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卧榻之側(完)

卧榻之側(完)

許久。

煙霧消散, 只有魔铘一個人還直直地挺立着。

随即,轟地一聲,魔铘也倒在了地上。

梨落眯了眯眼, 看孟玲珑又跑回來了, 便沒去管魔铘,先行去追祈天的神魂了。

必須碎了祈天的神骨, 否則他還會重生。

梨落一路追蹤到忘川, 仍舊沒看到祈天的神魂。

晚了一步。

前功盡棄。

梨落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找這個?”

司命調笑的聲音從梨落身後傳來, 随即她扔給梨落一根晶瑩剔透的骨頭,“祈天的。”

梨落抓住神骨,“給我?”

“不然呢?我又沒魔氣, 又碎不了神骨。”

司命笑了笑,看着梨落的目光逐漸變得深沉, “水神死, 就算孟玲珑嫁給了祈天,天界也不可能全力出兵攻打魔界。最多也就是做做樣子, 哄一哄那個傻丫頭罷了。但祈天不一樣。他是天帝天後的親生兒子,是天界的戰神,是天界榮耀的象征。他死了,天帝天後為了報仇, 一定會全力發兵魔界。魔铘生性狂妄, 傲慢, 魔戮好鬥, 魔谶倒是沉穩,可是此時壓根兒不在魔界。神魔交戰, 不論輸贏,必定死傷無數。這個結果才是你苦心設計這一切所要的吧?”

“我的目的不難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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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落捏碎手中神骨, “神也好,魔也好,妖也好,死得越多,我越高興。不過我很好奇,司命神女,你呢?你助我挑起戰争又是為了什麽?”

司命莞爾一笑,“這個麽?誰知道呢。”

既然司命不說,梨落也懶得跟她繼續打啞謎,她将裝了水神精血的黃神隐扔給司命,“兩軍交戰,會死很多神,這瓶你來裝滿,魔族那邊我負責。”

“好。”司命對梨落那絲毫不客氣的态度沒有任何不悅,笑着将黃神隐收下,“等我将此物裝滿還給你的時候,我告訴你怎麽操縱命令盤。”

……

流星劃過天界上空。

月老擡頭看去,臉色巨變,“戰神,戰神隕落了!”

一聲呼喊,如一記重錘敲在了天界的每一個人心上。

天将來報:“天帝,天後,魔铘忽然闖入天河搶親,戰神追去了天斬劫,隕落了。”

“不可能!”

天後一掌砸在玉石案上,“祈天和魔族交戰數十次,與魔铘也交手過,不分勝負,怎t麽可能死于魔铘之手,還隕落了。”

就是隕落才最讓她驚慌。

神骨是神的根基。

只要神骨還在,可以輪回,可以複活,也可以歷劫重生。

一般的神魔是沒有能力毀壞神骨,讓神靈隕落的。

偶爾有一個兩個神靈隕落,那也不過是陰差陽錯,巧合而成。

但是最近三百多年,花神隕落,昆侖神君隕落,四時樹被毀,水神隕落,到如今,她和天帝的兒子,戰神隕落。

這些隕落的神靈比前面幾千年都多。

尤其是祈天。

那是她和天帝最驕傲最自豪的兒子。

是天界的戰神。

試問天底下,除了她和天帝,到底還有誰有這個本事讓他隕落?魔铘也不可能啊!

難道魔界也知曉了魔根神骨妖丹之間的秘密,掌握了毀滅神骨的方法嗎?

就在天後已經被沖擊到喪失冷靜的時候,天帝臉色鐵青地傳召,“宣玄武大帝進殿。”

不管魔界到底知不知道真相,擅闖天庭,強搶天界新娘,殺他親兒,屠殺天界戰神,是對天界威嚴的挑釁,是對他這個天帝徹底的侮辱,這個仇,必須清算!

