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第二天, 黎羚迷迷瞪瞪地醒來。
個子很高的男人背對着她,将窗簾拉開。雨後的天空很清澈, 是一種被洗滌過的、海水般的碧藍。
“早上好啊。”醫生轉過頭來。
?
怎麽是你。
黎羚愣了一下,有些費力地撐起身體,四下張望。
床鋪邊空蕩蕩的,連把椅子都沒有。白色床單被壓得很平整,不見一絲褶皺。
昨夜發生過的一切,雨夜、燈塔、霧氣中交握的手,都仿佛只是一場夢而已。
她有些困惑地問醫生:“昨晚就我一個人嗎?”
“不然呢?”醫生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昨晚送你來的那人,男朋友啊?”
黎羚吓了一大跳, 立刻說:“不是, 怎麽會,他是我老板。”
醫生說:“那不就是了, 你還指望老板陪床, 你當寫小說呢,班還上不上了。”
黎羚:“……”
怎麽回事,突然感受到好強的社畜怨力。
“說得也是。”她悻悻道,“那他昨天晚上……”
“隔壁又開了個單人病房, 睡了一宿。”
黎羚說:“這樣啊。”
她嘗試去回憶着昨夜所發生的事, 但一切都仿佛被籠罩着一層迷夢般的薄紗。
可能她有試圖去催眠某位導演說“你在做夢”。
對方十分平靜地看着她說:“是的,你在做夢。”
然後以教學為名義, 将她的手足足握了十多分鐘。
等一下,真的握過手嗎。
黎羚低下頭,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手。
她依稀記得年輕男人的手, 修長,嶙峋, 指節分明。
但一夜過去,時間如流水從指縫滑去。
肌膚相觸、十指相扣的觸感是那樣的不真切,只剩下一種記憶裏難以消解的高熱,還停在她的皮膚裏,久久不能散去。
真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這時,金大導演推門進來。
他身形高大,原本還算寬敞的病房,立刻顯出幾分局促。
黎羚心中一跳,定定地看着他,試圖從對方臉上尋找到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
但他看起來沒什麽表情,和平日裏一樣冷冰冰的。
相比于昨夜那個趴在她床邊睡覺、月光下柔和無害的年輕面孔,實在判若兩人。
“早上好,導演。”黎羚有些暗示地問,“昨晚睡得好嗎?”
金靜堯說:“你應該沒睡好。”
“您怎麽知道。”黎羚感覺對方中計了。
“你臉睡腫了。”他語氣冷靜道。
黎羚:“……”
她下意識摸了摸臉,他又道:“眼睛也腫了。”
他用一種彬彬有禮的語氣問:“你是豬嗎,怎麽會睡得這麽腫。”
黎羚說:“您對病人能不能溫柔一點。”
金靜堯冷笑一聲。
黎羚頓時有些失望。
昨晚肯定是在做夢。就這種人,怎麽可能會因為關心她的病情,大半夜趴在她床邊。
“哎,吃個蘋果吧。”她轉頭自言自語道。
也不知道是誰在她床頭放了個大果籃,她拿出一只鮮豔欲滴的大蘋果,動作有點急,一刀下去,半個蘋果都掉進了垃圾桶。
黎羚:“……”
“咚”的一聲後,整個病房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
“我再拿一個。”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
“算了吧。”金靜堯說,“一共也沒幾個。”
黎羚的手伸了一半,進退維谷,簡直很想把他當蘋果削掉。
突然,她福至心靈,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說:“導演,你看這只蘋果,是不是有點……小。”
金靜堯:“被你切完是不大。”
“那水果刀呢。”她含蓄地說,“是不是也太小嗎。”
金靜堯還沒回話,醫生插嘴:“再大點把你半只手切沒了。”
兩次試探都沒有結果,黎羚并未氣餒,适時地發出感慨:“确實,我的手也是太小了。”
她偷偷用餘光瞥導演,想看看對方是什麽反應,然而并沒有看清。他站起身,幫她倒了杯水。
黎羚又說:“哎呀,杯子好小呢。”
金靜堯正要将杯子遞給她,突然拿走了。
黎羚:?
