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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程冬爺爺奶奶是天黑盡了才過來接人的。老兩口身子骨還硬朗,打着手電找來的。

還沒進院子,手電就照進來,朝裏面喊。

“小殊,冬冬在你這啊?”

正坐在堂屋凳子上玩橡皮泥的程冬,一聽到聲音,立即爬下凳子,滿臉開心朝外跑,差點讓門檻絆一跤。

“奶、奶!”

程冬跑着撲進院子裏的老人懷裏,揪着她身上的圍裙,“哥哥好,哥哥給好吃的。”

程冬奶奶摸摸他的頭,看向程殊,“又麻煩你了,我們出門的時候說了讓他在家看電視,他自己跑出來,這……”

老人面露難色,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程殊端了桌上一碗西紅柿,塞到程冬懷裏,“不礙事,反正周末我不上學,他喜歡來就讓他來呗。”

“喲,這不能要!你留着自己吃。”程冬奶奶連忙要把碗遞回去,結果沒拿着,被程冬護在懷裏緊緊的。

“這孩子,你看看護食得很。”

邊上程冬爺爺從口袋裏摸了幾個山上摘的楊桃,“給你吃,剛才山上摘的,新鮮。”

程殊接過來,笑着說:“我小時候也護食,哪有小孩不護食的,除非有得分,知道分了還有。”

“您回吧,這多晚了,你們才從山裏下來,趕緊去歇着。”

“那我們回了,你進屋去吧,今年高三了,可別耽誤了。”程冬奶奶嘆了一聲,想說什麽,發現堂屋裏又出來一人,有點驚訝。

他們家跟程殊家親戚,就算是遠了點,但總歸是知根知底,走出來的人一看就是生人。

“家裏有客啊?”

程殊回頭,看見梁慎言,解釋說:“城裏來玩的,被我爸撿了個便宜,住一段時間。”

程冬奶奶一聽,臉上沒了擔心,點點頭,“現在城裏人就喜歡往鄉下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

程殊笑:“圖個新鮮、清淨,還有空氣好。”

程冬爺爺背着手,握着一根老式煙鬥,“走了走了,你問起來沒完沒了的,小殊心裏有譜,啰裏啰嗦,趕緊回家。”

程冬奶奶瞪他一眼,正要彎腰把程冬抱起來,就被老頭拉開,煙鬥塞她手裏,自個把小孩背起來。

“你那腰不要了?抱回去能在床上躺一天。”

“你行你行,這輩子除了嘴硬一點本事沒有。”程冬奶奶樂呵一笑,跟程殊揮手,“進屋去吧,夜裏外面涼,我們回了。”

她拍了下程冬胳膊,“跟哥哥說再見。”

程冬趴在爺爺背上,胳膊環着脖子,笑眯眯跟程殊說:“哥哥再見。”

說完,看見梁慎言還在院子裏,努力揮胳膊,“大哥哥也再見。”

誰也沒想到程冬會跟梁慎言也說再見,程殊瞥了一眼,正打算說話,就聽梁慎言給了回應。

“再見,下回來玩。”

梁慎言說得自然,誰也沒覺出不對勁,他跟程殊說了聲,“我回房了。”

等兩老一小離開,程殊在院子裏站着消食,琢磨了下才反應過來,梁慎言這話聽着怎麽跟主人一樣。

當事人已經回了房間,他想追責也沒辦法,只能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伸了個懶腰,鑽進廚房裏收拾。

等收拾完出來,直接進了房間。

他雖然學習成果不怎麽樣,但該做的事他從來不偷懶,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多一點都不再學。

手機放一邊,埋頭寫作業到十一點,進度條百分之七十,就物理是一道大題都沒寫,屬于是看了答案都寫不出解題過程,看了過程公式也理解不了怎麽就能那麽推算。

一頭黑亮細軟的頭發,被抓得炸了毛,跟鳥窩一樣。

草稿紙又作廢了一頁,心裏的煩躁在聽到外面傳來程三順罵罵咧咧聲音時,達到了巅峰。

他探身拉開窗簾朝外喊,“你回來的時候動靜能不能小點?我怎麽寫作業。”

程三順輸了牌,正心煩,站在院子裏叉着腰就開罵,“你還學習呢?學了半天連大學都考不上,當初讓你去打工養家,張叔楊嬸非得勸我讓你上高中,就你這成績,還不如去打工。”

“你還知道大學?別是麻将大學吧,你這學得也不怎麽樣,今晚又送了多少給別人?”

程殊嗆回去,“別改天讓人找到家裏來,讓我去麻将館贖人,丢不丢人,一把年紀幾十歲了。”

“你個兔崽子,就這麽跟你老子說話?”程三順抄起鞋,擡手往程殊房間窗戶扔,“老子給你吃給你喝,說你幾句你還不樂意。”