……

孟玲珑扶着重傷的魔铘回到了魔界。

魔戮一看自己大哥受了傷,急了。

“放開我大哥。”說完,魔戮一掌将孟玲珑打吐血,扶住了魔铘。

魔铘捂着受傷的心口,“不是她傷的我。”

“那是誰?”

魔铘搖搖頭,他實在是沒力氣解釋了,立刻開始運功療傷。

魔铘療傷,任何人不得打擾,魔戮将洞府之內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他仇恨地打量着孟玲珑,“你就是那個戰神新娘?”

“我不是。”

孟玲珑目光躲閃,“我和天界有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魔戮細細看着孟玲珑身上殘破的嫁衣,目光在孟玲珑細嫩的肌膚上流連,“我哥是誰打傷的?”

“戰神。”

孟玲珑躲避着魔戮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已經死了。”

一聽戰神死了,魔戮樂了,一臉與有榮焉,“我就知道區區戰神不是我哥的對手,哈哈哈,戰神死了,天界的戰神死了,天帝天後兩個老東西一定氣死了。”

魔戮興致高起,伸出手摸了孟玲珑臉一下,孟玲珑當即憤怒地打掉他的手,“放尊重點。”

“呵,都到我魔界了,還以為自己是什麽高貴神女呢?”

魔戮伸手就去抓孟玲珑,孟玲珑四象環鈴在大戰中被毀,又因為爆炸受了內傷,此刻法力微薄,根本抵擋不了魔戮,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躲避。

很快,魔戮惱了,梨落蒙着黑色的面紗出現,擋在孟玲珑面前,“魔戮大人,這位孟姑娘是魔尊在凡間的妻子,是魔尊的心愛之人。魔尊也是為了她才闖入天河,将人劫了回來。你如果現在動了她,魔尊會生氣的。”

“凡間的妻子?”

什麽跟什麽?

他怎麽完全聽不明白。

魔戮一掌過來,梨落假作害怕地閉眼,“魔戮大人,我說的是真的,這位孟姑娘真的魔尊的女人,請您看在魔尊的面子上放過她吧。”

魔戮掌風從梨落臉龐襲過。

他白了梨落一眼,“要是我哥醒了,讓我發現你們在騙我,我殺了你們。”

說吧,魔戮喊來人,讓他們将孟玲珑帶去禁室。

見魔戮離開,孟玲珑松了一口氣,她對梨落說道:“謝謝你,沒想到魔界也有好人。”

梨落回頭。

臉上面紗綁在發釵上的小結在剛才被魔戮掌風弄松了。

她這一動,面紗滑落,露出一張孟玲珑無比熟悉的臉。

“是你?”

孟玲珑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将四象環佩給我之後就死了嗎?不,不對。”

她腦海中靈光一現,“你不是東海的婢女嗎?你怎麽會?不,你身上有魔氣,又在魔界,你是魔。”

梨落表情驚慌,立刻抓住面紗往臉上戴。

孟玲珑伸手就去扯面紗,她要看清楚,可惜梨落跑太快了,她又被周圍看押的人盯着,根本追不過去。

禁室陰暗。

孟玲珑抱着膝蓋将自己縮成一團。

她痛苦焦躁地捶打着腦袋。

她快瘋了,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給她四象環佩的東海婢女會出現在魔界,還稱呼魔戮為魔戮大人?

不,不對,那個女人身上那麽重的魔氣,這一點作不了假,她就是魔。

那個女人拿着四象環佩說是天後為了謀奪水界,才指使祈天殺了爹爹。

如果,那個婢女是魔……

天啊。

孟玲珑抓扯着頭發,她到底做了什麽?