“幫你換個大的。”他說。
片刻後,金靜堯拎着一桶水進來。
黎羚:“……”
年輕人的體力是很好,但她并不是水牛。
她哈哈幹笑兩聲,對方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床邊的桌子打開,一樣樣地往上放食盒。
黎羚怔了一下:“導演,您真好,還幫我帶了早餐。”
金靜堯頭也不擡:“司機買的。”
她感動地說:“謝謝司機大哥。”
金靜堯正在沒什麽耐心地解開一只系得很緊的塑料袋,一時不慎,将它直接撕開了。
司機大哥可能是比較急于給黎羚補充營養,買了滿滿一張桌子都擺不下的豐盛早餐。
醫生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哈哈,你現在要忌口呢,這不能吃,這個也不能吃,這個……咦?這不是隔壁街很難買的,每天排隊排好幾個小時,你買到啦……”
黎羚眨了眨眼:“導演,司機大哥排了很久嗎?”
“不知道。”金靜堯說,“他年紀比你小,不要叫大哥。”
黎羚思考了一會兒,好像沒在劇組見過什麽年紀很小的司機,也可能是有人長得比較少年老成吧。
她轉頭渴望地看向醫生:“如此珍貴的糕點,我可以吃嗎?”
醫生眼中也流露出渴望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盒精致的糕點:“不可以。”
黎羚失望地“哦”了一聲,大方道:“那您嘗嘗吧醫生,不要浪費了。”
金靜堯的臉色突然不是特別好看。
“導演您呢,吃過了嗎。”黎羚轉頭道。
他面色稍霁,還是語氣比較硬地說:“不愛吃甜的。”
黎羚:“那司機大……小弟愛吃嗎?”
被稱呼為“小弟”也完全高興不起來的金靜堯,惜字如金地說道:“不。”
黎羚頓時露出遺憾的表情。
早餐用過之後,護士來幫黎羚換過藥,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就放她出院了。
黎羚坐在醫院借來的輪椅上,被金靜堯一直推到了停車場。
她想說自己也能走,但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已經不由分說地将她抱上越野車的副駕駛。
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黎羚怔了一下:“司機呢?”
“放假了。”
金靜堯關上車門,從前面繞到駕駛座。腳步似乎比平時要慢上一些。
擋風玻璃裏,微風拂過樹梢,斑駁的陽光穿透了樹影,年輕男人清隽的側臉,倒映在澄澈的藍天之下。
黎羚盯着他的臉,總算回過神來。
昨天晚上他就是自己開車出來,哪裏來的司機。她也是腦子暈暈乎乎,跟傻子一樣,竟然直到現在才想到。
這樣說來,早餐是他買的。
昨晚他也的确是陪床到了後半夜。
而他早上那副兇巴巴的樣子……
根本就在作賊心虛吧。
靠,好會裝啊。
駕駛座的車門被拉開,“導演你……”黎羚有些促狹地看着他。
金靜堯:“我什麽。”
四目相對。兩人視線中都有微光如碎芒掠過。她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她知道了,他也知道她知道。
黎羚微笑道:“沒什麽,導演,就是安全帶也有點……”
“安全帶也小了,是吧。”金靜堯說。
她話音未落,對方已經傾身過來。
他們t之間距離突然拉近。霎時之間,原本寬敞的車廂變成了遮天蔽日的深深密林,每一寸呼吸都裹挾着水汽。
年輕男人的眉眼本就挾着鋒芒,此時更顯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攻擊性。
連字裏行間被吞下去的尾音,都像刀鋒似的,寒意撲面而來。
黎羚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咽下口水。
