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村子外面是一陣陣淡淡的白,樹啊、花啊、草啊,蒙蒙地看不太清。

稍微走遠幾步,連村裏顯眼的房子都只有一個輪廓。

就好像村子外的地方不重要,所以沒有具體地呈現出來。

或者又是以蒙蒙白霧掩蓋秘密。

段尋走着走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仔細分辨來處,卻又好像無所不在。

他低下頭,腳下的土地并不幹硬,微微濕軟。

“小白,亮一下。”

蕭淩風和他一樣低頭,然後蹲了下來。

“看見什麽了?”

蕭淩風說:“這裏的土,和村子裏的不太一樣。顏色變深了。”

深色的。像被什麽浸透了。

是血。

段尋用竹竿,蕭淩風用劍,開始挖坑。

沒過多久,他們就碰到了硬的、軟的東西。

撥開碎土,段尋看見了一根根,一塊塊白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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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問:“骨頭嗎?”

蕭淩風:“是,很多骨頭。”

他頓了一下:“很多的碎肉、碎皮、殘肢。”

蕭淩風看到的遠比段尋多,更直觀。他說:“頭皮被扯開,手腳斷成一段段,身體也是幾塊幾塊的。”

段尋微彎腰,竹竿将沿着屍塊的切跡下滑。它們的斷面挺平整的,可能是被亂刀砍碎,一塊塊塞在坑裏面。

蕭淩風用劍把幾塊散亂的骨頭拼了一下,都是小小的骨頭,手臂的、大腿的、頭顱的,都像是孩子的。

它們不分你我,參在一起,有九個人頭,至少有九人。不知已經死了多久。

忽然有亮光閃過,蕭淩風蹲下來,把屍塊撥開。

“段尋,一些藍色的碎石頭?”

段尋遞給他手帕:“把它們包起來。”

他們繼續向前走,大概走過村子的二分之一,一路挖了三個相似的坑。

第四個坑,不必挖,萬風煙挖出來了,站在坑口。

段尋走過去一看,裏面也是屍塊,不過比剛才的要大一些、長一些,或許是大人的。

萬風煙說:“我挖了三個坑,裏面都是這種屍塊。每個坑裏有九個頭,至少有九個人。還有聚魂石。”

段尋說:“我從村口過來,也遇到三個坑,坑裏同樣有九個頭。不過比較小,應該是孩子的。”

他把剛才包在手帕裏的石頭遞過去:“這個是聚魂石?”

萬風煙點頭:“沒錯。用來凝聚靈念的東西。鬼修們常用。”

他們在村子的右邊總共發現了六個坑,每個坑裏有九人,總共死了五十四個人。

五十四個人,太多了。這還沒算上村子左邊可能出現的坑。

段尋問:“你有什麽猜想?”

萬風煙:“不能肯定。一,村子裏的一切,包括人,都是幻象;二,村裏的景物是幻象,但人不是。或許該稱它們為鬼。”

段尋:“有實體的鬼大兇。這樣的鬼很少見,怎麽做到幾乎整個村子都是?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和那條龍有關。”

萬風煙:“你說得對。走吧,去看看他們的線索。”

片刻後,衆人一合計。

果然——共十二個坑,對稱分布,坑裏有聚魂石。

十二個坑,每坑九人,共一百零八人,一半小孩,一半成人。

再加上萬風煙之前發現的幾十個孩子,快接近兩百人了。

孟秋山說:“這個村裏的人遠沒有那麽多。死的還有其他人。”

到這一步,真相隐隐浮出水面。

村裏的,甚至村外的人,都在惡龍到來的半個月後盡數殺害。

惡龍可能有一個鬼修幫手,或者他自己就精通鬼修一道,不知用了什麽方法,養出了這麽多大兇的鬼。

而孩子為何只是普通的鬼呢?

“他想借鬼修煉?”

鬼修一般驅使鬼去做事,不直接借助它們來修煉。

所以鬼修的肉身強度,其實和凡人沒什麽區別。

成了鬼,過往皆空,只存原始的欲望。誰給它吃的,它就聽誰的話。

在鬼修手裏,它們是相當稱手的傀儡和工具。

“大概是一個上古時代鬼修的修煉功法。”

“殺人就能修煉。幸好我們這裏沒有鬼修,不然他要樂瘋了。”萬風煙假模假樣地擦拭劍,紫光如雷電纏繞劍身。

祝心:“然後樂極生悲,被你一劍劈死。”

孟秋月:“鬼修為天道不恥,既比別人倒黴,又難以駕馭惡鬼。一旦修鬼道,必須不停殺人,以靈念喂養惡鬼。只有天生惡人,或是走投無路的亡命徒,才會走上這條路。”

她直接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和哥哥不會走這路。若這裏有人想學這法子,成鬼修。我願意助萬道友一臂之力,殺了他。”

“我們再問問村裏的人。這幾天大家好好準備。一天後的獻祭日,是破秘境的關鍵。”

“可以。”

“我同意。”

段尋打算試試弓的手感,正離去,曲茴叫住了他。

“你想不想簡單學學射藝?我會,可以教你。”

段尋覺得學一下也好。

他每換一個陌生的地方,在戰鬥中不便奔走,不太靈活。

如果學會用弓,至少不用每回都得扔把武器了。

他笑:“謝謝你了。”

于是,三人一蛋走到村角的一棵樹前。

段尋雙腳開立,左肩前推,右肩後拉,微微前傾。

曲茴輕點他的手臂和肩膀,幫他調整姿勢。

“左臂下沉,右臂繼續用力,靠近下颌。”

“好,靶點、神識連成一條線。放!”