如果那個女人一直在騙她,如果那個女人是受魔铘指使騙她,那麽……她殺了祈天……

她竟然殺了祈天。

祈天在最後還保護了她,把她送離了爆炸中心。

對,祈天在最後跟她說,他沒有殺爹爹。

為什麽她這麽蠢,別人三言兩語就信了魔铘,卻不信祈天,不信天界。

明明魔铘是魔,是天底下最可怕最邪惡最混蛋的魔。

是賣了她賣了他們親生兒子的魔。

祈天那麽好,她居然不信他。

孟玲珑感覺自己心都碎了。

真正破碎的那種。

她哇地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聲聲呼喚着祈天的名字,可是祈天再也回不來了。

是夜,天界玄武大帝領兵攻打魔界,魔戮與玄武大帝大戰三百回合,不敵受傷,魔铘被迫中斷療傷,出來迎戰。

魔界天界交界處,金鼓喧天,雷電交加,神光閃爍。

喊殺聲震耳欲聾,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倒下,屍體橫陳,血流成河。

梨落只是冷眼看着,就像過去這些依仗着先天法力的神魔冷眼看着人間慘死時一樣。

然後她拿出紫摩诃收集魔族精血。

這場戰鬥打了三天三三夜,不,應該說重傷的魔铘撐了三天三夜。

曾經張狂不可一世的魔尊,如今身受重傷,根本不是玄武大帝的對手。

魔铘被迫關閉了魔界入口,争分奪秒地開始療傷。

那天,孟玲珑借用恢複了一點點的靈力,從禁室跑了出來,一聲阿晔,狀似擔心地闖進了魔铘的寝室,然後楚楚可憐地看着他,親吻他,趁着他意亂情迷之時,用自己煉做的匕首紮進了魔铘的心髒。

“賤人!”

孟玲珑受了魔铘一掌,如斷了線的風筝一樣撞在了牆壁上。

神魔相生相克,更何況孟玲珑存了同歸于盡的死志,用的是自己的神骨煉制匕首。

沒了神骨,她死,他也會死。

“你這個賤人!你簡直是瘋了!”

魔铘破口大罵,“本尊對你如此之好,你不知好歹就罷了,居然趁虛而入,恩将仇報。”

“哈哈哈。”孟玲珑倒在地上,一邊吐血一邊笑,“你對我好?你把我賣給賭場,把我們的孩子賣給人牙子,還指使人陷害祈天,污蔑他殺了爹爹,利用我殺了祈天,像你這種卑鄙無恥,喪心病狂的人早就該死了!”

“你個瘋子。”

魔铘根本不知道孟玲珑在說什麽,他只覺得是孟玲珑瘋了。

是孟玲珑太愛祈天,所以現在後悔了。

她後悔殺了祈天,所以要殺了他給祈天報仇。

魔铘試圖去拔身上化作匕首的神骨,可是神魔相克,他身受重傷,神骨又直插心髒,他怎麽拔得出來。

就如同當初被四象環玲貫穿身體的每一寸肌膚,身體裂開密密麻麻的蛛網的祈天一樣,魔铘的身體也開始裂出一道道細小的傷口,然後金光從體內滲出,傷口一點點地擴大。

神骨的力量一寸寸吞噬着魔铘身上的魔氣。

第一次,身為魔尊的魔铘有了恐懼。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魔氣的喪失,感受到自己身體被一點點地掏空,死亡,窒息,痛苦,恐慌……他拼命地想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可惜,毫無作用。

終于,魔铘的身體化作一層層的細沙……

魔戮感受到魔铘氣息的消失,沖了過來。

一眼看到已經快消逝一半的魔铘身上插着的同樣消失了一半的神骨。

“哥——”

他哀痛大喊。

沒用了,徹底沒用。

魔铘消失了。

神骨與魔根,相生相克,同生共死。

孟玲珑也死了。

罪魁禍首死了,魔戮瘋了。

他的仇恨無法宣洩,他的痛苦急需出口。

是那個假裝逃婚的賤人殺了他哥。

是天界的陰謀。

是天界殺了魔尊!

他要報仇,要殺了他們!

