松多少,他不能,也不該,把連歧推上和莊珮之的競技臺。
他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退開些許,凝着連歧的嘴唇,低下頭湊過去。舌尖舔舐着掠過,纏綿着吮吸,遲佑庭吻了很久,并不激烈,只是漫長,一手剝開毛衣,挑起襯衫,滑到尾椎,上下摩挲着。連歧以為他想做,擡着腰要起身摸抽屜,卻被遲佑庭摁了回去,他只是毫無阻礙地貼着他的皮膚,抱着沒動。
“連歧,”遲佑庭忽然問他,“你會相信耳朵還是眼睛?”
“都不會。”連歧按着他的後頸,“我只相信我自己。”
“哦。”遲佑庭嘲笑他,“你好自負。”
連歧沒否認也沒肯定,他覺得遲佑庭的情緒似乎好了些,而如果真的有什麽大事,遲佑庭是不會這麽快調整好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也許真的只是恰好心情不好?
“我昨天只睡了兩個小時。”遲佑庭拖着音調說,“能不能陪我睡一會兒?”
“怎麽回事?”連歧的語氣變得嚴肅,一把将人拉起,發現他的臉色确實不太好看,“失眠?”
“熬夜熬多了。”遲佑庭撇了下嘴,“生物鐘亂了。”
“以後定個響了就必須睡覺的鬧鐘。”連歧也知道他一投入就忘了時間的毛病,捏了一下遲佑庭的耳垂,“又不是期末,這麽拼。”
“我知道。”遲佑庭低下頭,蹬掉鞋上了床,抱着連歧滾進床的另一側,甕聲甕氣地說,“現在睡。”
連歧快氣死:“現在睡你晚上又睡不着了。”
“啊。”遲佑庭才想到這一茬,“那我還補覺嗎?”
“……補。”連歧定了個三小時後的鬧鐘,“睡吧。”
遲佑庭始終把臉埋在連歧看不到的地方,僞裝着呼吸的頻率,和睡着了無異。他知道連歧昨天也沒休息,現在放松下來肯定會困,就在心裏記着時間,感覺差不多了便輕輕動了動,見連歧沒反應,才小心地抽出手,拉上被子,關掉了連歧手機裏的鬧鐘,坐到椅子上,打開電腦,開始思考要怎麽和老師解釋這件事。
打下兩行字,電腦邊的手機亮起屏,許輕給他打了電話,遲佑庭算了一下時差,直覺許輕這個點打來不會是什麽好事,呼吸一滞,合上電腦走出去。甫一接通,許輕就急忙問:“佑庭,佑星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遲佑庭反應不及,下意識地反問:“什麽?”
“我姐說佑星姐找她借錢,說是周轉不過來,但具體什麽情況又不肯說,就讓我問一下你,怕她是出大事了在逞強。”許輕說,“你知道是什麽情況嗎?”
“……我不知道。”遲佑庭按了按眉心,改了說辭,“不,我可能知道。”
“啊,我以為……阿姨也不知道嗎?”許輕有些意外,“那應該不嚴重吧?要是真出了事,估計會跟你們說的。”
遲佑庭很想反駁,我跟遲佑星和你跟池青洮不一樣,然而緊接着他就意識到了這種“不一樣”的根源,并不是因為許輕有多善解人意,可以讓池青洮跟他訴說,他卻并不是許輕這樣善于傾聽的人,而是遲佑星根本不覺得和他說了會有什麽結果,除了平添煩惱,多一個着急的人,沒有任何意義。
他突然覺得,可能遲挽茵其實已經知道了,否則怎麽會突然轉發一條和遲佑庭完全無關的推文到群裏,明明可以私發。
就像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讓他覺得一切如常,遲佑星沒有焦頭爛額,沒有面臨創業危機,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遲佑星。
因為池青洮可以緩解她的燃眉之急,遲挽茵可以給她出謀劃策,而遲佑庭,什麽也帶不去。
他不知道許輕是什麽時候挂的電話,只聽到許輕最後是在道歉,大概也是發現了他的一無所知。
遲佑庭垂下手,看着窗戶外緩慢消逝的黃昏,終于伸手,扯斷了身體裏的某個地方,他一下子變軟了很多,足夠被塞進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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