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暮雪白頭
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自己一人承受滅靈之力,原本是想要借着體內的青龍血脈将其吞噬而後化為己用,一開始确實如此,結果卻不知為何滅靈之力忽然不受控制,将他完全反噬。
他控制不住這股力量。
偏偏這股力量對他無比熟悉,進入他的骨血,然後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木易寒擡起手來,白色的骨爪看起來格外可怖,上面還萦繞着暗紅色的光芒,看上去分外詭谲駭人。
他現在只剩下了一副骨架,神魂卻偏偏被束縛在裏面不得出,他很有自知之明,那股力量……至少他現在是撼動不了的。
他本身無法控制滅靈之力,所到之處凡是生靈,必然生機斷絕,死寂一片。
仿佛注定他只能是獨自一人。
“師父……”沙啞刺耳的聲音讓他微不可察地緊了緊拳頭。
若是師父看到自己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黑色的衣袍內沉寂了許久,才緩緩轉過身子,離開了原地。
師父不會嫌棄他。
但是他不想讓師父看到自己現在這幅鬼樣子。
師父也是生靈,若是他靠近,師父的生機會被他吸食殆盡,暫時……還不能。
他需要時間。
穿着黑色衣袍的人越走越遠,不就整個島嶼就陷入一片死寂。鹹腥的海風刮過,素衣淡漠的女子禦劍而過,過了沒多久卻又再次回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島嶼。
這個島嶼處處彌漫着死氣。
莫清蹙着眉落到了島上,然後便看到了大片枯黑色的樹木,同滅靈陣中所見如初一轍。
尼瑪這是案發現場嗎!
就好像什麽鬼東西在島上轉了一圈将島上的生機全部給吸食幹淨了一樣……
莫清抿了抿唇,壓抑住快要冒頭的猜想,捏了一個靈氣罩,進到了海底。
說實話作為一個資深路癡,她對在深海中找個石臺果斷沒有信心,但是,她現在恢複了修為啊……雖然這修為不是她自己吧。
轉了沒幾圈,她便尋到了那處石臺的所在,只是那裏只剩下了石頭渣,但是懸着的心終于落了地。
木易寒沒事。
可是,他去了哪裏?
莫清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島嶼上所見,心忽然又猛地被揪了起來。
——
“師父……”文芝顫抖着抓着影機的衣袖,面色一片灰白,“師父,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文芝。”影機沉聲道:“你的元丹應經被毀了,修為,盡廢。”
“啊!”文芝忽然尖銳地大叫出聲,刺耳的聲音讓影機皺了皺眉,可是依舊一下又一下輕撫着她的頭。
“文芝,沒事。”他看着狀若癫瘋的女子,英俊的臉龐上卻是浮現了淡淡的笑意。“文芝,沒事的。”
“我修為盡毀和凡人又有什麽兩樣!”文芝滿臉是淚,滿臉的憤恨和不甘,“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毀了我的元丹!!”
“是她……一定是她……她恨我故意将她推入死境!她是在報仇!文凰這個賤人!!她不得好死啊!”
影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師父,師父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文芝忽然睜大了眼睛,帶着淚水的臉上勉強積蓄起一絲笑意,“師父你這麽厲害,一定能讓我恢複修為的對不對!”