曲茴輕喝一聲,靈力成箭,飛射而出。

射偏了。

段尋放松肩臂,再度拉弓。

蕭淩風在一邊,看到段尋和曲茴離得好近,他磨了磨牙。

他不讨厭曲茴,覺得她人挺好的。但就是有點不開心,因為段尋一直都和他在一塊,從不和別人走得近。

就好像他們兩個人的家裏,突然來了一個陌生人。

曲茴瞧段尋基本的姿勢差不多了,便走到一邊,一邊讓他自己練習,一邊指正他的錯誤。

她好奇問蕭淩風:“你和段尋從小一起長大的嗎?名字也差不多,像是兄弟。”

段尋一邊拉弓,一邊分心說:“撿的。”

蕭淩風:“不是撿的。我們一起殺人認識的。”

曲茴: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然後你們就一直在一起了?段淩這個名字,是段尋給你起的?”

蕭淩風:“是的。”

曲茴:“你只有和段尋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多說話,不然就跟個啞巴一樣。”

“你是在怕我們對你下手嗎?”

段尋默默補充:不,他是想咬死你們。

曲茴見蕭淩風不回答,繼續說:“你別怕。我們這幾人會替你保守秘密的。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去金洲吧,那裏是魔獸的天下。”

“不過,這樣一來,你就要和段尋分開了。那邊不歡迎人族。”

蕭淩風堅定拒絕:“那我不去。”

曲茴逗他:“不去那,去哪?一直跟着段尋嗎?”

蕭淩風鄭重點頭:“對。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曲茴哈哈直樂:“在一起多久?到死,到飛升?”

蕭淩風肯定道:“當然。”

段尋卻說:“去金洲吧。在那裏你會很快樂。不用隐藏起來,不用擔心別人的追殺。”

蕭淩風搖頭,說:“不。你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段尋“嗖”地一箭中了樹木。

這是他練了半個時辰,中的最好的一劍。樹木中間有個坑,炸裂開,陷下去。

跟着他,就要跟着他,蕭淩風沒斷奶嗎?

他铮铮撥弄靈力化成的弓弦,罕見地升起了煩躁。

準确地說,不是現在突然升起的,而是從蕭淩風帶他來到秘境後,就一直積壓着、積壓着。

到剛才那句“我不去”,和弓箭正中樹木一樣爆炸開。

明明有各自的路,為什麽要強行湊在一塊?

像打碎兩個世界,再重鑄。

到死都在一起,蕭淩風還真敢說。

段尋又拉開,樹上“嘭”地又多了一個坑。

這次有點用力,一大塊樹木掉下來了。

這回他說的話有些傷人了:“你是魔獸,會給我帶來麻煩。明白嗎?”

“上次我就打算和你分開了,你非得跟着。”

蕭淩風原本坐在地上玩草,一聽這話,“蹭”地一聲站起來了:“段尋!”

小白左看看右看看,着急道:“不要吵架呀。段尋和段淩最最好。”

曲茴眼看不對,雖然她也不明白怎麽一下就吵起來了。

她柔聲勸道:“有話好好說。段淩,你別急,你看段尋平時對你最好了。”

“哎呀,那對我們其他人都愛答不理的。對你,一下摸摸你的頭發,一下看看你的傷口,還把自己的劍給你用了,是不是?”

蕭淩風聽了這話,怒氣下去一點,但心裏仍然撲哧撲哧冒火。

“哪有對別人愛答不理。他對你們都笑的。”

段尋不理他,又拉開一弓,那棵樹轟然倒地,葉子像雪花一樣飛。

他收起弓箭,對曲茴微微一笑:“多謝你。”

并沒理蕭淩風,直接走了。

蕭淩風這下不止生氣,還有點傷心了。

他回想一路走來,确實是他要和段尋一起走,段尋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段尋也不讨厭他。

曲茴瞧瞧遠去的段尋,瞧瞧失落的段淩,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嘆道:“你別多想,段尋很喜歡你。他一路替你掩藏身份,之前為這,還想把我們殺了。”

更多的,她也不好再說了。

畢竟是這兩人之間的事情。

段尋走了很遠,沒回頭,但悄悄放出神識,遠遠地看了一眼。

蕭淩風站在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離得有點遠,所以也看不到他頭上的小火花。

可能和下雨一樣,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收回神識,卻見蕭淩風剛好擡起頭,往前走了幾步,不遠不近地在他後頭。

他不明白蕭淩風。正常人會這樣嗎?

自己只是救了他一回,他就覺得段尋很重要,說要保護他,一直在一起。

他到底明不明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段尋要從一種聲音、氣味、觸感,去适應陌生的另外一種。

随着另一個人的變化,或是離開或是死亡,它們又重新改變。

段尋覺得麻煩。沒有必要。

蕭淩風,沒必要,不值得。

但他好像在逐漸習慣這些改變。

稍高的體溫,幹燥的氣味,原來沙啞的、現在變得流暢的聲音……在入侵他的世界。

這正是他煩躁的原因。

呵,到死都要在一起。

段尋緩慢地放松,又握緊發酸的手。

他遙望蕭淩風,有些意外,卻又不太意外地作下決定。

如果這次拒絕後,蕭淩風依然堅持……那麽确實到死都會在一起。

因為分別的決定權不在蕭淩風的手裏。

若來日他要離開,段尋會殺了他,吃了他的獸核。

段尋認為,這是蕭淩風把他的世界弄得一團糟後,又一走了之,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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