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七年後。

群山之巅,立了一抹黑影。

狂風強勁,發如蛇舞,那人巍然不動,微微仰頭,露出一張蒼白冰冷的臉,面上覆有一層白紗。

段尋手持暗紅色長弓,肩臂肌肉拱起,緩慢拉弦,凝神遠眺,倏忽放手。

似飛龍在天,火紅靈箭撞上蔚藍天空,群山一震,落葉狂飛。

段尋收回手,撫摸長弓,心有所感。

時候到了。

申炎飛上來,在他身邊,滿意道:“不錯。”

“以你如今元嬰中期的水平,用好射神滅魔箭,可以跨階射殺化神修者了。”

段尋只問:“什麽時候出去?”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七年的情思壓成一堆,揉在他的心底,面目全非。

他微微一笑,神色駭人,一字一頓,無聲地念着,蕭淩風。

申炎走遠了一點。

經過七年不要命的修煉,段尋修為高了,威勢也更重了,只在那些凡人面前有所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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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被刺得難受,并不走心地同情了一下段尋的倒黴道侶。

“兩天後。我要帶走一些東西。你要帶走狼部落的人?”

這幾年,段尋一直居住在狼族部落裏。

他皮相佳,面帶笑,說話溫和,不但給了草藥等,還授予狼族人一點修仙之術。

除了大巫,部落裏沒人不喜歡他,就連狼也是。

段尋模糊道:“再說吧。”

他望向申炎,重重咬字:“兩天後。”便衣袖翻飛,向腳下的部落走去。

族長和大巫正在屋內等他。

族長石天說:“都準備好了。”

段尋點頭,道:“兩天後,這裏将會連通外界。”

大巫那視線在段尋身上游了一圈,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不信任這個世外人,但不可否認,他授予他們珍稀的草藥、修煉法術,讓他們的部族比以往更加強盛。

石天問:“出去後,如你所說,外面人獸之戰。我們只能往金洲去嗎?”

段尋說:“金洲也未必安全。那裏是魔獸的地盤,有人修,但都是一些走投無路的家夥,在深山裏躲藏。你們的修為只有築基,又帶着大批狼群,最好先找個偏僻的地方安定下來,休養生息。”

石天沉默不語,最終舒展緊皺的眉頭,笑道:“沒想到,有一天,我們也能出去了。”

是未知的危難,也是全新的前路。

石天覺得,這比祖輩好多了。不光是他,部落裏的大多數人也這麽認為,尤其是年輕人。

石天:“你知道金洲哪些地方适合我們居住嗎?”

段尋一笑:“若你們相信我,可以暫時落腳我道侶所在的地方,金洲西南方,玉光湖。”

兩天後。

段尋飛上高空,申炎化為人形,随之而來。

申炎的修為在化神左右,真打起來,或許能與大乘初期的高手一戰。

段尋曾經認為他難以戰勝,現在也不過如此。

腳下生靈如蟻,身處無垠高空,段尋放松身體,心境一點通明,似有所悟。

他所求,如此而已。

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也能掌控別人。

申炎手中同樣握有一把長弓。

他身形魁梧,弓也更大一些,此刻舉起那把足有凡人那樣高的弓,凝神,一放。

天空碎了一小塊,迸出無數玉紋般的痕跡。

他一鼓作氣,對準裂紋最大的幾點,連放三箭。

段尋也拉開弓,随着申炎的靈箭直去。

碎紋背後,是一片片模糊的色彩。原本澄澈的天空,像是被燒幹了顏色,由破碎之處,蕩開一片青灰。

小世界地動山搖,萬物生靈惴惴不安,舉頭而望。

只見天色昏暗,遙遙傳來沉悶的龍吟聲。金紅色的龍直沖天際,猶如神跡,照亮一片昏沉。

段尋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識隐隐作痛。

他屏氣,撥弄弓弦,旋即調動此間萬千靈力,用盡全力,射出最後一箭。

射神、滅魔。

破天。

金龍擊碎世界,穿天而過,在無定上空長吟一聲。

段尋力盡,垂下弓,一手捂住了心髒。

隔絕七年的契約,在這一刻如巨浪湧現,沖撞他的心神。

如同分割的另一半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裏。二者合二為一,強烈躍動,跳得生疼,幾乎要破出胸口。

段尋魇足地嘆了口氣,內心的欲念稍稍平息下去。

他遙望金洲,臉上浮現出一個微笑來。

蕭、淩、風。

金洲。玉光湖。

湖光洌滟,宛如一顆上好的玉石,映照出濃郁的血色。

一黑衣男子,神色冷漠,滿身煞氣,一腳踩碎了一只魔獸的頭骨。

他轉過身,一頭黑發在金色的陽光下,參了幾縷火焰般的紅色。手中長刀滴答落血,随着行走的步伐,染紅一片土地。

蕭淩風:“你叫槐序,白狐手下掌管玉叢山的領主?”

槐序望着逼進的男人,憤怒不已。

這個有像人類名字的魔獸,從金洲外來,因有中階後期的修為,從天而降,直接做了烏護法麾下的一個領主,與他平起平坐。

他和同伴們不服,打算偷偷殺了他,再以意外上報。

反正前線正亂,死了一個小領主,不會被追查。

可現在,他們幾個都有中階,竟然打不過一個段淩。

除非——“你根本不止中階!”