“砸壞了要錢修。”程殊拉上簾子,坐回椅子上,看了眼作業題目,想了幾秒,草稿紙一扔,關了房間燈,脫衣服躺床上。

寫不了一點,愛怎麽怎麽樣吧。

院子裏程三順還站在那兒罵罵咧咧,連隔壁家的狗都被他吵醒,叫了幾聲,又給他罵了幾句。

一人一狗,半夜吵得不分上下。

等清淨了,程殊心裏那股悶氣也散了。

他和程三順的父子關系,估計這輩子都和諧不了,能說上三句話不吵起來,那是燒了高香。

聽了一會兒,聽到洗手間那邊有動靜,然後關門進門,過了十幾分鐘終于安靜下來。

程殊玩了會兒手機,沒一會兒就困。

他不怎麽喜歡玩手機,如果不是真沒事做,都不怎麽刷。班裏那些男生喜歡打的游戲,他也不怎麽玩,所以跟他們沒話題。

手機放枕頭邊,他翻了個身,正好對着隔斷,突然才想起來,隔壁房間還住了個人。

但也就想起來這件事,沒別的心思。

畢竟人都住進來了,他跟程三順父子不和的事想瞞也不瞞不住,還不如早點知道有個心理準備,萬一哪天打起來了,不至于吓到。

但隔壁的動靜,也太安靜了。

程殊沒想太多,心想梁慎言說不定是感情受挫,被人橫刀奪愛,或者是被父母拆散,出門散心來的。

躲債,怎麽不能是躲情債了。

周末連隔壁家養的公雞打鳴都知道放個假,偏偏程三順一門心思在麻将桌上,起了個大早。

他自己起了不要緊,穿了件新買的短袖,換了條幹淨的褲子,端着大茶缸敲開程殊的門。

“起來,老子餓了。”

程殊周末習慣睡個懶覺,所以鬧鐘關了沒響,聽到嘭嘭嘭的敲門聲,起床氣大得半點藏不住。

“鍋碗瓢盆就在那裏,你自己有手有腳,不會弄啊?”

“你小子上個高三了不起,你就是上天了也得先給你老子做飯。”程三順扯着嗓子說:“弄了吃的再去睡。”

程殊那點睡意被吵得半點全無,一臉郁悶爬起來,拖鞋在地上踩得啪啪啪的,“吃吃吃,煮碗面那麽費勁兒,我沒出生前你怎麽活的?”

“那不還有你媽。”程三順說得自然,看了眼程殊,從口袋裏摸出幾張錢,“該交書本費了吧?拿去交了。”

程殊打了個哈欠,接過來揣口袋裏,“你怎麽知道?”

“昨天打牌的時候你楊六叔說的,他家樹苗周五回家就要錢了。”程三順端着茶缸溜達到院裏那顆石榴樹下坐着,藤椅是以前程殊爺爺編的,結實耐用,都快二十年了還沒見壞。

“你要考上大學,我就加蓋一層,留着給你娶媳婦用。”

“得了吧,還加蓋,你少抽點煙,省點煙酒錢,留着養老吧。”程殊走到廚房,“吃面?”

“随便弄點,今天約好了去玩點別的。”程三順那點正經維持不到三分鐘,立即露出原型。

程殊聽完皺起眉,扭頭看他爸一眼,“我去麻将館贖人已經很不像話,別過幾天我要去鎮上派出所看你。”

鄉鎮人少地方小,但有些人膽子一點不小。

沾點錢的事,有的人什麽都做得出來,前幾年就有一男的賭輸了,一把火燒了別人家。

“小兔崽子,盼你老子一點好。”程三順瞪他一眼,揭開茶缸蓋子喝了口,“就是打牌,你以為我能幹什麽?”

程殊一聽還是打牌,沒再多說,“最好是。”

打就打吧,輸了就能老實在家裏待幾天。

吃過早飯,程三順溜達着要出門,見程殊要回房間,眼睛往隔壁房間看了眼,湊過去拉住他。

“他雖然給了房租,但沒給別的,他住他的,吃的你可別太講究。”

程殊哈欠打了一半,聽出他爸的意思,笑了,“那你收了人多少房租,之前那麽客氣,今天就轉性了?”

“一碼歸一碼,人家又不缺那幾個錢,咱們家可缺呢。”程三順壓低聲音,“人傻錢多,不然能住我們這裏?”

程殊覺得他爸現在比較像人傻錢多,牌桌上輸的,要攢起來,他們家也能脫貧了。

“你管那麽多,人家是租客,給了錢,該怎麽樣怎麽樣。”

說完懶得管程三順的嘟哝,進房間關上門,往床上一倒,誰也不想理。

過了半小時,他聽到有人敲門,以為是程三順去而複返,不耐煩道:“你煩不煩?都說我知道了,一天你要敲幾遍門,他就一房客,花錢住着,能有什麽——”

“打擾一下,是我。”

梁慎言站在門外,手裏拿了一個盒子。

程殊差點咬到舌頭,飛快爬下床走到門口,拉開門對上梁慎言平靜的眼神,有點哽,“我以為是我爸。”

梁慎言輕搖頭,把手裏的盒子遞上去,“之前看你桌上沒臺燈,正好我用不上,給你用。”

程殊愣了愣,沒接,“謝謝,但我——”

梁慎言沒讓他拒絕,“是昨天你陪我去買東西的謝禮。”

“你不收,那我再想想換別的。”

程殊有種被人逼到懸崖邊上的難受勁兒,糾結了下伸手,“那我借用一陣,等你走的時候還你。”

這回梁慎言沒再堅持,“嗯”了一聲,“你加油寫,争取幾天少錘幾下桌子。”

程殊:“……”

靠,就說了他爸不靠譜,隔斷的隔音效果跟紙糊的一樣。

別下回他換個衣服,梁慎言都能聽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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