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琴弦亂
第19章 琴弦亂
黎景一愣,心想原來姜佚明也有不想學習的時候啊。
他不由莞爾,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好啊,那我就陪你出去走走。”
他飛快地站起身來,将書本和筆一股腦地塞進書包裏,然後眼巴巴地等着一旁的姜佚明。
姜佚明笑笑,他麻利地将卷子和筆記都收起來,背起書包的同時,自然而然地将手輕輕搭在了黎景的肩頭。
這是個足夠親昵又不過界的姿勢。黎景并未在意姜佚明的靠近與觸碰,反而覺得他們之間理當如此。
他們肩挨着肩,沿着林蔭小道穿出了圖書館,一拐彎就到了長海路。
午後的太陽斜挂在樹間,烘得柏油馬路熱騰騰的,人也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
日光從茂密的綠葉中漏出,留下大小不一的光斑,在柏油路上随風躍動。
他們沿着長海路漫無目的地走着,偶爾說幾句閑話,大多時間都是安靜的。
路上的車輛很少,偶爾有幾個背着書包、騎着單車的學生摁着“叮鈴鈴”地鈴聲從他們身邊略過,帶起一陣濕潤的風,很快鈴聲和風就都消失不見了。
轉過彎,空氣變得活潑起來,街邊出現幾家裝潢別致的咖啡廳。咖啡廳在門外支起了木質的矮桌和椅子,穿着時尚的男男女女們放着空調屋不坐,各個坐在屋外的矮桌前,雖熱出一身的汗,卻又擺出悠閑自在的姿态。
他們見怪不怪,又超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風中卷來了陣陣琴聲。
黎景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隔着擁擠的人群,他看到前方的槐樹下,有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兒正坐在地上自彈自唱。
恬淡的曲調從男孩兒的手指間流出,時斷時續,歌聲也斷斷續續的,比起表演,更似是在練習,又像是大隐隐于市的樂手尋找新的靈感。
黎景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向前,只是遠遠地看了一陣,自顧自地繞過了這個彈吉他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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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聽歌嗎?”姜佚明輕聲問道。
黎景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幹癢,他轉身在路邊的咖啡店買了兩杯冰咖啡,一杯遞給姜佚明,一杯則被他兩口喝了小半。
他們學着那些大人的模樣,也坐在街角的方桌前,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望着道路兩旁交織如流的人群。
黎景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他偶爾會看看不遠處的那個男孩兒,但大多時候都是放空的。
落日熔金,腳下鋪滿了燦爛光明。耳邊傳來一陣沙沙的風聲,男孩指尖時斷時續的琴聲也漸漸停息。
就在那男孩兒背起吉他離開的剎那,黎景也站起身來。
他扯了扯姜佚明的袖子,猶豫片刻後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沿着長海路繼續向前走,走到夕陽墜落地平線,他們的眼前出現一個三層洋房。只見這洋房上挂了個木頭招牌,上面用燙金的字體寫着“遠方琴行”幾個字。
黎景沒有推門進去,他靠在牆壁上,擡頭望向了二層的陽臺。
順着黎景的目光,姜佚明看到陽臺上有一排花盆,裏面冒出雜亂而可愛的花草,微風拂過,惹得人心裏酥酥癢癢。、
隔着櫥窗,姜佚明看到遠方琴行裏擺滿了格式各樣的樂器,流暢的樂聲透過玻璃窗,絲絲縷縷鑽進耳朵。
黎景始終沒有進去,他朝櫥窗內看了一陣,輕聲說:“以前我在這裏學過琴。”
姜佚明怔了片刻,問道:“吉他?”他看得出,黎景對今天街邊彈吉他的那個男孩兒又是羨慕,又不願靠近,只是,他卻不知是因為什麽緣故。
黎景搖了搖頭,有些委屈地說:“我喜歡吉他,但小時候父母非逼我學鋼琴。”
姜佚明愕然,片刻過後,才輕聲說:“那後來呢?”
“方老師,就是這家琴行的老板,他看我每次下了課總會到吉他教室看上一會兒,就問我是不是想學吉他。我說是啊,可我父母不允許。”黎景用手絞着衣角說道。
姜佚明安靜地聽着,沒有開口。
不過,黎景也不需要他的附和,仿佛只是為了訴說。他繼續說道:“有一次,我媽來琴行給我交學費,方老師特地送了我一把木吉他。我父母沒把這當回事兒,就當是個玩具帶回家了。”
說着,黎景臉上浮現出狡黠的表情,“我知道,這是方老師特意送給我的,別的小朋友都沒有。方老師對我很好,從那以後,每次上完鋼琴課,方老師都會額外教我彈吉他。”
“我小時候那麽讨厭鋼琴,但是為了學吉他,竟然堅持學了那麽多年。”
姜佚明啞然失笑,說道:“這樣看來,方老師教你吉他也不算是虧本買賣。”
黎景也笑了。“再後來,我鋼琴考完十級了,學校裏的課業也越來越緊張,我爸連鋼琴都不讓我學了。”
說到這裏,黎景臉上的笑意消散殆盡。“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來過琴行,也再也沒有練過吉他。”
落日的餘燼消弭,華燈尚未點燃。天色晦暗,就着玻璃窗內的明亮的燈光,黎景看到了姜佚明溫暖而平和的目光。
姜佚明輕輕拍了拍黎景的肩膀,他寬慰道:“既然你喜歡吉他,為什麽不繼續練呢?”
“黎景,認識你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喜歡彈吉他。”
黎景微微低下頭,輕聲問道:“像你這樣的好學生,難道不覺得把寶貴的高中時間用來彈吉他是不務正業麽?”
