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楔子】

今夜無星，圓月高懸。

已是三更了，萬家燈火早已熄滅。月光靜靜在人間揮灑，如同高貴的神女的衣袖，神秘而朦胧。

白色的鈴蘭靜靜地開着。月光下，一串串花朵像兇惡鬼神血口中的白森森的牙，仿佛下一刻便會滲出怖人的血絲。從遠處看去，整片鈴蘭泛着一種詭異的光芒。

一雙大腳粗暴地踩着白色花朵而過。一陣風吹過，白色花朵搖曳起來，像有靈性一般，回頭看這粗暴的闖入者。

男子低頭啐了一句髒話，這破爛的院子後頭竟養着這樣幹淨嬌豔的花，真是白瞎了這些花。但男子此刻顯然沒有看花的心情。男子在花田裏來回踱着步。

他在等人。

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等的人還沒有來。男子煩躁地将身上包袱卸下，扔在花地中，瞬間壓倒了許多纖弱的白色花朵。夜色沉沉，男子不知道，一雙晶亮的眼睛隐于白色花朵中，直直地盯着男子。晶亮眼睛的主人嘴角輕輕上揚，竟是在笑。

男子忽然覺得有些詭異，猛地停住，隐隐約約聽到背後有人靠近。這不是她的腳步。男子正欲回頭看時，眼前一黑，身體發軟，直直倒下。腳步越來越近，男子甚至可以聽見花莖被踩斷的清脆聲音，恐懼一絲一絲爬上他的皮膚，一顆顆綠豆般的汗滴在月光下泛着晶瑩的光，順着男子的皮膚流下。

“殺了她……”一個柔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月光如高貴的神女的衣袖，輕輕觸碰着鈴蘭輕軟的花瓣。巧笑倩兮的女子，媚不可言。

【壹】

蒼蒼覺得自己死定了。

正午時刻，烈日烘烤着她，面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斷彙成小股順着臉部輪廓流下。屁股上的痛感越來越弱。不用看蒼蒼也能想象屁股以及腰上是何等慘狀。

不知打了多少板了，夫人倦了，便回房中休息了，只留下幾個老婦在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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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善心的老婦好意勸她:“姑娘，你說你這是何苦呢？你把那人說出來，這些苦也就不用受了。你不說，今日即便把你打死了，也沒有人有異議的。”

蒼蒼努力擡起頭，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卻對這好心的老人笑了笑:“多……謝您。不過……我的确不知道。”

老婦搖頭嘆着氣走開，蒼蒼悶哼一聲，板子又繼續了。

不知何時，有人喚停了板子，蒼蒼已經睜不開眼睛了，在她暈過去的最後意識裏停留的，是一絲淡淡的香氣。

蒼蒼是在自己床上醒來的，身上的傷口已被人清洗包紮好了。蒼蒼看向窗邊，已是深夜。她不認為自己會受到清洗包紮的待遇，于是她推醒旁邊人，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小玉見蒼蒼醒了，激動得跳起來抱住蒼蒼。小玉大概沒見過如此兇殘的杖打，抱着蒼蒼就哭了起來。小姑娘的哭，大概是可以感染的。兩個小姑娘就抱着一起哭了起來。蒼蒼覺得奇怪，明明被打的時候都沒有哭，怎的打完之後哭了起來。若說原因，可能就是小玉是她在府中唯一可以交心的人了。

哭了許久，蒼蒼才想起正事，用手指了指身上包紮的地方:“這是怎麽回事？”

小玉姑娘這才展露笑顏:“你得救了，二夫人要了你，還為你求情，你先在這兒休息半個月，就可以去二夫人院中了。二夫人可真是個好人……”

“嗯？咱府裏有二夫人？”

“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我們進府時間短，所以不知道。這府裏有兩位夫人，大夫人你是知道的。這二夫人，名為周望舒，二十三歲，常年住在偏院裏，公子估計也不喜歡她，都不進她的院。聽說她院裏就只有一個老仆人。”

