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真相

真相

溫慧下床的動作很輕很慢, 已經盡量不引人注意。

但五間房內畢竟關了四五十人。如今不論出身、不論過往,所有人都是戴罪将賣之身,自是顧不得再分主子奴才、夫人丫頭、高低貴賤, 還講“國公府邸”的規矩。

另外四間屋子騰挪不開, 卧房裏除了她,便還有從前随身服侍她的鏡月等四個丫頭及馮嬷嬷。

她一動,馮嬷嬷先看了過去。

她扶着床沿走向鬥櫃, 馮嬷嬷和四個丫頭便都圍了上來。

“太太想找什麽?”馮嬷嬷忙着問,“太太身上不舒坦, 有什麽要的,吩咐我們就是了。”

溫慧想打開抽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沒、沒什麽。”她掩飾,“只是想再看看這屋子。”

“或許明天就會抄到這了。”她說,“終究住了這些年。”

她這理由叫馮嬷嬷心裏疑惑, 又想不出到底哪裏不對。

“其實, 俗語說得好, ‘錢財乃身外之物’。”她便笑勸道,“雖然今後沒了大富大貴,但有大姑娘孝順着, 太太的日子準還是錯不了!太太想看, 我陪太太看上一圈?”

溫慧就看向乳母。

嬷嬷已在花甲了,鬓發灰白。若非橫遭大難,她本想今年就讓嬷嬷安心養老, 頤養天年。

可三天後, 嬷嬷也要被賣, 現在, 卻還是在為她操心、擔憂。

“那,看看吧。”她便說, “就在這間屋子裏看看,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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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就會看見那幾十個婆子丫頭與往日不同的神情。

雖然她們不說出口,可她知道,她們在想——是夫人太太又怎麽樣?是國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又怎麽樣?現在,還不是和她們一樣,全淪為将被賣出去的奴隸,誰又比誰更高貴!

她不想看。

她……不敢看。

随意在屋中轉了兩圈,溫慧又躺回床上。

馮嬷嬷挪到床邊陪着她、守着她。鏡月等四個丫頭一齊坐在臨窗榻上。

她們互相依偎,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卧房外,時不時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

申正,禁軍開門,送入下午的食水。

每天兩頓飯,上午巳正、下午申正,不早一刻,也不遲一刻。兩餐都是粗粥、窩頭、鹹菜,倒都像新鮮做的,沒有腐爛臭味,分量也夠吃飽。

溫慧不餓。

但馮嬷嬷親手端着碗喂她,她還是就着苦澀粗糙的鹹菜,咽下了半碗粥。

吃完飯,所有人把碗統一放在桶裏,有禁軍收走。但恭桶是每天清早輪流兩個人出去洗刷。

溫慧還沒輪到刷恭桶。

門窗不開,屋裏的味道自然不好聞。戴罪之身,被監禁之人,能吃飽飯已是天子隆恩,更不敢奢望有多餘的水梳洗。

從二月十四起,到今日第四天,溫慧只洗過一次臉,更別談沐浴、洗發。

她想盡快結束這樣的日子。

不到酉正,天色便暗下來。

禁軍當然不會給她們燈燭。原本在房中的燈火也不敢拿出來用。天色一暗,所有人便鋪被挪枕,準備入睡。

哭了三四天,衆人都哭夠了,今夜格外安靜。

溫慧睜眼到了三更。

她再次下床,來到櫃邊。

在這樣寂靜的夜裏,一切聲音都被無限放大。溫慧共停下七八次,才終于拉開放着散碎金銀的櫃格。

她手指發抖,挑出一塊最大的金子。

“太太?”

馮嬷嬷驚恐問出聲。

“太太,你這是要做什麽!”她猛地掀被下榻,“這是——”

溫慧顫抖着蹲下。

她眼淚頃刻湧出:“嬷嬷,就別管我了,随我去吧!”

就着月色,馮嬷嬷看見了她手裏的一點金光。她腳下一扭,還是三兩步沖在她身邊,搶過金子就丢走!

“太太別想不開!”她放聲哭道,“想想大姑娘、想想大爺!他們可還都等着見親娘!”

