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78

在于茉拿出手機打算讓徐陸琛給她轉賬的時候, 兩人身後突然響起一聲，

“徐陸琛。”

他們齊齊轉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的盛南煙。

于茉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頭皮一陣陣發麻, 一瞬間臉呼吸仿佛都凝滞了。

一瞬間她的臉上寫滿了慌張。

煙煙怎麽會在這？

怎麽辦怎麽辦！

果然這個男人是故意設計來套她的話的！

在擡眼時，于茉注意到徐陸琛臉上同樣浮着驚訝，意識到這可能是個意外。

那麽，煙煙是不是已經聽到了他們剛剛說的話？

她聽到了多少？

在于茉驚愕呆住的幾秒鐘裏, 盛南煙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她情緒異常的穩定, 沒去看于茉, 只盯着徐陸琛, “不是說好了，家裏我管錢的嗎, 我允許你給別人錢了嗎。”

徐陸琛動了動唇, 沒說什麽，先主動牽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手指上的溫度，盛南煙冰涼的掌心稍微熱了熱，她眉心微動, 低聲說：“回頭再收拾你。”

然後，她才轉頭看向于茉。

她臉色微沉着。

如果她不是把手機忘在了家裏，叫司機臨時折返回來, 可能根本不會看到這一幕，她沒想到于茉居然能追到這裏來。

于茉臉色泛白, 聲音裏帶着顫意：“煙煙……”

“之前我已經對你說過了, 我今天再說一次, 請你不要來找我了。”她表情很平靜，沒有爆發的情緒, 甚至一點難過的神情都沒有，看着于茉一字一句地道：“錢，我不會給你。”

“一分都不會。”

“等以後你到了年紀想要贍養費，可以親自去法院起訴我，提前告訴你，我會請律師跟你打官司的，就算是法院判我輸了，我會讓律師繼續上訴，判決下來我還會繼續拖延執行。”

她決絕冷漠地告訴于茉，“你不會輕易地在我這裏拿到一分錢。”

于茉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下來，聲音變得哽咽，“煙煙，你別這樣。”

“……”

盛南煙平靜地看着她流淚。

即使過去很多年，于茉依然記得每次在她流淚的時候，盛南煙會一臉心疼地幫她擦掉臉上的淚。

尤其是在前夫去世那時候，小小的她總是抱着自己，安慰地告訴她：媽媽，你別怕，你還有我呢，我會陪着你的。

可現在她就那麽看着自己。

她的女兒完全變了。

眼前的盛南煙陌生地令于茉生出一股懼怕，失控感同時伴随，一時各種複雜的情緒同時湧上來，于茉感覺整個人好像泡在酸澀的水裏，心髒又酸又疼，她低着頭難以啓齒的說：“煙煙，媽媽最近是有些難處，但我來找你，不是只想找你要錢的。”

“是嗎，”盛南煙抿了下唇，聲音平淡地問她：“你之前是說過，你是想我了，想要補償我才來找我的。”

于茉紅着眼睛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情真意切。

盛南煙緊緊地盯着她緩慢地說：“可你只住在距離我家一個小時車程的地方，這麽多年你從沒來看過我。”

她重複，“一次，都沒有。”

于茉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扼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盛南煙看着她愣在當場想不出理由解釋的樣子，眼神平靜。

她得到過真正的愛，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在分別的八年裏，徐陸琛可以每個月跨越幾十公裏去華大裏去找她，只因為她提過那是她喜歡的大學，抱着稀薄的希望期盼着可以和她偶遇。

可她的媽媽，在知道她的電話號碼，知道她的住址的情況下，多年來卻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

真正思念一個人，怎麽可能不想見面呢。

于茉的淚珠不斷地往下掉，抽噎着解釋着，“我、我是想看你的，可我當時生活上有很多事情，我自己解決不了，也怕會給你帶來負擔，我讓你去你大伯家裏，覺得他們可以照顧好你，你會過得很好的，等後面拖得時間越久，我越是不敢去見你……”

盛南煙直接質問道：“可是後來我們見到的那次，是你說不要我去找你的，如果真的後悔，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于茉：“……”

盛南煙直直地看向她，“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想問你，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抛棄她。