蒼蒼想起那一抹淡淡的香氣。二夫人，應當是個大好人吧。

蒼蒼在半個月後傷好得差不多了，偏院裏的老仆人便來領她去見二夫人。老仆瘦瘦弱弱的，一雙眼睛被塌下的眼皮遮去了大半，瞧着有些可怖。老仆一路上未說話，蒼蒼乖巧地跟在老仆身後。

眼前景致漸漸變得荒涼，偏院果真是在這麽偏遠的地方。前方是一座院子，大概就是這兒了，蒼蒼想。

進院前老仆忽然停住，蒼蒼差點撞在老仆身上。

老仆轉身盯着蒼蒼:“進入這扇門前，我得告訴你一些規矩，你記住了。”

老仆眼裏迸發出的精光使蒼蒼不敢直視她，她低着頭，低聲回答:“嗯，好。”

“多做事，少說話。不該你管的你不要管，不該你問的也不要問。”老仆沙啞低沉的聲音伴着不知從哪裏來的風一起刮進蒼蒼耳朵裏，一陣寒意襲上蒼蒼瘦小的身體。這偏院，說不上的古怪。

“嗯，好的。”

【貳】

院裏不如院外那般荒涼，只是較之大夫人的院子，樸素了許多。繞過院中長廊，蒼蒼遠遠瞧見一位穿着素白長裙的女子靠門撥弄着門口盆栽，似乎是在修剪花枝。

雖瞧得不仔細，卻直覺這二夫人定是個絕代佳人。不過是随意地修剪花枝的場景，竟美得像一幅畫卷。絕美，仿佛這人是虛假的。

“你叫蒼蒼是吧？”周望舒将手中修剪花枝的工具交給老仆，偏頭問在一旁低着頭明顯有些緊張的小丫頭。

蒼蒼聽見二夫人叫自己，一擡頭就看見那畫中美人看着自己，淺淺地笑着，似乎是在打量自己，眼神中卻無半分惡意。蒼蒼頓時窘迫地低下頭，臉也紅了大半，心想，二夫人可真好看，笑起來的時候就更好看了。

“你傷剛好，外頭冷，你先跟我進屋吧。”

老仆被喚了出去，屋內只有蒼蒼和二夫人。屋內都是些古舊器具，清冷的院子，不受待見的夫人，理應如此。只是蒼蒼忽然看到案頭上擺放着一個花瓶，奇怪的是，花瓶裏插了兩枝已經枯萎的花。

周望舒看出來蒼蒼心中疑惑，纖纖玉手抽出一枝把玩:“這是鈴蘭。我偏愛鈴蘭，院子後頭還中了一片呢。但我從沒有把它折下的習慣。”周望舒似乎很愛笑，她笑起來兩眼彎彎的，眼中清澈無比，叫人生出無盡憐愛。蒼蒼暗想，這樣的美人兒，公子為什麽不喜歡呢？

“兩年前我早上醒來，就有一枝擺放在瓶中了。我猜想，這是宋姨瞧着這院中清冷，想添一點生氣，所以才折來的。宋姨性子古怪，問她什麽她也不說。誰知半年前她又折了一枝擺放在瓶中。”

“那……它已經枯萎了，夫人為什麽不換掉呢？”

周望舒将早已枯萎的花枝插回瓶中。

“我覺得……這個枯萎的鈴蘭，其實，別有一番味道。”

蒼蒼仔細看了看瓶中枯萎的花。确實，花雖然枯萎掉了，但花的姿态确實極美的，像一個風姿綽約的遲暮美人。美人遲暮，到底還是美人。

“我在這院中已經很久了”，周望舒輕嘆了一聲，“宋姨也不跟我說話，我要你來，是想有個可以說話的人。蒼蒼，你可以陪我說話的吧？”

二夫人人真好，人好看，脾氣也好，她救了蒼蒼，還和蒼蒼聊天，一點兒夫人的架子也沒有。

蒼蒼望着二夫人亮晶晶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