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向光

向光

隔日，顧宇汐照例到琴房練琴，遠處就看到少年等待的身影。

“果然。”顧宇汐在心裏暗笑，卻裝作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問道：“來找筆了？”

“嗯。”少年黑色的T恤，袖口那沾了一抹天藍的油彩，手插在兜裏，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顧宇汐把放在鋼琴頂上的筆拿給少年，發現自己和少年都在互相裝冷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扮演什麽冰山小王子和冰雪女王，便撲哧一下笑了，邊笑邊說：“喂，下次你想聽歌的話，自己過來就好，畢竟交了門票嘛。”

少年也把手從兜裏拿出來，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說道：“好啊，不過我叫許懷曦，不叫喂。”

“行行行，知道了，我要開始練琴了，您老人家随意。”顧宇汐拉出放在鋼琴下面的琴凳，開始她今天的練習，而許懷曦則找了個空地坐下，還把自己的顏料盒、畫板以及各種畫具都拖了過來，一個人在拐角默不作聲地寫寫畫畫。

一個指尖在飛舞的過程中磕了一下，一個手上沾滿了顏料把畫布弄髒，于是琴聲停了下來，筆與紙摩擦的聲音也消散了，只剩兩個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顧宇汐決定打破此時的尴尬，便說道：“你覺得剛才我彈得好聽嗎？”卻不料許懷曦也在此時翻過畫板問道：“你覺得我畫得怎麽樣”

又是安靜的一秒，但随即，不知是誰的笑打破了沉寂，諾大的琴房只剩此起彼伏的笑。

往後的日子，許懷曦便時不時的來光顧顧宇汐的琴房，還在臨走時留下一張自制的門票，票上的圖案盡不相同，狂風驟雨、雲端仙境以及森林秘境都是許懷曦的創作題材，而顧宇汐也會欣然收下這份別致的禮物，并在夜晚的時候把它們藏進錫制方盒裏。

又是一個慵懶的午後，空調的涼風讓琴房變得舒适怡然，顧宇汐在長時間的練習後，竟有了些困意，也就在這時，許懷曦帶着自己的畫畫的家當們大搖大擺的走進顧宇汐的琴房，還順手捎上了兩杯加滿冰塊的檸檬水和一盒樓下面包房剛烤好的蛋撻。

顧宇汐見慣了這幅場景，随意的伸了個懶腰，随即又看到了許懷曦帶的零食，突然心情大好，開始了自己的即興表演。

這次的曲子是C大調，右手在輕盈的跳躍，左手輔以強弱弱三拍的節奏，變成了一支明朗的圓舞曲，顧宇汐在彈奏的時候只覺得眼前的風景開闊了很多，興致大發，在中間加上了一小段D大調的變奏，左手還是有規律的三拍，右手卻更加連貫舒緩，仿佛目之所及處皆是盛夏晴空。

一曲終了，顧宇汐聞着蛋撻香甜的氣息，本想喊許懷曦一起吃，卻發現那人又抱着畫夾和調色盤不知在做些什麽，顧宇汐便不再打擾，用吸管戳開一杯檸檬水，攪了攪晶瑩的冰塊，又順手拿起一個蛋撻咬了一大口，松軟香甜的口感将疲憊感一掃而空。

顧宇汐用餘光瞥了瞥牆角，許懷曦還在沉浸在作畫中，她只覺得這一刻很安寧，她心底很是喜歡自己與許懷曦的相處模式，沒有刻意的叨擾，彼此卻知道對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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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夠了後，顧宇汐繼續練習了數個小時，一邊揉着酸痛的手臂一邊瞄了眼鐘，對許懷曦喊了一聲：“走麽？”

許懷曦利落的把畫具收拾好，又遞給她一張水彩畫。

那張畫畫得很俏皮，穿着粉色禮服的兔小姐和帶着領結的熊先生在草坪上煞有介事的跳着舞，身後的藍天則用深淺不同的水彩渲染，顧宇汐不是很懂繪畫的技巧，但這幅畫确實把她逗笑了。

“你哪來的靈感？”

“當然是你從你的琴聲裏找到的。”許懷曦知道顧宇汐喜歡，便露出一副自得的樣子。

“我今天主要練的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怎麽會畫出這樣活潑的畫面？”顧宇汐有些疑惑。

“不是，就是那首，那首你中間休息之前彈的那首，我之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畫過一張鋼筆畫你還記得嗎？感覺今天這首跟上次那首感覺不同，卻有相似之處，就是一聽到這種風格的曲子，我就挺想畫插畫。”許懷曦也弄不清哪首曲子叫什麽名字，只能一個勁地絮絮叨叨。

顧宇汐卻沉默了，随即又笑着哼了一段調子，問道：“是這個嗎？”

許懷曦一個勁的點頭，說道：“對，就是這個，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我即興彈的，沒什麽意義。”顧宇汐一副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為什麽沒有意義？”這是許懷曦良久說出的話，顧宇汐雖然沒看到他的表情，卻感覺這句話裏有了些怒意。

“沒有意義就是沒有意義啊，我不過是一個資質平平的學生，哪能和這些名家名篇比呢？”本來一提到作曲顧宇汐心中就有些意難平，對方莫名的質問讓她語氣裏不自覺的帶了些煩躁。

“明明是你自己不去珍惜，為什麽還要去随意诋毀？”許懷曦的聲音越來越冷，讓她覺得萬分委屈，顧宇汐假裝鎮靜地說了句：“我還有事，先走了。”便快步離開了。

站在走廊上的許懷曦像在原地杵了不知多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情緒莫名的波動，趕忙跑出學生藝術中心，想追上顧宇汐和她說一句抱歉。

許懷曦是在學生藝術中心後面的那片空地上找到顧宇汐的，她在一群盛開的向日葵裏哭泣。

“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歡向日葵，我的生日就在八月，向日葵也常在八月盛開，每次看到它們，我就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一種只能無力的圍着光去轉，卻沒有選擇的權利的感覺……”顧宇汐聽到許懷曦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一時間抑制不住情感，什麽都說出去了。

那天，許懷曦才知道顧宇汐真正的夢想，知道少女心事的苦澀，他責怪着自己的唐突，卻又深深羨慕着那個滿臉淚痕女孩。

起碼，顧宇汐還是有很多周旋的餘地，而他，已經快一無所有了。

其實，這是許懷曦最後一次來聽顧宇汐彈琴的，只是那句“再會”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真的會再會嗎？”許懷曦深知那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願望。

顧宇汐還是把頭埋在胳膊裏低聲抽泣，耳邊卻又響起了許懷曦的聲音。

“顧宇汐，你知道嗎？向日葵之所以在八月盛開，是因為生在八月的你，是熾熱燦爛的光啊。”

許懷曦說得很溫柔，少年的和煦蓋過隐秘的憂傷，像是一首低沉的小調，令人安心。

顧宇汐停止了抽泣，但還是不自覺的咽哽，她緩緩的擦掉眼淚，淚眼朦胧的擡起頭，卻發現對方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