溫慧怔怔盯着滾遠的金塊。

嬷嬷的眼淚滴在她身上。

四個丫頭也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勸着。

卧房外,竊竊私語聲漸起。

那些丫頭婆子又在想什麽?

——活到三十八歲,溫慧還是第一次,想如此明确這些下人的心。

有一聲笑突兀地尖響。

“噓!”有人捂住笑聲主人的嘴,“小心——”

“怕什麽!”笑聲的主人不屑說,“她也不是夫人太太了,不過和咱們一樣!那大姑娘就算還買人伺候她,也不會買咱們。以後各人有各人的運道,咱們誰也不歸她管,她還能怎麽樣?”

有禁軍在外守着,她和馮嬷嬷還敢過來動手打人嗎?

她就想使喚人,可這誰還會聽她的!

……

接下來的兩日兩夜,馮嬷嬷對溫慧寸步不離。

熬到二月二十日,上午,她們所有人都被繩索捆起來,排隊步行向東市口發賣。

溫慧眼前昏沉。

走到東市口站定,她已力盡神危。她只能盯住腳下,盯住她和乳母的鞋,不敢向四周多看一眼。人聲鼎沸,語句嘈雜,似乎有人在對她評頭論足,估量她值不值得标出來的銀兩。

只在二月,太陽卻曬得她渾身發汗,浸透衣襟。

她覺得自己該是要死了。

“娘、娘!”紀明達先抱住她,便忙叫丫鬟接手,“快扶太太上車!快、快快,先送回去看大夫!”

她又找到徐老太太,找到祖母和母親信重的丫鬟仆婦。

可遍尋所有罪臣家眷,她卻沒看見紀明遠、紀明宜和紀明豐。

她忙多多地點了銀子,要去和禁軍探聽消息。

溫從陽已打聽回來:“四妹妹和明豐一早就送走了。應是紀淑人接去的。明遠不在發賣之列。”

紀明達在原地緩了半刻。

“先,回家吧。”她拿不定主意,“我去求舅公……”

“只怕求誰都難。”溫從陽決定,“你先回去,我去……和紀淑人打聽,或許能問出明遠能不能留下命,也問問四妹妹和明豐在不在。”

紀明達眼淚模糊:“多謝你!”

溫從陽搖頭:“他們也是我的兄弟妹妹。”

……

但明遙不在家。

她親身在近日新買的房舍裏安頓四妹妹。

她陪嫁裏也有房屋,但面積太大,前後三進還帶一個小花園。今後明宜只與張姨娘——張娘子——和明豐一起住,他們一家三口全是婦孺,使喚的人也不多,住的房子太大、太空不合适,也惹人眼饞觊觎。她索性在崔宅兩條街外新買了這處房舍,兩進院子,小小巧巧,前後三十餘間,足夠他們居住。

房契落在紀明宜名下。

“你和張娘子、明豐的奴籍已經消了,給你立了女戶。”明遙将房契和地契一起遞給紀明宜,“今後你自己當家做主,怎麽奉養母親、教養兄弟,我不插手。這二百畝莊地産的糧食,足夠你們吃用,每年還至少有二三百兩出息,從今日起都是你的。但——”

她掃視張娘子和明豐,嚴肅說:“你若想将房屋、土地、所有家業都送給明豐,也是你的自由。但真如此,你便不必再叫我‘姐姐’,我也不會再見你。”

她告訴她們:“我已不姓‘紀’,只姓‘明’。便是看着你們餓死,被人打死,我也不違任何道義。”

張娘子立刻不敢再想以後叫兒子當家的事。

“你們這幾天不容易,歇下吧。”明遙起身,“明宜,我先留兩個人給你,等你把家業理順,再還我。”

她留下白鷺和百合,沒叫三人相送。

她回到家時,崔珏已見過溫從陽。

“我告訴他,是因謀逆未成,并未禍亂京中、傷及人命,陛下仁德,才只命主犯受剮、家眷發賣。紀明遠已滿十四,是生是死,是流放還是笞、杖,應要等他父親受剮後再看。”

“我還提醒他,今後該稱呼你是‘明淑人’。”他道,“溫從陽沒多糾纏,謝過就走了。”