她到底是哪裏不夠好，為什麽不要她。

是她比不上媽媽的另一個孩子嗎。

可明明自己也是她的女兒，為什麽不保護她。

“為什麽我的媽媽要反複丢下我呢，”盛南煙聲音中帶了些哽意，眼底有情緒湧動，她深吸一口氣，“不過現在已經不用問了。”

“你只是不愛我。”

因為不愛，所以可以舍棄。

因為不愛，所以完全不在乎，不想念。

哪怕再遇見，只覺得是麻煩。

或許曾經在某些瞬間産生過愛意，可之後的發生的種種事情已經可以讓她很清晰地明白，她的媽媽早就不愛她了。

于茉不住地搖頭，淚眼婆娑地否認着：“不是、不是的……”

盛南煙：“沒關系的。”

這一次不再是自我安慰，是真的沒關系。

她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從容而堅定地告訴于茉：“既然你已經不要我了，就當以後沒有我這個女兒。”

這一次，她不是被抛棄，是自己主動不要的。

盛南煙看着眼前淚水漣漣的于茉，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得快要暈倒下去了。

盛南煙完全沒有被觸動到，冷淡的通知她：“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盛南煙拉住徐陸琛的手想要轉身離開。

于茉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煙煙，你聽媽媽說，全是我的不對……”

她上前猛然抓住了盛南煙的胳膊，雙膝向下屈着，像是要跪在她面前，伴随着一股大力拉着盛南煙一起往下墜。

她滿臉哭泣着求喊：“你原諒媽媽一次……”

盛南煙的胳膊傳來劇烈的疼痛感，要不是旁邊有徐陸琛拉着她，她差點就被拽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站到她身前，接着手臂上的疼痛感驟失，是來人強行拽開了于茉的手。

“你要對我家孩子幹什麽！”

是邵菁。

她直接擋在了盛南煙前面，把兩個人隔開。

她的出現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盛南煙愣愣的看着她，脫口而出：“媽媽。”

邵菁應了聲，回頭看她，眼睛裏滿是擔憂：“怎麽樣，沒事吧？”

盛南煙恍惚的搖搖頭，“您怎麽會來？”

“本來是想開車過來接你的。”

她們第一次私下見面，邵菁自然要來接她一起出去的。

結果正好碰到了這一幕。

邵菁轉過頭看向于茉，目光淩厲，大聲斥道：“你站直了，好好說話，別搞那一套！”

于茉身形晃了下，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有股悶悶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直到剛才她才意識到一件事，從見面之後，盛南煙一次也沒有喊過自己媽媽。

可她剛剛居然對眼前這個陌生女人叫媽媽！

一股酸澀又痛楚的感覺湧上心口，她舌尖微微發澀，氣血翻湧。

于茉啞着嗓子問：“煙煙，她是誰？”

沒人理她。

邵菁拍拍盛南煙的肩膀，朝她點點頭安撫着，接着擡頭默契地給徐陸琛一個眼神，讓他趕緊帶盛南煙走。

徐陸琛抓着盛南煙的手，低聲道：“煙煙，我們先走。”

“等等！”

于茉見盛南煙真的聽女人的話打算要走，瞬間有種被背叛的感覺，難過夾着憤怒像含着苦果般在舌尖蔓延，她既憤怒又驚慌地大聲喊，“不能走，盛南煙！我還有話沒跟你說！”

邵菁朝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不準她過去追，把她攔住之後冷冷道：“你有什麽話跟我說。”

眼看着盛南煙離開，于茉頓時把怒意對準了邵菁，氣急敗壞地大吼着：“你誰啊，我沒話跟你說，快讓開！”

邵菁淡定道：“你剛才沒聽見嗎，我是煙煙的媽媽。”

這話令于茉更火大了，“你哪兒來的野女人，搶別人家的孩子，我才是盛南煙的媽媽！”

“真搞笑了，一個舍棄孩子的人還有臉說自己是媽媽。”邵菁毫不留情的嘲諷着。

于茉一下子被戳中痛點，立刻緊抿着唇，胸口起伏的越來越厲害，現在的她沒了剛才在盛南煙面前柔弱難過的模樣，眼神中露出尖銳的刺，隔了幾秒她才陰沉地說道：“這是我們家的事，你知道些什麽！”