影機沉默着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師父你說話啊!”文芝絕望地低吼了一聲,在沒有得到影機回複後癡癡地笑了起來,“師父……師父,我……是個廢人了……哈哈哈,我是個廢人了!文凰!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文芝,為師還在。”影機輕輕嘆了一口氣。
門外,聞訊趕來的文子儀遲遲沒有進入房間,她低垂着眸子,卻仿佛是解脫一般松了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裏面的哭泣聲嘶吼聲漸漸消失,門才被人打開。
文子儀擡起頭,便看到臉色蒼白的文芝安靜乖巧地任由影機抱在懷中,臉上滿是淚痕,緊緊鎖着眉頭,沉沉地睡着。
“文凰消失了。”文子儀對影機道:“就連我也找不到她。”
影機同她對視了一瞬,搖了搖頭,臉上是稀少的淡淡的笑意。“還望掌門,允我帶着文芝離開。”
“你……”文子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文芝她,已經是一個凡人了,凡人的壽命,不過一瞬。”
影機看向懷裏的人,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我會帶她去凡間界,讓她忘記這裏的一切。若是在凡間界,她的人生不過剛剛開始。”
“你等了她這麽多年,只換來這轉瞬即逝的幾十年,值得嗎?”文子儀對于影機的做法很是費解。
“我不知道。”影機搖了搖頭,“但是,我願意。”
數千年之前,當他看到在樹洞裏蜷縮着的那個衣衫破爛的小女孩,當他因為一時的憐憫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衣袍,當他冰冷的目光落入那雙驚慌膽怯卻是不甘的瞳眸,當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叫師父的少女。
當他強行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便知道,他願意。
願意為她舍棄所有人的性命,願意為她用盡陰險肮髒的手段,亦願意為她不必在意師徒之名等待千年……
亦願意為她抛卻這千年修為,攜她歸隐入凡間,再不問世事。
還她一個初見。
陪她從紅塵初雪,行至人間白頭。
文子儀沒有阻攔。
文芝原本有自己的命數,她卻讓影機帶文芝來到了修真界,親眼看着文芝從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變成如今善妒狠辣的模樣。
她望着遠去的師徒二人,是幸也不幸,是對也不對,誰又說得清,看得明。
文子儀緩緩嘆了一口氣,終是天命不可違。
——
“文晉吾徒:
為師已了結此處恩怨,今日起便遠游歷練,你生性良善敦厚,與人為善,卻也易識 人不清,受人欺瞞。今後凡事思慮再三而行,與人交但求留得三分,切忌過善。
為師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得返,阿英托于你照顧,望你勤加修煉,待至來日,師徒再會。
師文凰。 ”
文晉緩緩折起手中的信紙,将其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納戒之中。
他伸手摸了摸身邊大烏龜的腦袋,阿英舒服地眯了眯眼。“阿英,師父又走了呢。”
“師父總是擔心我太善良了。”文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就是老實了一點,沒有那麽好欺負。”
阿英噴了噴鼻息,用那雙小眼睛斜着瞄了他一眼,繼續求撫摸。
“連你都看不起我!”文晉哭笑不得,良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師父……徒兒定,不負師父所望。”
等師父你回來之時,徒兒定大禮相迎。
莫清是一字一句斟酌着寫下這寥寥幾句話,為文晉,也為文凰。
文凰已注定沒有歸期,再過不久,連文凰的軀殼也将要消散在這天地間,再也無從尋找她存于這世間的痕跡。
莫清知道自己不該管這事。
但是文晉卻是親眼見到了文凰在自己面前落入滅靈陣,他以為文凰死了,所以不惜脫離文氏,不惜同掌門長老為敵。
但是看到她回來之時卻是欣喜若狂,那是滿眼的欣喜和孺慕。
留下淡淡的希望,為了這個單純敦厚的便宜徒弟。
總會有那麽一天,文晉回将等待當做一種習慣,等他有了自己的徒弟,等他不再因為是否能等來自己的師父而執着,然後漸漸淡忘。
那淡淡的希望,總會會讓一個人的眼中充滿色彩。
海面上,那些被海嘯毀得七七八八的島嶼上又重新迎來了它們的主人。
夷陵文氏此次幾乎是遭遇了滅頂之災,但是所幸大多數弟子安然無恙,然後便是重建夷陵文氏。
影機長老帶着徒弟遠游了,文凰老祖再次閉關了,最好欺負的文晉師叔也準備離開文氏。
文晉師叔要遠游歷練。
海邊,鹹腥的海風揚起了衆位小弟子青色的衣袍。
“文晉師叔,一路順風!”
“文晉師叔,記得回來啊!”
“文晉師叔,早去早回!”
“文晉師叔,一路走好啊!”
“……”衆位小弟子:哥們咱不會說話能別說話嗎?
“大家好好修煉,師叔會常回來看你們的。”文晉跳上了阿英的龜殼,接着阿英飛一般的便游遠了,獨留下目瞪口呆的一衆弟子。
尼瑪那是一只烏龜!?
“噗咳咳咳!”海面上忽然冒起了一個個泡泡,還伴着一陣咳嗽聲。
文晉一驚,讓阿英停了下來,便看到海面上冒出了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文方?”文晉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
“師叔,我也要遠游!”
身後是正在重建的夷陵諸島,遠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海面,深藍的海水連接住湛藍的天際,暖暖的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讓文晉微微眯住了眼睛。
兩人一龜朝着遠處一路前行,在藍色的背景下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不見。未來是什麽模樣,誰又知道。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碰到師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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