“我幫不了明遠了。”明遙早已看開,“紀明達最好祈禱她父親死得越慘越好。越讓陛下消氣、讓朝臣百姓畏懼,明遠才能越少受苦。”

……

紀明達不死心,終究求上了張尚書府。

她被喬夫人親自送上車,被送回了溫家。

徐老太太和溫慧皆病重。紀明達本便未曾大愈,又連日奔波操勞,又要照顧祖母和母親,不上幾日,也病倒在床,不能起身。

到底還是親戚。何夫人只得自己每日來西院,照看小姑子和她的婆婆、女兒,叫李如蕙掌管家事。

八日後,謀逆主犯共八人當衆受剮。

溫家、紀家、崔家無人去看,只有溫從陽最後替岳父收殓了殘屍。

前安國公紀廷,受剮三千四百刀而亡。

他們受剮的哀嚎聲,響徹京中三日方散。

又過五日,紀明遠受杖刑一百,沒為奴籍,于市發賣。

溫從陽立刻将他買了回來。

-

紀氏母女、祖孫四人,是六十一歲的徐老太太最先養好身體。

時已五月。溫從陽趕去邊關探視父親,溫宅又只剩一家女人。

李如蕙有了身孕。何夫人便不許她再操心勞碌,只叫她安心養胎。

她日常生活,早已與正房奶奶一般無二,只差名分。

徐老太太當然看不慣!

可再生氣,如今她寄人籬下,連兒媳、孫子全靠人家過活,也只能忍了。

她還與何夫人好生說了一回話,把西院的事務接到手裏,不再勞煩人家。

紀明遠的傷日漸恢複。他挨的一百杖不重,沒傷筋動骨,只需養好皮肉,便與從前無異。

他知道,這是二姐姐替他争取轉圜。

雖然二姐姐已不再是他的姐姐。

二姐姐只是“明遙”,不是“紀明遙”了。

所以,他更該記住這份恩情。

有才滿一周歲的親兒子做念想,祖母、母親、兄弟都在身邊,紀明達也努力掙紮求活。

只有溫慧,依舊病勢沉重,不見分毫好轉。

暑夏一過,入了八月,紀明達和紀明遠皆已康複。兩人日夜輪流照看母親。

徐老太太便對紀明達說:“你娘這是氣性大、性子傲,把自己給左住了!她看消不了奴籍,一輩子都是‘奴才’,心裏過不去!要我說,這有什麽?難道你還真能把我們當奴才使喚?她現在也是說一句話七八個人伺候的太太,就算出門見外人,也沒人能指着她罵奴才!”

紀明達沒附和祖母。

她想,如果是她,是她被捆起來發賣,一輩子消不去“奴籍”,她是否能看開?

她問:“祖母就不在意嗎?”

徐老太太沒立時回答。

停了一會,她才嘆口氣:“有什麽好在意的?”

“我若看不開,早四十年前我就死了,還活到這會子?”她說,“娘家也沒了,夫家也完了,”她說着又笑,“你看,咱們娘兒三個的命,還真是一模一樣。”

紀明達就也笑出一聲。

只當是苦中作樂吧,她想。

可次日,徐婉來探望,便對徐老太太說起京中風言風語:“這半個月,家裏已聽見過許多次旁人議論,說當年……大姐姐和紀——明夫人的親事,不是明夫人先和姐夫有什麽,是大姐姐自己不要嫁崔禦史,想嫁溫家,所以搶了妹妹的,才把妹妹換給崔禦史。”

“這話不知真假,有人問家裏,家裏都說不知道。”她嘆道,“我不好直接告訴大姐姐,請老太太做主吧。”

徐老太太早驚住了。

“這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怎麽這會子翻出來?”她急。

是不是紀明遙——是,現在是“明遙”了——在報複!

“好像是紀家從前的丫頭婆子到了別家,傳出來的話。”徐婉也不太确定。

徐老太太只能錘床。

……

“我這一推,可是滿京城都知道了當年真相!”寶慶興沖沖對明遙邀功,“才回京就聽見這些話,我就知道,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真是辛苦姐姐!”明遙笑問,“看你這麽有精神,這幾日歇夠了?”

她把條陳推給寶慶:“女醫學堂的規章我寫好了初稿,姐姐替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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