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第二天。

段尋碰見那些人了。

而記憶也在一點點蘇醒,他想起來了。

其實是一件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的事情。

他們嘲笑段尋是膽小鬼,這麽大了,還要天天抱着狗娃娃,是膽小鬼,不是男人,是蹲着尿尿的小女孩。

段尋沒有情緒反應,眼皮都沒掀一下,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兩個小孩怒了,就要動手把段尋揍一頓。

但段尋反應靈敏,身手也比他們強出一大截,每人幾杖後施施然走了。

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當天晚上,他洗漱完,回到床上後,發現自己的小狗不見了。

他來回把床鋪摸了七八遍,又在旁邊走了好幾圈,摸了好幾圈,床底下也找過了,就是什麽都沒有。

段尋想起了白天的那些人。

他問:“小玉和小真住在哪裏?”

他平時獨來獨往,也不說話,這麽一問,房間裏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才有小孩出聲:“在210。”

“段尋,你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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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向門外走去,沒有去210,去了後廚。

後廚的大門鎖上了,窗戶也鎖上了。

段尋進不去,幹脆走了,握緊手裏的小刀。

那是做手工用的,不鋒利,殺不了人。

段尋放輕腳步,走向210。

嘻嘻哈哈的聲音,很吵。

“什麽醜東西。”

“哈哈,小瞎子的狗寶貝。”

“把它的肚子扒開,裏面是不是藏錢了。”

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沒錢,破東西!”

他們把小狗一扔。

小真站起來,嘴角還在笑,臉上卻驚恐萬分,他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

段尋把刀拔出來,說了一句:“破東西。”

他面無表情,在一群尖叫慌張的孩子中,冷靜得可怕。

小玉反應過來,向門外跑過去,但段尋已經來到他身後了。

段尋掐住他的脖子,小玉反手去推,段尋順勢放手,一腳踹倒了他。

小玉的頭磕在牆上,他大哭,起身要反擊。但段尋同樣一刀紮在他的脖子上。

他吓傻了,一股尿騷味。

段尋費了點勁才把小刀拔出來——用力太過,它彎了。

段尋轉身在地上摸索,撿起了他的小狗。

小刀還在往下滴血,滴答滴答。

段尋站在房間中,周邊空蕩蕩,沒人敢過來。

他語氣平靜地對所有人說:“動我的小狗,他們一樣。”

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段尋帶着那把滴血的小刀,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有人向他沖過來,段尋躲了第一下,挨了幾下後,拎起那人的頭砰砰砰往牆上撞,撞得他說不出話來。

段尋甩甩手腕,又狠狠踹了幾腳。

這次離開,沒人攔着他了。

吵鬧的房間很安靜,只有他離去的腳步聲。

小刀捅人的當天晚上,幾個孩子都送去了醫院,段尋沒大事,回去關禁閉了,好像還有一點別的懲罰。

而小玉和小真出院回孤兒院之後,段尋找機會拿了廚房的刀,又砍了他們。

第二次捅人後,段尋被送去了少年拘留所。

過了一段時間,才又重新回到孤兒院。

段尋仔細思索一番,自己的轉變好像就是在這段時間。他學會适應了人類的社會規則,從當面捅人變成偷偷下手了。

所以,這一次他要怎麽做?

段尋從回憶裏抽身,聽李阿姨說:“好,你們都說對不起,以後要好好相處。”

小玉和小真說了,他們的聲線顫抖。

段尋沉默一會兒,臉上揚起一個笑。

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區別是,他會做得更隐秘。

在人類社會,要像個人類一樣。

就像在荒野的時候,要像一個動物一樣。

動物用爪牙撕咬,用四肢奔跑,人類使用工具,用微笑和謊言來隐藏自己。

段尋笑得燦爛,內心的陰暗止不住地上湧。

不要動他的小狗。

不要動他的東西。

這麽簡單的事情,為什麽就是做不到?

他向來如此,占有欲作祟、天生冷血、沒有道德之類,或者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只披着人皮的野狗。

茹毛飲血、啖血吃肉。

向來如此,所以不管再來多少遍都一樣。

殺、殺、殺。

段尋微笑着,放下刀子。

刀子上沾滿了血,黏黏糊糊,一直流到了他的手肘。随着手臂的下垂,在地上滴答、滴答、滴答。

好像在下雨。

段尋擡腳,踉跄了一下——踩到軟乎乎的東西了,還有點黏。

是屍體吧。

他擡起腳,磕磕絆絆地走過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他不記得剛才殺了多少人了,只是覺得手臂有點累。

都是一樣的那兩個人,一樣的高度,一樣的觸感。

屍體好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臺階,段尋在空寂的滴答聲裏向前走。

沒有了。一片空曠。

沒有屍體,也沒有滴答聲,手裏的刀也沒有了。

段尋伸手,能看見了。

他已從過去的孩童,變成了現在的自己。

他擡頭,放眼望去,周圍一片白茫茫。他站在這裏,沒有來路,也沒有去路。但他生不出類似慌張的情緒,甚至稱得上平靜,只心中仍殘留着濃濃的殺念。

白色的碎片在一點點消失,段尋微彎腰。

他咳出了一口血。

這就是他的選擇,接下來呢?

他忍着身體裏的痛,随心挑了一個方向走。

既然哪裏都看不清,那走向哪裏都一樣。

秘境從遠方向內,一片片碎裂,身體越來越痛,好像随着秘境的碎裂,他也要一同碎裂了。

碎片飄下來,融化了,像霧,輕輕飄蕩。

霧越來越多,就成了河。

水有靈,通陰陽。所以,這條河流向死亡嗎?

