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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段尋問道:“今年還是掌門領隊嗎?”

林掌門是金丹中後期,門派裏修為最高的人,但放到外面還不夠看的。

如果林何出去了,那門派裏留下的只有一個金丹初期,林何的兄長林裘。其餘幾個比較厲害的也只是築基後期,和段尋的修為相當。

——是個好機會。

段尋咳嗽幾聲,道:“我可能無法動身。”

白雲起了然:“段哥,你好好養身體吧,修煉要當心啊。”

他嘀咕着:“好可惜,今年還想和你結伴出去玩呢……”

段尋一笑:“以後還有機會。”

等桃源仙門亂成一盤散沙,可以問問白雲起願不願意離開這裏。

天色已晚,白雲起又聊了一會天,就告辭了。

段尋感覺好的差不多了,換上一身幹淨清爽的新衣物,就拿上竹竿出門了。

夜風吹來,拂去燥熱。白天和黑夜對段尋來說只是溫度的差別,他低咳幾聲,下了地牢,遠遠地看見了紅色的蕭淩風。

蕭淩風正蹲坐在欄杆邊,似乎在向段尋的方向看。

段尋放下食物,一手拄着竹竿,微微後靠在牆壁上,等蕭淩風吃完。

但過了幾秒都還沒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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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低頭。

“怎麽不吃?”

蕭淩風沒有扒拉碗,他抓緊了欄杆,從縫隙裏向外探。

“你、奇怪?”

他總覺得今天的段尋聞起來不太對勁,和平時不一樣。而且按理來說,他有中午和晚上的兩頓飯,可是今天只有晚上有飯。

蕭淩風得出結論:段尋出事了。

“你怎麽了?”

“被欺負了?”

段尋輕笑一聲,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吃你的飯去。”

蕭淩風執着地擡頭,視線直戳段尋。但這個男人的表情和以前一樣。

蕭淩風盯了一會,看不出什麽,低下頭捧着碗開始吃飯。

他吃得飛快又幹淨,吃完後主動把碗從小口遞了出去,等段尋倒上牛奶。

段尋直接把碗拿走了:“明天見。”

蕭淩風:“?”

蕭淩風:“我的奶?”

段尋說:“小狗崽才吃奶。你長大了,吃什麽?”

這麽有勁,一口把他咬到發燒一整天,喝什麽奶?

*

段尋白天睡夠了,幹脆在門派裏散散步,恰好撞上忙了一天的林管事。

林管事全名林修,是林何的弟弟,築基期。小門派裏任人唯親,連個管事都是“自己人”。

林修今天主要發布出行的通知,開始着手清點派內物資。

段尋上前一步,行了個禮,道:“林管事,我修煉時出了岔子,身體不适,可否退出此次出行?”

林修哈哈一笑,爽朗得過頭了:“這有什麽問題,你好好休息去吧。”

他拍了下段尋的肩膀:“你是掌門面前的大紅人,後生可畏啊。”

大紅人?

段尋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避開了林修還想再搭上來的手。

“多謝林管事,晚輩先告辭了。”

大紅人是什麽說法?他平時也沒察覺到自己在門派裏有特殊待遇啊。

段尋和林何,一個早年流浪如今剛邁入仙途的瞎子、一個占據一方的門派掌門。

這樣的兩個人,能有什麽關系?

段尋敲敲系統:[給我這具身體的全部詳細資料。]

十幾分鐘後,段尋翻閱完畢,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

“段尋”的身份很簡單,十六歲前一直在流浪,十六歲那年遇見一位仙人,見段尋有仙緣,點化他入了門。之後便來到桃源仙門,至今過去了四年。

哪裏出了差錯?那個仙人?還是這個門派?

[系統,段尋是怎麽死的?]

[抱歉,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我并沒有在觀察他。推測出的數據顯示,他因修煉時經脈逆行而死。]

段尋來了點興致:[你在觀察多少個世界?你做不到全知全能?]

[無可奉告。]

不回答有時候也是一種答案。

段尋換了個話題:[我現在的身體沒有問題吧?]

[在您來到這個世界時已經完成重置,恢複到死亡前的狀态。]

只能恢複到死亡前的狀态。這意味着,如果身體以前有什麽問題,依然存在。

段尋有點明白系統的作用了。

把所有世界看成一個個大型游戲,系統就像管理員,修複bug,确保游戲按照主線推進。

“段尋”的意外死亡就是一個bug,所以系統找到另一個段尋補救。

[你可以重置肉|體,不能重置靈魂?也就是說,你無法複生。]

[除了母親,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創造出新的生命。]系統說,它有問必答,貼心地給段尋舉了一個例子。

[在你之前的那個世界,你的狗死了,但沒有完全死,它的靈魂在短時間內依然存在。重置,即複生的必要條件,肉|體和靈魂同時存在。]

[死亡面前,萬物平等。靈魂能存在多長的時間,不取決于物種,取決于它們本身的特性。]

段尋問道:[那些消失的靈魂去了哪裏?]

系統一時沉默,數秒後,它的聲音悠遠地回響,像空山裏鳴起的鐘聲:[來時是碎片,在母體中長成,去時亦是碎片。]

從來路來,往去處去。

段尋表示:請不要做謎語人。

但系統沒有反應,像是預料到段尋問完問題,已經下線了。

段尋總結了一下疑點。

一、這具身體可能有暗疾。

二、死因成謎。

三、所謂林掌門面前的大紅人。

很好,一個也沒得到解答。第一個急不得,第二個總歸和這小門派脫不開關系,也許和三有關聯。

段尋決定先驗證第三個疑點。

*

一月餘,一個兩鬓泛白、眼露精光的中年男子正坐于主殿。

他正是掌門林何。

林何樣貌端正,氣宇軒昂,只有泛白的發絲暴露出他修為難以精進、即将步入大限的事實。

他坐于高位,掃視人群,看到那幾個年紀輕輕的弟子,怎能甘心?