魔戮本就有勇無謀,好勇鬥狠,這下沒有能牽制他的人,更加瘋狂,更加無所顧忌。

他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不在乎受傷,不在乎死亡,不在乎任何人。

他只要報仇。

天界迎來了最史無前例兇狠的反擊。

魔戮就像一頭發狂的猛獸,就算是t死,他也要咬下天帝天後身上一塊肉再死。

緊接着魔界在外的人逐漸回來,魔谶更是心機深沉,陰毒狠辣,最善兵行險招。

魔界和神界打得那叫天昏地暗,曠日持久。

梨落都看膩了,尤其,死這麽多神魔,紫摩诃都已經滿得不能再滿了。

尋了個神魔還在打的時機,梨落和司命在忘川見面,司命将集滿了的黃神隐也給了梨落。

司命忽然湊到梨落耳邊,清冷的聲音帶了幾分意味深長,“這是命理盤操控的咒語……”

随着咒語念出,司命忽然出手,擰動梨落手裏的命理盤,“這一次就去早一點吧。”

命理盤一動,梨落身形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金針射出,司命閃身躲開,金針還是擦着她的耳垂而過。

叮!

耳環掉落地上。

司命摸了摸耳垂上的鮮血,挑眉一笑,真是到最後一刻也不放松警惕啊。

轟。

金針插入司命身後小山。

山頂劇烈爆炸,整座山足足被夷平了一半。

司命身子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這是警告。

下不為例。

……

無涯追擊皿海魚妖地時候受了傷,玄蓮和其他弟子将無涯帶回了枉夕山,用續魂珠續命,直到李渡風從閉關中出來,運功為他療傷。

療傷三月,皇上召見又給耽誤了。

等無涯傷好,告訴李渡風,孟家有自稱枉夕山的人幫忙除魔,李渡風一步千裏來到京城,梨落的屍身已經入棺了。

杜梨花知道梨落只是離開了,棺柩裏沒有她的妹妹,卻還是哭成了個淚人。

皇上感念梨落是為了救他而死,對杜梨花格外款待,又賞賜了許多田産地契。

杜梨花再三感謝,然後按照梨落所說請求離開皇宮。

她說:“父皇,我想回湯餅鋪,那是我和二丫頭一起生活過,經營過的地方,我想回去繼續賣湯餅,就像二丫頭還在時一樣。”

“唉……”

皇上長長地嘆息,梨落已死,杜梨花只是一個普通廚娘,很多秘密已經無從考究了。

皇上下了放杜梨花出宮的聖旨。

出宮那日,皇後也送了杜梨花許多東西,皇後拉着杜梨花的手說道:“本宮明白你的心情,本宮也有女兒。梨落那小丫頭可愛的很,才八歲,是你一手帶大的,對你而言,和女兒沒什麽區別。梨花,你且去湯餅鋪緩緩悲傷,以後得了空,記得來宮裏看看本宮。本宮和皇上既然認了你為義女,你就是本宮的女兒。”

“嗯,謝謝母後。”

杜梨花垂淚拜別。

很快,湯餅鋪又開了起來,紅薯也經由各地官府推廣到了農間。

杜梨花還是會種一些紅薯烤來售賣,馬天炮他們還是會來吃,豬肉鋪還是會給湯餅鋪留下最好的一塊肉做澆頭。

除了少了一個人,一切都一樣。

直到那天,黎武安牽着一個九歲的女孩走了進來,笑着說是她女兒。

小姑娘才九歲,眉宇之間已經有了英氣,舉手投足都是一個小黎将軍的模樣。

小姑娘年齡小,好奇心重,總會問杜梨花這個是什麽,這個是怎麽做的,湯餅為什麽要加這個,時間久了,杜梨花和小姑娘就熟悉了起來,感情越來越好,也漸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

李渡風在湯餅鋪吃了三次面。

第一次,是在皇上接見後,來到湯餅鋪,詢問梨落的事情。

杜梨花沒說梨落走前給她看的前世,只說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李渡風也沒有揭穿,安靜地吃着面。