他想起第一個秘境時,蕭淩風說河裏有魚。現在,他的身邊也游過了幾條魚,它們孩子般咯吱笑,搖頭擺尾。

冰涼的水一直往上蔓,段尋漠然想:可能他已經死了,只是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水流越來越高,越來越粘稠。就像血一樣。

也許他走在血河裏。

殺人者,人恒殺之。

段尋淌着水,拔起腿。

他擡起頭,河水望不到頭。

水翻湧,淹沒了他。

安靜的,空蕩的,連心也沉靜下來。

有一個女人的聲音,悠悠地飄蕩開。

“這就是你的道嗎?”

段尋心想,他有什麽道。殺人嗎?不是。

他想要力量,想要強大,這樣才能做到想做到的事情,守護自己的一切。

守護?

段尋諷刺大笑,咳出鮮血。

這個和善的詞不适用于他,換一個。

應該是占有。

殺了所有觊觎的人。殺了所有要擾亂他心中一方世界的人。

最終,段尋回應:“為追尋力量。”從心所欲。

他像只蒼白的水鬼,往上游,探出了水面。

水珠順着他的臉頰和長發滑落,滴答墜入水面。

他舉弓瞄準,語氣淡然:“我要殺了你,才能出去?”

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哦”了一聲,問:“只追求力量麽?你的心裏,還有其他東西。”

“我剛養了一只小狗。”段尋輕笑,拉開弓,直指水面上方的女人,“他很可愛,很聽話。”

段尋思考了一下,說:“也很喜歡我。”

“你見過嗎?”

女人說:“剛才見過了。”

“你是秘境的主人。”

“不全是。”

女人嘆道:“心狠的孩子。”

段尋說:“多謝關心,但不勞您費心了。怎麽出去?”

女聲說:“你猜?”

殺人,強行破境。他只有這條路可走。

段尋閉着眼睛,卻像能看見。

弦如滿月,箭似隕星,飒踏飛馳。火焰騰騰燃燒,與這條溝通生死的河流對抗。

所過之處,河水蒸騰,化為白霧,魚兒驚叫四竄。霧裏劈開一條路,正中女人的身體。

她身形淺淡,但并沒有消散。

段尋抹去唇邊的血,再拉開一弓。

女人剛想說話,秘境突然加速碎裂,連同段尋所在的地方也碎成了幾片。

他身體一空。

然而段尋并沒有摔在地上,他掉在熱的、軟的、毛茸茸的東西上。

是蕭淩風。

“段尋!”

他們落在地上。

蕭淩風化為人形,段尋反手抱住了他。

很溫暖,很幹燥。段尋側頭,鼻尖觸到了頸部的皮膚,皮膚下是汩汩的血管。

他輕微地動了一下,就像是在确認蕭淩風的味道。

蕭淩風抱住段尋,滿懷冰涼。段尋的身上都是水,很濕很冷,臉上也是。

臉色慘白,唇邊有血,臉頰邊上也沾着血。

蕭淩風用自己的袖子給段尋擦臉,眉頭皺起:“段尋,哪裏受傷了?”

他始終記得孟秋月說的話——段尋經脈有損。

段尋輕輕地碰了碰他,說:“沒事。抱一下。”

真的沒事?

他總覺得段尋有點不一樣。

真的沒事。

段尋靜靜地抱了一會兒,一邊咳嗽,一邊放開了。

蕭淩風直言:“給你血。”

他還以為段尋會拒絕,在想怎麽強行喂下去,沒想到段尋說了聲好。

段尋閉上眼睛,唇角上揚,咬住了蕭淩風的脖子。

牙齒陷進皮膚裏,嘗到了一點血味。

段尋摸一摸咬出的印記,滿意道:“喝完了。”

他問:“蕭淩風,你身上的衣服?”

蕭淩風穿的衣服都是他給的,他很确定,自己沒有這種材質的衣服。

偏厚重,摸上去更糙,樣式也不一樣。

蕭淩風有點興奮地說:“你看!”

他張開嘴,吐出了一團——火焰?

段尋:“你會噴火?”

蕭淩風:“不止這個,也會變衣服,還會變狼爪。”

他抓住段尋的手,段尋摸到了毛茸茸的爪子,還有軟的肉墊。

段尋捏了捏。

他的手又被帶到蕭淩風的腦袋上,摸到了兩只抖動的狼耳朵。

再一摸,抓住了大尾巴。

段尋摸摸他的尾巴,誇道:“很厲害。”

他掙脫了蕭淩風的手,摸了摸其他的地方:“之前受的傷好了嗎?”

“還有點痛。外面好了,裏面沒好。”

所以蕭淩風被那條龍一噴,身體受重創,反而變強了?

段尋還記得當時摸上蕭淩風燒焦的背,硬邦邦的,像摸到一把骨頭。

這麽重的傷,都能好這麽快?

段尋再問一遍:“只是有點痛?”

蕭淩風肯定回答:“一點痛。”

段尋放心了。他問:“你怎麽過來的?”

剛才他沒有完全殺死那個女人,是蕭淩風沖過來,給了這個秘境最後一擊,這裏才完全碎開的。

蕭淩風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們人不行,魔獸可以。每個碎片都被連在一起,有很多線。我仔細感覺到了,燒掉那根線,跟着過來了。”

“段尋!段淩!”

是小白。

兩人循聲望過去。

段尋這才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地上長滿了植物,遠處有河有湖。

小白在植物堆裏,一蹦一跳。它的身後還站了兩個人。

一個小孩子,另一個應該是女人。

女人開口,她很沉着,就像一汪湖水。

她說:“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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