邵菁眯着眼睛看她，冷冷道：“我知道你當初剛死了老公，在煙煙初中的時候就撇下她跟別的男人跑了。”

“這麽多年你過着好日子，根本沒管過煙煙。”

“現在你男人沾了賭博，家産全敗光了，你倆債臺高築成了老賴，沒錢了就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了。”

邵菁眼神冷厲，沉沉的壓了過來，“像你這種人，有什麽資格做媽媽！”

于茉又羞又怒，她咬着嘴唇，痛苦地說：“我、我也有很多不得已。”

“就算你有一千個理由也不能舍棄自己的孩子！”

“既然舍棄了就應該當自己死了，怎麽還有臉回來找她。”

邵菁毫不留情地撕破于茉所有的僞裝，令她難堪的站在原地，漸漸地她生出一種無法站立的暈眩感。

于茉蜷縮肩膀，低着頭小心地打量着邵菁，聲音小小的，像是示弱認輸一樣，“那、那我以後不再見她了。”

“我現在的情況是真的沒辦法了，剛剛答應我的，說要給我四百萬。”

邵菁頓時發出一聲冷笑。

“你不會以為我過來是跟你談判交易的吧。”

邵菁她氣場很強，言談間無不透露出強勢。

于茉驚住了，嘴唇一哆嗦，看着眼前的女人心生膽寒，“你、你……”

邵菁身高比于茉高了一個頭，下颌微擡俯視着她，憤怒又冷漠地告訴她，“我今天就是來教訓你的。”

“你老公借了那麽多錢，你是擔保人。”

邵菁環着雙臂，身上散發出強大的氣勢，聲音輕而有力，“我告訴你，煙煙現在是我的女兒，你別想欺負她。”

“你再敢出現在我家孩子面前，我就把你送到那些債主那兒，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你給他們還錢！”

于茉臉色慘白，一種名為恐怖的酸水湧上喉頭，她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同時另一種尖銳的疼痛感猛烈地牽扯着她的心髒。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再也見不到盛南煙了。

她徹底失去了唯一的血親、她親生的女兒。

這種遲來的情感像潮水一樣緩緩向上，直到浸到口鼻，她才意識到了自己徹底斬斷了母女親情的鏈接。

她徹底失去了她。

一股名為悔恨的情緒在逐漸淹沒了她。

*********

另一邊。

盛南煙和徐陸琛一起回了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身邊的人，那種心髒一直被揪着的感覺逐漸緩和。

臉頰被碰了碰，徐陸琛的手撫着她的臉頰擔憂着問：“還好嗎。”

盛南煙先點點頭，隔了片刻，又搖搖頭。

很難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在知道于茉找自己是為了錢之後，心下有種果然如此的确定感。

她媽媽那些遲來的愛意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然而伴随而來的是一種說不清的酸澀，像泡在醋裏，努力忍耐也抵不過蔓延開的酸澀，差點把她逼出眼淚。

直到邵菁的到來。

她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擋住了所有的傷害。

自己不必再看于茉那些虛假的眼淚，聽那些違心的話。

盛南煙很真切地感受到，

現在已經有了給她撐腰的人，誰也欺負不了她。

那種窒息的酸澀感一下子消散去，她徹徹底底的放下了。

“沒事的，”她擡頭看着徐陸琛，“我不會再因為她難過了。”

她抿了抿唇，眼睫垂下。

“我對她殘存的期待早就磨光了，她能做出這些事就證明了我沒那麽重要。”

徐陸琛靜靜地凝視着她，目光沉沉的。

看他這模樣，盛南煙頓了頓，“怎麽了？”

徐陸琛嗓音壓低，“本來我一直覺得這事有點矯情，沒想讓你知道的，不過我現在改主意了。”

盛南煙迷惑問：“什麽？”