皇上被擄時,姐姐當時只八歲。

八歲的身子還太小,其實很多操作都不方便。

以姐姐的法力,明明可以留一個虛體,以本體還擊,解救陛下,但是她沒那麽做。

因為,她要一個正式離開的理由。

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都能接受,讓杜梨花可以放手的理由。

八歲的孩子,法力太強會招來忌憚。

只有她死,能結束一切。

只有這樣離開,杜梨花可以全然接受。

“味道還好嗎?”杜梨花送上一碟小菜,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沉香味。

李渡風淡淡一笑,“很好吃,可以教我嗎?”

“你想學啊?”

“嗯。”李渡風眸光流淌着淡淡月華,他笑道:“我有個姐姐,很喜歡吃湯餅,不過她現在不方便過來,我想以後做給她吃。”

杜梨花擡眸,打量着李渡風,烏黑如墨的長發,如絲綢般柔滑,身姿挺拔,眼眸清亮,融着淡淡柔光。

她展顏一笑,“好。”

“多謝。”

杜梨花帶李渡風到火爐前,從和面開始教李渡風。

許久後,杜梨花忍不住感嘆道:“你做的比我家二丫頭的好吃多了。我看二丫頭就是故意氣我,明明步驟方法都一樣,做出來味道就是差一點。”

“是嗎?”

李渡風打趣道:“我姐姐也是,明明方法都是一樣的,加的香料也一樣,但是她做的瑤花餅味道總是很奇怪,我也一直以為她是故意的,現在看來,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天生不通廚藝之道。”

“那真是巧了,要我家二丫頭在,一定能跟你姐姐當朋友。”

“是啊。”李渡風笑着将面條下進滾燙的開水裏。

和杜梨花學會湯餅後,李渡風又去了孟家。

孟府內,孟父正在訓孟安好的丈夫邢止。

孟父将奏折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看你都寫的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要不是王大人和本官關系好,把你這奏折攔了下來,你現在早沒命了。”

邢止跪在地上,“父親,我無錯。”

“你還知錯?”孟父氣得指着邢止的手都開始哆嗦了。

邢止說道:“父親,我雖然經由王大仁的推薦,已經入朝為官,但是并不代表着我認同舉薦這種風氣。”

“你不認同,你想幹什麽?謀反嗎?”孟父罵道。

邢止雖跪着,卻目光堅韌,誓不退讓,“父親,我也是貧苦家庭出生。甚至我的出身,還算與貴族沾親帶故,母親還有積蓄送我拜師讀書。但是其他人呢?和我一起拜師讀書的一共有十二位。大多都是家境貧寒,時至今日,只有我一人,依靠着父親人脈,娘子照顧,獲得舉薦,求到了一官半職。

但是,父親,和我一同讀書的十一位學長學弟們,并不比我差啊。他們之中,比邢止優秀的大有人在。何以,他們苦讀半生,卻因為沒有門路,只能抱憾終生?這不公平。我上書陛下,希望朝廷可以效仿行武堂選拔将士一級一級考試,以确定的标準考核選拔出最适合最優秀的官員。敢問父親,這有何錯?”

“你……你……”

孟父氣得胃疼。

這混賬東西還敢問他有什麽錯?

試問一下,如果天下讀書人都一級一級地參加考試,選拔當官,那他們這些官員在天下讀書人心中還有什麽價值?

依附于他們的宗族又該怎麽辦?

“你給我跪着,不跪到天黑不準起來。”

孟父剛訓完邢止,聽見李渡風到了,立刻出去迎接。

孟安好趁這個機會,過來看望邢止,“你說說你,說幾句軟話哄哄爹爹,把事情糊弄過去,爹爹與不至于罰你罰這麽重。”

邢止固執地說:“我無錯。”

孟安好:“……”她這夫君,哪兒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

邢止目光落在孟安好身上,瞬間變得可憐巴巴起來,完全沒有了剛才和孟父對峙那鐵骨铮铮的樣子。

他問:“你也覺得我錯了?”