回應他的,是當頭劈下的長刀,力量之重,威視之猛,割破胸腹,将他砍了個對半。

蕭淩風将那殘存的幾人一一果結,除了個牆頭草。

“你知道該怎麽說吧?”

那只魔獸瑟縮地點頭。

蕭淩風轉身,腳步微頓,伸手結了一層冰霜,止住腹部鮮血,向一個方向而去。

魔獸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一擡眼,竟發現自己身前又是一抹黑色的身影,威壓壓得它直不起身。

它大駭:“我不亂說!我不亂說!別殺我!”

段尋用弓,卡住這只猴子的脖子,迫使它提起腦袋。

“有沒有來過一個人,或者一只黑色的狼。他用刀,還會用火。”

魔獸大喊:“段淩嗎?”

它連忙指了一個方向:“那邊!那邊!”

再擡頭,眼前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它大喘一口氣。

段尋縮地成寸,向蕭淩風的方向大步行去。

那熟悉的、步步臨近的氣息,令他血脈偾張、笑容燦爛,仿佛從無邊空寂的修煉中重新活過來了。

段尋心情愉悅地低笑幾聲。

蕭淩風,在哪呢?

段尋停下腳步,長弓撥開古樹的枝葉,捕捉到了一絲波動。

他低頭,觸摸樹上凹凸的紋路——止在這個隐藏的兔子洞裏。

段尋拎起這只跑出來的兔子,溫聲道:“能請我進去麽?”

他又添上一句:“我找段淩。”

白玉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動。

陌生的男子臉上帶着微笑,語氣也很平靜,卻有種說不出的可怕。

如果不說實話,會被殺掉的感覺。

它動都不敢動,好一會,才緩過來,微弱道:“請跟我來。”

眼前場景一變,白玉偷偷放了只靈鳥,給段淩傳消息。

段尋将那只鳥攏在掌心,消滅了。

他看見突然出現在不遠處的蕭淩風,聽見小白兔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啊!有仇家來殺你!”

段尋放開兔子,伸出手,掌心向上,道:“過來。”

他的唇一張一合,無聲道:“蕭淩風。”

蕭淩風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定在原地,動彈不能,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沉寂多年的契約在他們之間洶湧奔流,一如他狂跳不止的心、蜂窩般湧上的狂喜。

他的目光被段尋奪去,只能凝固于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像中了咒,只有段尋的話語才能解開,引誘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蕭淩風挪動僵硬的步伐,從小步,變成大步奔跑。

一個呼吸之間,他已經來到段尋身前,張開手臂,一手鎖肩,一手鎖腰,像是怕段尋跑了。

在熟悉久違的草藥清香中,他毫不猶豫地貼上去,用力地親吻,共渡下一個呼吸。

還有下一個、下下個。

無數個。

段尋撫摸着蕭淩風的臉,揉捏他的後頸,動作之溫柔,讓蕭淩風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唇間有一絲空氣流淌進來,又被嚴密不透地關住了。

段尋反客為主,含住唇瓣輕輕吮|吸,一手捧着蕭淩風的臉,揉弄他的臉頰,一手插|入發間,從後腦勺一直摸到後頸,來回逡巡。

段尋陣陣低笑,用氣音說話:“你那叫親麽?”

他一邊回想着從狼族人那裏偶然間看到的親吻,細細吮|吸;一邊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張開唇,重重地咬了下去。

齒間一股腥味。

血的味道并不美妙,親吻也只是肉與肉的相貼、唾沫的交換而已。

但親吻所愛之人,喝下所愛之人的血,由讓人神魂颠倒的愛情賦予了新一重意義。

不腥臭,也不肮髒,美妙無比、甘甜芬芳,像是在喝美酒,越吻越醉人。

蕭淩風有樣學樣,也摸上段尋的後頸,插|入他的發絲,猛烈進攻。

腥味越來越重,卻沒多少血流出來——都被他們吃下去了。

氣息|糾纏,血肉相融,密不可分。

不知過了多少個呼吸,他們才終于停了下來,平複急促的氣息,共聽怦怦亂跳的兩顆心。

二人額頭相抵,鼻梁輕觸,耳鬓厮磨,在放肆地宣洩後,不帶有任何欲望地碰碰臉頰、碰碰嘴唇。

段尋用手描摹,用心重新認識蕭淩風的臉。

不但長高了,臉摸起來也果然不一樣了。

額上一熱,是蕭淩風親了親他的額頭,聲音沉沉的,在說:“我好想你。”

段尋嗯了一聲,心間柔軟而溫暖,親了親他的臉頰,說:“我也是。”

不遠處。

紅玉撞了撞白玉,目瞪口呆道:“我的老天,我的大地,怎麽回事?”

白玉攤手,木然道:“我不知道。”

綠松石以為有敵襲,還抱着一根胡蘿蔔,就急匆匆跑了出來。

危機解除,它下意識咬了一口,嚼嚼嚼,問:“我們還去大堂議事麽?”

白玉說:“算了吧。他們親個沒完的。”

兔子們一哄而散,小蛇、小豬從欄杆上縮回頭,也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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