徐陸琛掏出手機，點開了兩個人的微信聊天界面，他手指在屏幕向上劃着翻聊天記錄，連續翻了很長很長的記錄之後，他把界面停留在某個節點，然後把手機交給她。

盛南煙微微屏住呼吸，即使有了某種預想，在看到上面的記錄時大腦瞬間變得空白。

她呆愣地着看着手機屏幕。

2014-05-11

c：【你轉學了嗎，為什麽沒跟我說？】

2014-05-19

c：【今天下雨了，我讨厭下雨。你什麽時候會回來？】

2015-04-23

c：【小盛同學，最近語文老師找我談話了，我的作文分數下降了，你這個半途而廢的小老師有很大的責任，等你回來要好好給我輔導，聽到沒。生日快樂。】

2015-06-08

c：【高考結束了，你會去華大嗎？】

2016-04-23

c：【小盛同學，今天海邊在辦煙火秀，你還喜歡看嗎？或者你已經和別人一起看過了嗎？生日快樂。】

2018-04-23

c：【小盛同學，一直沒告訴你，之前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不小心被弄丢了，之後你再補我一個呗。生日快樂。】

2020-04-23

c：【小盛同學，前天我遇到車禍了，車整個兒翻了，但是我一點沒受傷，聞丞他們說我走大運了，我覺得是因為當天我戴着你送我的福牌，因為車禍之後它上面的紅線斷了。】

c：【一直沒跟你說謝謝，謝謝你救了我第二次。生日快樂。】

2022-04-23

c：【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c：【生日快樂】

……

對話到此為止。

盛南煙一動不動地看着手機屏幕，有熱流在胸口翻湧，心髒酥酥麻麻的。

在他們失聯的八年裏，他給她發了很多消息，內容克制，盛南煙卻能在每一句‘生日快樂’裏看到他暗潮流動的強烈情感，是在向她表白。

她注意上面他發的每一條消息前面全部有一個紅色的驚嘆號，仿佛每次他聯系她的時候，在一次次地被拒絕。

盛南煙心裏難受，眼睛酸澀的發燙，她擡頭看向徐陸琛。

他有點難為情的模樣，稍側着頭，耳尖微微泛紅。

盛南煙眼前劃過許多畫面。

他帶給她香蕉牛奶，約定好互相幫助對方。他站在教室裏告訴所有人，是他主動約她去圖書館學習。他氣喘噓噓跑來找到自己，塞給她喜歡的巧克力。

他總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刻裏出現。

直到現在，每次在她最危急的情況時，他總會在自己的身邊。

多年的時光悄然而過，他始終會帶給她歡樂，純情熱烈的愛意，始終堅定不移的走向她。

盛南煙抽了下鼻子，胸口被各種情緒塞得漲滿。

徐陸琛聽到動靜，低頭看向她，他動作溫柔的把她的鬓邊的碎發勾到耳後，接着輕輕捏了下她的耳垂，輕聲道：“給你看這個，不是想招你哭的。”

盛南煙眼眶酸澀，望着他忍不住問：“徐陸琛，我是不是讓你等了很久？”

是不是……很辛苦。

在毫無她消息的那幾年裏，只能在被删掉的微信裏發給她永遠不會被回複的話，他一定很難過的吧。

徐陸琛一把擁住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幹淨清越的聲音從她頭頂輕輕淡淡地漫過來，“沒事，反正沒把你弄丢。”

他抓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掌心熱燙，心跳聲同樣激烈，一下一下地震着她的掌心。

盛南煙有種感覺，她仿佛用力一握，就能抓住他的心髒。

他的聲音再一次傳到耳際，帶着十分有力量的肯定。

“你很重要。”

這麽多年，從年少到現在，他從未忘記過她。

在他心中，她最重要。

“知道了嗎，煙寶。”

他喚着最親昵的昵稱，用他的心跳和多年的言行堅定地告訴她，“你一直都很重要。”

盛南煙手指收緊，攥住了他的衣服。

她擡起頭對上徐陸琛的眼睛，他的眼眸清澈動人，驕傲又熱烈。

天空中的太陽燦爛灼熱，眼前的人更加明亮耀眼。

他的愛熱烈滾燙，坦坦蕩蕩。

永遠會明确的告訴她，

他喜歡她。

盛南煙在這一刻真切的感受到，

即使過去數年，她依然不會被忘記。

她一直被他堅定的選擇。

她的人生不再是寂寞的荒蕪，他的到來讓她的生活變成了彩色，從此世界有了光。

所有裂開的縫隙被光填上以後，就滿滿的全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