邢止話裏是問,眼神卻仿佛在說不許說我錯。

孟安好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是是是,我的夫君邢止一點錯都沒有。他只不過是為同樣貧苦的天下學子發聲,是為大盛提供了一個更好的選拔人才的方法。只有天下人才都得以發揮自己的能力,大盛百年基業才能再創輝煌,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你笑話我?”邢止說。

“我沒有。”

“你有。”

“我真沒有。”孟安好笑了笑,正色道:“我是真心的。”

孟安好說道:“真的,我的好夫君,我是真心的支持你。我知道你是對的。只是你不只是需要我的支持,還需要皇上的支持。”

廢除舉薦制度,轉變為考試選拔,是掘世家大族的根,父親作為世家大族中的一員會反對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朝堂官員要麽是世家大族,要麽是依附于世家大族的人,盤根錯節,奏折一旦遞上去,怕是反對的聲音如山洪暴發,不可收拾。

這還僅僅只是動了一點人才選拔制度。

按她所想,她甚至希望女子也是參加考試t,出将入相,就像行武堂。

可惜,行武堂太獨特了。

行武堂一開始是被孤立和邊緣化的,真正發揚光大是在大盛戰亂的那幾年,因為群雄逐鹿,需要打仗,需要人才,所以行武堂裏的女子才有了可以發揮才能的機會,因為世家大族們沒有精力和實力去操控戰場,才讓黎将軍站穩了如今的地位。

但,哪怕是到今天,黎将軍已經貴為将軍,行武堂裏的女将士要出頭,仍舊比男子要難許多。

世家大族不會允許女子參加考試,這比放開寒門讀書人的晉升渠道還難。

邢止看着孟安好,喉結滾動,“你若是男子,多好。不不不,你還是不要當男子了,你若是男子,你我就做不得夫妻了。”

孟安好白了邢止一眼。

她若真是男子,憑借孟家家世和這麽多年的精心培養,一封舉薦信,早當官了。

李渡風詢問了孟父許多關于當時鏟除妖神的事情。

孟父問李渡風:“先生,世間真的有妖神嗎?”

“孟大人,你相信我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嗎?”李渡風不答反問。

孟父一時迷茫。

李渡風笑了笑,起身告辭。

李渡風第二次去湯餅鋪,是杜梨花成親。

馬天炮天天到湯餅鋪吃飯,和杜梨花日久生情,卻又自卑自己還沒有建功立業,配不上杜梨花一直不敢告白,直到他已經正式在軍中有了職位,這才大着膽子向杜梨花告白。

兩個人兩情相悅,很快就将婚禮提上了日程。

皇上和皇後還專門給杜梨花添了十幾箱的嫁妝。

将軍府,朝廷官員都送來來了賀禮。

李渡風除了送上賀禮和瑤花餅,還送來了瑤花。

在花轎走過的一路上,無數承載着祝福的瑤花花瓣從天而降,漫天飛舞,美不勝收。

李渡風在京城呆了幾天,待離去時,再度路過孟府。

此時,邢止在被阻攔了幾年後,還是将奏折偷偷遞給了皇上,皇上很是贊賞,但是遭受到了世家大族的強烈抗議。

皇上幾經思量,與各大臣商議後,最終決定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選授大中正,各州郡分別推選小中正,士人由這些大、小中正考核後,交由吏部分配。

然後再慢慢綢缪如何給寒門更多機會,這比梨落所知的時間提早了好幾百年。

雖然,皇上的決定暫時中和了從下而上的考核和世家大族之間的矛盾,但是還是動搖了世家大族的利益根基。

皇上惹不起,支持這一方案的丞相和其他貴族也惹不起,沒辦法,世家大族于是将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到了第一個提出這個建議的邢止身上,邢止被貶官邊塞。