這次前往虹洲蘭水城,除了交換物資,他還想淘點寶物,最好再來一個像他在地牢裏關着的寶物。

段尋坐于下方,微微仰頭,主位上的林何是他在門派裏看到的,最凝實的人。

他的主體是藍色,混雜了一點點綠色,往外散發了很淡的顏色。

雄渾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是林何在說話。

“又是三年,我派弟子刻苦修煉、大有進益。後天動身蘭水城,一不可過分張揚、目中無人;二不可在凡人面前辱沒我派風姿,畏手畏腳。”

在修仙者面前裝孫子,在凡人面前作威作福。

彙報完門派內的基本事務,仆役們流水般端上食物。

菜肴的香氣、酒水的味道一股腦填滿了主殿,竟然還有絲竹管弦之聲、歌女婉轉的嗓音。

段尋等到人們三三兩兩散去,手持酒樽,走向了林何。

“恭賀掌門出關。”段尋敬酒,一飲而盡,“弟子身體不适,恐怕無法随隊出行蘭水城了。”

林何道:“這有什麽,賢侄身體不适,便不要飲酒了。”

他嘆道:“你的眼睛也是可惜,此次出行,我再為你尋一尋天材地寶。”

“多謝掌門。”

段尋和林何閑聊幾句,發現他的語氣平靜又慈愛,對待段尋頗為真誠,倒真像是一個關心後輩的長者,應了那句——“你可是掌門面前的大紅人”。

大紅人,卻是普通弟子,如白雲起也不知道的隐秘關系。

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呢?

不論什麽原因,真關心假關心,一試便知,就從秦遠下手吧。

*

秦遠把困獸索勒在蕭淩風的脖子上,得意一笑,用力一扯,然而蕭淩風紋絲不動。

他沒反應過來,皺着眉頭,又使勁扯了一下。

段尋笑道:“師兄,怎麽拉不動?”

秦遠撇下嘴角,瞪向段尋,剛要發怒,卻突然心裏發毛。

段尋站在地牢門口,一手搭在鐵門的鑰匙上。昏暗的地下,他的臉一半被燭光幽幽照亮,唇邊的笑容清晰可見,另一邊卻浸在了陰影裏。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秦遠拉緊繩子,疾沖過去!

“當——”一聲,響徹地下,震得欄杆微微顫抖!

碧竹切血,手臂淩空斬斷,肉和繩一起摔在地上,“咚”的一聲響。

猶如一個進攻的訊號,秦遠剛剛扒在門上,又驚又怒地靠着鐵門,手臂斷端血流如注。

他還沒能罵出一個字,蕭淩風猛攻而上,一口撕開了他的喉嚨。

血如噴泉,從喉嚨紅白的斷口處飛灑出深紅色的扇舞,澆了蕭淩風滿頭。

那血飛射入牢頂,又滴答滴答墜落,像下了一場雨。

雨滴濺落一路,最後一滴落在段尋的幾步前——他有先見之明,早早避開了。

空氣裏滿是血腥味,他看到彈動的人形,越燃越旺的火焰,非常溫暖的樣子。

那個地上的人不動了,火焰慢慢向他靠近。

蕭淩風的眼睛血紅,控制不住地現出獸瞳。他匍匐在地,四肢異化,一條深黑色的獸尾垂在身後。

柔韌的獸尾和他身上的皮毛一樣,走一路,抖落滴滴血珠子。

他仰視面前的段尋。

竹竿底下注了一汪小血窪,而段尋本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滴血未沾,面上還是那個熟悉的笑。

心髒強健有力地跳動,力量充斥了全身,蕭淩風完全成了一頭野獸,咧開獠牙。

他興奮無比、狂躁不安地繞着段尋來回踱步。

這一刻的段尋,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裏。他嗅聞到、捕捉到,段尋身上和他一樣的氣味,讓他想長嚎一聲,甚至……想咬碎他。

最終,蕭淩風還是停下來了。

因為段尋使了個淨身術,還嫌不夠,又拿出帕子,用了十分力氣揉搓他的臉和吻部。

那只手,虎口有一顆紅痣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想張開嘴巴吞進去,卻在觸及時輕輕地含住了。

有暖和的溫度、香甜的食物氣味、藥草的清香。是除了敵人以外的東西。

段尋任他咬着手,勾起唇角,把手抽出來時,橫在蕭淩風的獠牙邊上,笑問:“還咬我嗎?”

蕭淩風的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段尋收了手帕,手帕下現出一張發燙的臉蛋。

蕭淩風不知不覺變回人形了。可那條尾巴還在。

段尋摸一摸他的腦袋,自然而然地從後頸滑到了緊繃的背部,一手抓住了那條大尾巴。

是犬科動物。

手下的尾巴剛要甩開,段尋搶先開口,吸引了蕭淩風的注意,打斷了他的吼叫。

他笑吟吟的:“噓,我們是共犯了。”

蕭淩風望着他,望着不知何時變得幹幹淨淨的地牢。那個曾經欺淩過他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體,瞪着一雙魚似的目。

他一時間沒說話,也沒動。近在咫尺的,是段尋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後,蕭淩風才意識到,在那一瞬間,他窺見了段尋深藏的另一面。他不僅因血而興奮,也因此而興奮。

從那一刻起,段尋于他,已經有了特別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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