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十二

四十二

宇文清費盡了所有周折，幾乎動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脈，才在太醫為皇後請脈時混入了九龍殿中。

她清楚這件事被發現的後果，但是她什麽都顧不得了。她的夫主此時身陷牢獄，随時有性命之危，而她作為一個深受先帝寵愛的公主，卻只能無能為力。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早就不再是自己心性溫和的兄長，從他成為帝王的那一天開始，那個衆人仰望的位置就已經剝奪了他作為普通人的情感，他慢慢被吞噬，變得冰冷，變得殘忍，變得恣睢。

哪怕是他的妹妹，也只有戰戰兢兢地仰望，期待他的一點點憐憫，賜給自己富貴平安的生活。

她忽然有些理解那個女人的叛逆與瘋狂。

以往只覺得她膚淺張狂，不知好歹。不明白為什麽她已經被送出了宮，阿兄仍舊對她念念不忘，非要将她接回。鄙薄于她寧可糾纏着自家兄長，也要抗拒來自于天子的無限榮寵。

可現在，看到她孤零零地倚在欄杆上遠望流雲，背影蕭索，神色空寂，仿佛一個精致的沒有魂靈的木偶。宇文清終于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時候愛與罰一樣，都是無法拒絕的東西。

有一種寵愛，來自于帝王的偏執，與色相無關，與靈魂無關，甚至與愛無關。

皇後身旁的詹事陸率邁着虛浮的腳步，帶着她一步步往皇後身邊走，一面囑咐道：“長主記得，千萬要慎言，小臣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代給你了。陛下千叮咛萬囑咐，絕對不允打擾到這位的清淨，您若是刺激了她，那陛下怪罪下來，小臣九族不保。”

宇文清點頭，安撫道：“我自有分寸，陸詹事不必憂慮。不過是有些要緊的事情，想要問殿下讨個主意，說完便走。”

讨什麽主意，陸率心中自然清楚。如今崔驸馬在前線損兵折将，被關押回朝的消息，除了那一位，誰人不知？陛下特地吩咐不許任何風聲傳入九龍殿，自然是不想讓皇後知道，免得皇後為自家兄長求情。

這事長公主卻是糊塗了，若是皇後知道此事，除了會落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又有什麽用？皇帝鐵了心要處置崔驸馬，誰勸都沒用的。

可是他畢竟受過長主恩惠，不幫忙，倒落個無情無義的名聲，得罪長公主也沒必要。只能祈禱這位祖宗話說得和軟些，莫要讓皇後與陛下起了沖突，鬧得太難看。

宮中誰人不知，帝後一旦有了争執，皇帝舍不得皇後，只會拿他們這些人撒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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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芷坐在水邊，發了很久的呆。天邊的雲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演繹出變幻莫測的形态。碧影山的雲也很漂亮，可她那時候不喜歡。現在覺得既然都是牢籠，還不如選一個山清水秀的，至少還有到處走動的機會。

可現在，有多久沒有出過九龍殿，她已經快要記不清楚了。

“殿下，太醫到了。”停雲在她身後，輕聲說道。

又到了診脈時間了嗎？無聊的過程，無聊的結果。無非是殿下需要注意飲食，切忌寒涼之物……殿下莫要久坐，多活動活動……殿下少些憂思，心境開闊一些……

聽得耳朵起繭卻還要聽，只因為這是宇文鈞的吩咐。

她将最後一把魚食扔到了湖中，長長地嘆了口氣。卻忽然聽到身後有個女子的聲音，冷冷傳來：“殿下好興致，還能在此悲春傷秋，卻不知顯陽侯府都亂成什麽樣了？”

阿芷還未做出反應，領她前來的陸率和被她脅迫的太醫臉都白了，恨不得立刻跪下，勸阻她不要再說了。

明明說好了，要和緩地說，這般開門見山，若是激怒了皇後，他們都不要活了。

阿芷看了看衆人，疑惑頓生，問道：“長公主這是……怎生如此裝扮？”

宇文清為了見她，只能扮成內侍模樣，才能掩人耳目地進入重重宮禁。見阿芷一臉疑惑模樣，宇文清怒氣又生，她堂堂一個皇後，竟不知自己已然被幽禁起來，斷了與外界的消息了嗎？天知道，皇帝的心思有多缜密，見她一面有多難。

說到底，她還是很厭惡崔芷，其他不論，單是蕭植那些遮遮掩掩的深情，就讓她無比難過，難以釋懷。

可現在自己有求于她。

一瞬間，眼圈通紅，淚水奪眶而出：“求殿下救救你阿兄，救救顯陽侯府。”一向傲氣尊貴的長公主，在開口的瞬間情緒激湧。阿芷被她沒頭沒尾說出的話弄得有些懵時，她已經雙腿一軟，徑直跪了下來。

不過一個動作，阿芷已然想明白了什麽，霎時如醍醐灌頂，這些天的迷茫困惑，一時之間有了答案。

宇文鈞要對蕭植動手，要對她的母家動手。

怨不得他下了禁足之令，怨不得他自己都不肯踏足九龍殿一步。

“驸馬上了當，領兵渡過了淮水，誰知對方老将皇甫靖已經在對岸有了埋伏。三路大軍包圍而來，驸馬力戰不敵，只能敗退下邳城。可誰知糧道又被截斷，三萬人馬困守多日，死傷慘重，饑困交加……”

阿芷聽得眉頭深鎖，臉色比宇文清好看不了多少。

“死傷慘重……怎麽會這樣？”她喃喃道，哪怕是她并不懂朝政，也明白這樣的過失，不是一言兩語的求情就可以饒恕的罪過。阿兄如此不謹慎，讓人如何是好。

“陛下的意思，恐怕是要從重處罰，就連顯陽侯府都會受到牽連。”長公主繼續哭訴，聽到阿芷耳中，嗡嗡作響，讓她手腳都一片冰涼。

“從重？會有多重？”她尚未意識到嚴重性，以為不過是責罰，降爵什麽的都是可以承受的。

誰知從長公主口中，卻冰涼涼地吐出了幾個字：“或許是枭首棄市……”

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阿芷如遭雷擊，長公主的話還在繼續：“陛下為了立威，已然不念任何情誼，就連我跪求多日，他都不加理睬。非但如此，他此次還有意治罪于顯陽侯府，聽說侯府已經被圍多日，就連韓夫人都生死未知。”

皇後最是在意韓氏，此次搬出她阿母的生死，不怕她不動搖。

長公主觑着阿芷的臉色，哭得越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