一種難以言說的危險之感,悚然地掠過她的後頸。
……她好像是玩得太過了。
只知道年輕人臉皮會薄,忘了年輕人體力還很好。
耳邊引擎聲突然發出轟鳴,打斷了這令人不安的寂靜。後視鏡裏,停車場的另一輛車呼嘯而過。
金靜堯還是深深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莫名地顯出了一種煩躁和頑固。
黎羚耳邊響起“咔噠”一聲,是他将她的安全帶卡扣用力壓了下去。
他坐回原位,喉結動了一下,下颌線異常鋒利。
按住方向盤的手,青筋分明。
-
車在山林間穿行,眼前倏忽而過,盡是青蔥的綠。
盡管越野車開得很穩,山路崎岖,還是時有磕碰。黎羚被扭到的腳踝仍在隐隐作痛。
金靜堯要看右邊的後視鏡,不時扭過頭來。
每一次扭頭,黎羚都會對他露出讪笑。
但金靜堯并不怎麽理她。
黎羚自我反省,還是不能亂開人玩笑,默默地靠在車窗邊,不知何時睡着了。
搖搖晃晃的夢裏,她竟回到上一部刑偵劇的片場。
她以第三人稱的視角,看着男主角秦易和導演在岸上僵持,說着一些可笑的話。
角落裏,沒人在意的女演員泡在冰冷的池水裏。水波蕩漾,她臉色發白,一遍遍重溫往事。
當天晚上她就發起高燒,不得已請了一天假。醫院吊完水,在房間裏睡得昏昏沉沉時,突然接到場務的電話,讓她趕緊回片場。
“剛導演還在片場罵呢,說怎麽就病了,多耽誤拍戲進度。秦易就勸導演不要等了,幹脆把人換掉,反正屍體而已,誰演不是一樣。”
劇務吞吞吐吐地說:“你懂我意思吧,畢竟你這個角色……”本來就不是片方最屬意的人選,沒人要了,丢給她而已,可有可無。
她掙紮着爬起來,回到片場。秦易竟顯得有些失望,陰陽怪氣地看了她好幾眼,說你消息還是很靈通。
盡管已經快要昏過去,她還是微笑說是,所以在片場說話要小心,多為自己積德。将對方狠狠噎了一下。
停屍房的溫度非常低,她身上蓋着塊白布,躺在冷冰冰的殡葬臺上。
皮膚很冷,身體裏卻還是很熱。一團被冰封住的火,在無聲無息地燒盡她的五髒六腑。
轟然一聲,夢境的畫面在這一刻急切地轉換,從昏暗的太平間,變為光芒四射的舞臺。
她又回到昨天下午。女演員扭傷腳踝,抱着膝蓋坐在地上。高大的年輕男人背着光,一步步向她走來。
他的腳步聲重重踏下。她呼吸急促,滿頭冷汗。
擡起頭的那一刻,每一束光都似刺芒,清楚地照亮她雪白的臉。
她嘴唇微顫,如受驚的瞪羚,直面一柄冰冷的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的臉,她眼中既非疼痛,也不是驚訝、感動。
而是恐懼。
她怕導演發現她的傷,怕他覺得她很麻煩、耽誤進度,決定将她換掉。她怕自己被往事纏身,又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行差踏錯、錯失良機。
很多很多的恐懼,重重壓住她的踝骨。壓下去,再壓下去。
但他什麽都沒有說。
只是彎下腰,将她抱了起來。
舞臺光影交錯,輕柔地籠住他們,為她織成一場美夢。夢境裏,場景重新被鑄就,定格一組不可言說的鏡頭。
-
黎羚迷迷瞪瞪地醒來,發現天色已變得昏暗。
進山了。山裏的天空總是煙雲缭繞,晦暗難辨。
車載音響不知何時被打開,低低地吟唱着。
鋼琴聲像大片湧動的陰雲,女歌手用高亢得近乎于撕裂的嗓音,唱着十九歲的自己,身穿白裙、尚未成名的回憶。
黎羚默默地偷看了一眼駕駛座的導演,見對方仍然目不斜視,便又打開私信,給9787532754335發:“1”。
等了一會兒,對方并沒有回複。
她繼續發:“11”
“111”
“1111”
……
直到整個聊天界面,都變成一個非常整齊的直角三角形,9787532754335還是沒有回複。
看來是真的不在。
黎羚悵然若失地将手機丢開。
她想對9787532754335說什麽?
