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二十四

她雖然不在京中，消息閉塞了些，但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他納了不少妃嫔，多是北地世族之女，其中最寵愛的是李容華，當初那個白象少年，如今的太後近臣，關內侯李冀的妹妹。比如她也知道，短短兩年宮中就誕生了五六個孩子，而且今年年初又有三位宮嫔有孕，唯有皇後膝下猶空。

他這個人，也許有情，但顯然不多。君主重權勢而輕情愛，也許是好事，但對于女子而言，絕不該是她們的春閨夢裏人。

她想得十分通徹，也不斷說服自己冷下心腸不要存在期待。可也悲哀的發現，宇文鈞很有蠱惑人心的本事，不見他時頭腦冷靜，想得分明，見了又總會恍惚迷離，短暫心軟。

她如此，宮中的太後自然也如此。

聽着大長秋的禀告，太後風華猶存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莫測的笑意。關內侯李冀此時正在吹笛，方才的話自然也傳入了他的耳中，收了氣息，停了那段清越的曲子，他亦笑了起來。

“鶴奴笑什麽？”太後問道。鶴奴是李冀的小字，太後這樣稱呼，親密之意莫可言說。李冀容止皆美，白皙秀致，又精通音律，很得太後之心，這一點也無人避諱。畢竟鮮卑民風曠達，少了許多禮教約束，太後早寡，之前寵信的臣子亦有不少，但這一位卻比其他人受偏愛更甚，飲食坐卧皆不相離，俨然若夫妻般。

李冀笑着嘆道：“不知殿下可聽過一句詩？‘茕茕白兔，東北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的聲音很是動聽，慢慢吟着，很有韻致，“陛下顧念舊人，實在是個重感情的人啊！”

太後點頭，對于皇帝這樣荒唐的行為，非但不生氣，反而顯得很滿意。

如今阿桐被立為皇後，雖說年歲太小，仍無子嗣，但來日方長，而且如今的後宮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宮外的那一個，說到底也姓崔，多眷戀些也沒什麽，若是有了孩子，抱回來給皇後再好不過。

“陛下待您一向孝順，小臣聽宣光殿的宮人說，陛下準備拟制，加封顯陽侯為太師，增食邑五百戶。”大長秋也适時說道。太後早年因戰火而遭遇離亂，兄弟姊妹中唯存了顯陽侯一人，因為對于這個弟弟頗是寵溺。封侯進爵自不在話下，扶立他的女兒為後仍覺不足，一心想要讓崔湛位列三公，流芳百世。但是本朝三公之位只有宗室和有大功之臣才有資格受封，縱使太後把持朝政，亦不好做的太張揚跋扈。由皇帝去做，再好不過了。

太後心滿意足，越發覺得宇文鈞懂事孝順，存了長久的廢立心思也淡了。她搖着手中的團扇，對李冀笑道：“孤撫養陛下多年，到底是有母子情分的。陛下仁孝，朝野皆知，再不還政，就該有人指責了。說到底，貪着些權勢有什麽意思，孤膝下無兒無女，百年之後還不是要靠着陛下才能享受香火供奉。”

她動了還政的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坐在朝中費心操勞哪裏比得上在嘉福殿中享樂無憂。何況在宮中朝廷經營多年，早就是耳目衆多，心腹無數，還怕剛及弱冠，一向仁懦的皇帝能掀起什麽風浪。

“殿下這般年歲便考慮身後之事，為時過早了吧。”李冀微擡眸子，仍帶着淺淡的笑意，看着有些散漫，顯然對這個問題不是很感興趣的意思。他轉了轉手中的玉笛，一揚手扔給了大長秋，随後又坐在了一架鳳首箜篌前。

“鶴奴如何想？”太後的眼神算得上柔和，但李冀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試探的威嚴。然而他卻不以為意，信手撥了撥弦，散漫道：“殿下又給臣出難題了，要是說起這箜篌好不好臣還能品評一二。人生一世，享樂還來不及，何必憂心碌碌，辜負時光。”

他在音律上造詣極高，随手彈撥，便有泠泠樂聲流淌，如清泉在石，如月色浮江。崔氏亦愛好音律，曾以琴音得蒙聖眷，自此盛寵不衰多年。她的眼中浮出一絲慵懶的笑意，對着大長秋擺了擺手，微微靠着憑幾阖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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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數日，宇文鈞果然在朝堂上提出了拜崔湛為太師的旨意，太後已不垂簾多日，故而一些鮮卑老臣便提出了反對，言辭十分激烈。年輕的帝王反應平淡，态度卻堅決，沒有幾日便将那些頂撞之人明升暗降，賜了虛職，賦閑在家。當無人再去質疑後，不僅升了崔湛為太師，還将關內侯李冀封為清遠侯，食邑增了三百戶。

又幾日，為太後加了尊號，賜錢數萬在洛水之畔雕塑佛像，以太後為供養人，駐顏于佛像之上。

又數月，李容華有孕，醫官說有宜男之相。宮人盛傳，李容華近來常夢到太陽入懷，神龍盤踞于寝殿之上，可見此子貴不可言。李容華聽到這個傳言後，自然愁眉不展，恐應了子貴母死的舊制。太後卻很高興，賞賜不斷，時不時便請李容華去嘉福殿相見。

“阿芷若是喜歡孩兒，待此子誕下，朕便交給你撫養，如何？”宇文鈞前來留宿時，對阿芷這樣說。阿芷近來噩夢頻頻，宇文鈞亦心疼不已，他近來十分忙碌，很少來，來了也匆匆就離開了。可見她如此，卻不忍心再走了。對此，阿芷并無之前那般抗拒，情意綿長時，雖然落了淚，但雙眸婉轉妩媚，半開半阖，仿佛一只暗夜盛放的垂絲海棠。

對于宇文鈞的這個念頭，阿芷沒有回應。就算李容華應了子貴母死舊制，那孩子也會交給阿桐撫養，如當年太後撫養宇文鈞一般，哪裏能輪到她這個宮外養疾的舊妃。更何況李容華的兄長是太後的寵臣，太後待李冀有多好，連她這個久居宮外的人都聽說過，宇文鈞怎會輕易動她。除非……

她仔細思考了一番，想到了一個讓她覺得冷汗直出的可能。然而，也只是可能，他資歷尚淺，哪裏有蚍蜉撼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