姜佚明搖搖頭,說:“不會啊。沒有人能一直學習。別說是我,就算是市狀元、省狀元也不行。就算你一直待在圖書館、一直強迫自己學習,最後不也跑出來玩了嗎?”
黎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看着姜佚明平靜而坦然的雙眸,忽然覺得自己的情緒沒那麽緊繃了。
許多因為壓力的堆疊而産生的負面情緒,在姜佚明的玩笑中土崩瓦解。
是啊,就算他強迫自己整日待在圖書館裏,不也是什麽都沒學下去麽?
他是高中生沒錯,高中是最緊要的關頭也沒錯,但他是人,不是機器,是人就需要休息、需要放松。
這很正常。
回到家後,黎景打開衣帽間最裏面的那個櫃子,從櫃子的角落中拿起了一把木吉他。
這吉他塵封多年,放進櫃子裏,雖不見灰塵,弦卻斷了三根,琴頭也出現了裂痕。
這把吉他本就是幾百塊的入門款,若是按照黎景的脾氣,合該重新換一把。只是,當他拿起吉他,手指撥動琴弦的剎那,許多往日的回憶卻如潮水般湧來。
于是,他換弦、調了音,将這把舊吉他重新拾了起來。
早些年磨出的繭子早就軟化褪去了,爬了幾遍格子,摁弦的手就磨得生疼。
不過,這苦他已經吃過一輪了。黎景小時候好歹練了那麽多年的吉他,如今手一碰到琴,沉寂的肌肉記憶便又鮮活起來,樂聲自然而然地在他指尖穿梭,連疼痛都被撫慰了。
黎景不敢在父母面前練琴,只得趁着父母上班時,把自己鎖在卧室裏偷偷練上一會兒,而後再匆匆忙忙地趕去圖書館或是輔導班。
大多時候,他都與姜佚明坐在一起,或是學習,或是發呆。有時候姜佚明會邀請他一起出去轉轉,沒什麽目的,只是在街邊游蕩。
他們既能談天說地、什麽都聊,也能安安靜靜地閑逛,什麽都不聊。
仿佛無論如何,他們之間都永遠不會尴尬。
他們偶爾會在街頭與那個彈吉他的男孩兒重逢,只是黎景不再避諱。他遠遠地看着那樹下彈唱的男孩兒,笑着朝姜佚明張開自己的手,有些得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手上的繭子。
姜佚明眉心一皺,他捉住了黎景的手,輕輕拂過黎景指尖的繭子,問道:“疼不疼?”
黎景心髒一縮,接着傳來微微麻麻的酸。他垂了垂頭,抽回自己的手,輕聲說:“還好,沒關系。”
姜佚明自知沖動了,他臉頰微紅,輕咳了一聲,說:“我沒想到你這麽能吃苦。”
當他聽說黎景喜歡彈吉他時,不暇考慮就選擇了支持。只是他卻沒料到,學吉他還需要受這一道的罪。看到黎景指尖的繭子時,他忽然有些難過。
他不想看到黎景吃苦,什麽苦都不願意。
只是,這點微妙的情愫卻不足向黎景言說。姜佚明自嘲地笑笑,而後,他看着黎景,真誠地說:“黎景,你真的很棒。”
黎景聳聳肩,笑道:“那當然。”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到了夏天的尾巴。暑假就要結束了。
結束了補習班後,黎景慌裏慌張地趕到圖書館,身後還背着個吉他。
他沒有在姜佚明的身邊坐下,而是拍了拍姜佚明的肩膀,說:“姜佚明,你要不要出去轉轉?”
姜佚明看他氣喘籲籲,額頭上冒出了一層汗珠,于是拉了拉他的胳膊讓他坐下。
“走嘛”黎景一邊催促着,另一邊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姜佚明自做主張地将黎景背後地吉他解下來,而後他掏出一個手帕,遞給黎景,說:“你先擦擦汗,休息一會兒再走。”
黎景撇了撇嘴,他将這手帕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口中還嘟囔着,都什麽年代了,誰還用手帕啊。最後,他還不放心地将手帕湊到了鼻尖。
清新的洗衣粉味飄入鼻腔,黎景這才放下心來,他擦了擦額間的汗珠,而後又将手帕丢給了姜佚明。
姜佚明笑着将手帕疊好,放進了口袋中,而後他站起身,背起了黎景的吉他,說:“走吧。”
黎景本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可找來找去,還是走到了那棵樹下。
狹窄的街道人來人往,道路兩側的咖啡店門前坐滿了客人。他笑容有些腼腆,學着那男孩兒的模樣坐在了樹前。
起先,黎景尚且有些緊張尴尬,但随着熟悉的樂聲在指尖流淌而出,他便沉浸在了這美妙的曲調之中。他嘴唇張合,輕柔的歌聲從唇齒間飛揚。
黎景悅耳的聲音和熟練的演奏引得無數行人側目,雖然他低着頭,發絲投下的陰影遮擋了大半張臉,但還是有人發現了他俊美的容顏。
人們紛紛掏出手機,錄像的錄像、拍照的拍照,甚至有人從咖啡店跑了過來。
很快,黎景的身前就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觀衆,一曲作罷,耳邊傳來陣陣掌聲。
“唱得真好!”
“你是不是網紅啊!”
“再來一首吧!”
……
樂曲的尾聲在掌聲中消弭,表演結束時,黎景的臉都紅透了,出了一身的汗,手腳都開始麻木。
他低下頭,一邊慌亂地掃了幾下琴弦,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着姜佚明臉上的表情,嘴邊不禁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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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