可能還是想誇一下導演吧。
雖然他嘴巴很壞,罵人不重樣,動不動不理人。他還逼她加班跳舞,害她現在要坐輪椅。
但他是一個好人。
在她待過的所有劇組裏,只有他會關心她的傷勢,送她去醫院做檢查拍片子。
也只有他會讓她住院,甚至大半夜守在她床邊。
車內輕輕搖晃,音響裏的一首歌也唱到終了。女歌手的撕咬、痛苦與哽咽,變為很輕的呢喃與嘆息。
黎羚借機轉過頭,再一次誠懇地對導演表示了感謝。
金靜堯冷冷地說:“睡醒了。”
“……”
黎羚有些羞愧地說:“對不起導演,我沒說夢話吧。”
金靜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目視着前方,突然說:“昨天怎麽摔的。”
他的語氣很突兀,聽起來不太善良,甚至于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黎羚心中一跳,其實想要假裝音樂聲太大,自己根本沒有聽見,但等了半天,下一首歌遲遲沒有響起。
這就很尴尬了。
車廂內過于安靜,只餘兩人呼吸,像交錯并行的河流。
她只好幹巴巴地說:“沒什麽,導演。就是臺下突然來了人,讓我分心了。”
“也不是什麽很重的傷。”黎羚側過臉,語氣誠懇道,“我還是可以繼續跳的,不會影響到拍攝。”
金靜堯說:“醫生讓你靜養兩周。”
“對不起導演,給您添麻煩了。”
“你認識他嗎。”他語氣平平地問。
黎羚裝傻:“誰?醫生?當然不認識。”
車開過泥坑,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金靜堯的聲音仍很平穩,黎羚的心卻也跟着一晃。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黎羚一時語塞。
說不認識,太假。說認識,她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人人都有死穴,都有不想被碰的疤。他們還不是可以互揭傷疤的關系。
她只好說:“導演,您不用太擔心我,拍戲發生意外是很正常的事,受傷也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您的責任。”
金靜堯:“我說過擔心你嗎。”
“那是我理解錯了。”黎羚态度很好地反省自己,“我太自作多情。”
又開始下雨了。
細小的雨水,密密地滴落在車前玻璃上,像一圈圈泛起漣漪的池塘。
濕潮的空氣從窗戶裏的縫隙裏鑽進來,帶着雨水的土腥氣。
黎羚用餘光偷看坐在旁邊的人。
他單手掌控着方向盤,另一只手空閑着,擱在一邊。
側臉冷硬,像雨霧中的一棵樹。
“導演,我們現在要不要握手。”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他。
“握什麽手。”
“就……繼續上課,昨天晚上那種……”
車子轟隆地繼續向前。平緩,勻速。
道路盡頭是一望無際的郁郁蒼蒼。鋪天蓋地的綠。被雨水沾濕後的森林,寂靜無聲。
黎羚自以為這提議是被無聲地拒絕了。
車突然很急地靠路邊停下。輪胎在地面發出摩擦聲。
她身體猛地向後,結結實實在椅背上撞了一下。
金靜堯手還在方向盤上,神色未改,但是轉過臉來看她。
“握手沒感覺。”他說。
很平靜的口吻。
黎羚被撞得頭暈,根本沒細想,脫口而出:“……那就抱一下?”
下一秒鐘,陰影迎面撞下。
雨變大了。啪啪啪打在車窗上,樹梢每一片葉都發出抖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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