如今,邢止已經收拾好東西裝入馬車,和孟安好帶着孩子準備踏上出京的路了。

邢止歉疚地對孟安好說:“抱歉,連累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孟安好笑容燦爛,絲毫看不出落寞:“剛好,我從以前起就很向往邊塞風光,夫君,這次我們一家能夠盡享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了。”

“好。”邢止也振作了起來,“到時候,我陪夫人騎馬,射箭,打獵。”

兩人說着,就要出發,孟經綸跑了過來,扔給孟安好一個包袱,裏面裝滿了銀票,孟經綸當年被蘭新搓磨得太慘,至今心有餘悸,加上性子太軟,壓根兒不适合當官,孟父曾經也是拼了命地想托舉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可惜實在沒托起來。

不過孟經綸倒是想得開,樂得做個富貴閑人。

孟經綸對孟安好說道:“姐姐,父親說,皇上心明如鏡,知道姐夫的委屈,遲早有一天會找機會,将姐夫調回來的。”

孟安好愣了愣,父親這是也想明白了?

“好。”孟安好應了一聲,“小弟,來日回來,我和你姐夫給你帶邊塞特産。”

說罷,車夫一鞭子打過去,馬車緩緩駛向未知的遠方。

孟經綸在後面一直揮手,直到馬車連影子都已望不見。

李渡風看向邊塞方向,這幾年皇上戰場落下的舊疾發作得越發頻繁了,邢止夫妻能否熬到調令,難說。

李渡風收回視線,正欲離開,身子突然被撞了一下。

十四歲的少年身材瘦小,如竹竿一般。

一個男人沖了過來,抓住他,“你個小賊,還敢跑。”

少年拼命地掙紮,“我不是賊,我沒有偷東西。”

男人從少年身上掏出一個巨大圓潤的珍珠,“你敢說這不是你偷的?像這等大小圓潤透亮的珍珠,一般都是官家的東西,哪裏是你一個窮小子能有的?”

“我沒有,這個真的不是我偷的。”男孩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兩只纖細的手臂也被勒出了紅痕,看着不像說謊的樣子。

李渡風開口打斷兩個人的争論,“怎麽回事?”

男人看李渡風風度翩翩,衣着不煩,不似普通人,立刻斂去臉上的戾氣,畢恭畢敬道:“這位大人,這小東西不知道偷了哪家大人府裏的珍珠,跑到我們當鋪來換錢。掌櫃的把珍珠認出來了,讓我抓他報官。沒想到這小賊一聽報官,還敢跑。”

“我說了!我沒偷!”少年大喊,“我娘說,這是一個很厲害的神仙姐姐放在我身上的,是很厲害的東西,可以保佑我平安,我娘生病了,沒錢買藥,我才想着把它賣了。”

“你還敢狡辯!”

男人說着舉起手就要打人,李渡風攔住男人,伸出手,“珍珠給我看看。”

男人眯着眼上下掃了李渡風一眼,将珍珠遞了過去。

李渡風接過珍珠,對着珍珠施了個法,這種千年難遇的珍珠,自身就有靈氣,能借用一二窺得過去之事。

珍珠身上瑩光閃動,當日畫面便出現在三人眼前。

金色的焰火在黑暗之中炸開。

女子将珍珠放在九歲男孩的懷裏便走了。

畫面就只有這麽多了,這已經是珍珠所能承載的極限。

少年大喊,“那就是我,抱着我的是我娘親。”

李渡風看向男人,“他沒有偷。”

男子嘴巴張大,仿佛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法術。

這是神仙嗎?

他親眼見到了法術。

“對對對,仙人說不是就不是,是我錯怪這位小兄弟了。”男人再三道歉,這才離開。

少年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李渡風垂眸看着珍珠,問道:“如果你不介意,這珍珠由我買下如何?”

李渡風拿出兩張銀票。

峰回路轉,少年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真,真的?你真的要買它?可是當鋪說這珍珠只值三十兩,值不得這麽多錢。”

“有些東西看緣,我與你,與它有緣,多少也是值的。”

雖然他不知道少年和姐姐之間有何緣分,不過姐姐當日贈珠,應該就是這麽想的吧?希望珍珠能讓這個少年日後的日子過的更好一些。

李渡風溫柔地看着少年,将銀票放入他的手裏。

少年拿着千兩銀票感覺自己跟做夢一樣。

這珍珠剛才那當鋪還只肯給他三十兩銀子,現在仙人直接就給了他一千兩。

一千兩啊。

他就是做一輩子工也賺不到這麽多錢啊。

這下娘親有救了。

“謝謝仙人,謝謝仙人。”

少年拼命感謝。

……

李渡風第三次去湯餅鋪,是在杜梨花生命的最後。

此時的湯餅鋪早已不是曾經經營的樣子,被改造成了慈善堂,免費供應窮苦人家湯餅。

杜梨花只是每個月過來一兩次,後來歲數大了,身子骨脆,就不怎麽來了。

大概是人到最後會有感應,杜梨花最後去了很多地方,很多擁有她和馬天炮,和孩子們,和将軍府記憶的地方。

最後的最後,她來到了湯餅鋪。

“二丫頭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

杜梨花被孫輩們扶着,摩挲着周圍的一切。

大家早知奶奶有個早早離去的妹妹,此時杜梨花提起,只當她是老了,糊塗了,忘記妹妹已經死了,才會這麽說。

大家也順着杜梨花,“應該也過的和奶奶你一樣好。”

“二丫頭性子倔,廚藝也不好。不知道成親了沒有,我給她的嫁妝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給出去。”

“一定早早的給出去了,也和奶奶您一樣,子孫滿堂,幸福一輩子。”

“你們就會哄我。”杜梨花笑着,皺紋擠在了一起。

幾日後,杜梨花于睡夢中離世,享年87歲。

枉夕山的霧,枉夕山的風,枉夕山的日升日落。

李渡風于山中舞劍。

這一次,他不再如上次送走瑜花一般傷感了。

因為,他确信了。

确信,總有重逢時。

……

茅草屋內。

梨落渾身發燙,t身子發軟。

屋外,中年男人和女人正在商議着什麽。

男人說:“實在不行,把大丫賣了,換點錢回來。”

“可她就一個丫頭,賣也賣不了多少錢啊。”女人語氣帶着憂愁。

“你是不是舍不得?”男人一聽女人推诿的話生氣了,“你別在這裝,咱狗蛋病了,等着藥救命,不賣她,難道看着狗蛋去死嗎?”

聽到這話,女人不做聲了。

過了一會兒,女人開口道:“那丫頭也生着病,怕是人牙子不會給多少錢,咱得想個辦法。”

“這樣,待會兒出門後,把丫頭帶到河邊,讓她去裏面泡泡再出來。這剛開春,天氣還沒變,冷得很,河水也冰,泡一泡身體的溫度就下來了。”

“行吧,這是你要做的。”

女人嘀咕了一句,和男人轉身進了屋,“大丫?”

“大丫,大丫……”

兩個人一邊叫着一邊找,整個屋子就那麽點兒大,一眼就能看完,哪兒有人呢?

“孩他爹,大丫不會知道我們要賣她跑了吧?”

“死丫頭!”男人罵了一句說道:“這就一條下山的路,她還病着,跑不遠,咱們現在就追來得及。”

“嗯。”

說着,兩個人往唯一的路跑了過去,一副不把梨落抓住不回來的樣子。

梨落站在屋頂捏了捏眉心。

原來是這一世啊。

這一世的她是山裏楊家的大女兒,下邊有個弟弟。

家裏窮,弟弟生了病,沒錢治病,于是爹娘把她賣給了人牙子。

人牙子又把她和買來的一群丫頭轉手賣進了常平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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