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什麽時候能放過自己

第30章 你什麽時候能放過自己

搬到海濱別墅後,黎景的生活平靜而溫馨。或許是因為逃避心理,他刻意忘記以前的種種,只沉溺在姜佚明為他建造的美夢中。

每天早晨睜開眼,就有舒适的衣服放在床頭,餐桌上擺了可口的早餐。無論他什麽時候醒來,姜佚明都不會催促,而是坐在餐桌前,耐心地等他一起吃早飯。

有姜佚明在,黎景好像什麽都不必費心,他再不用為生計而操勞,不用為自己微薄的積蓄而煩惱,連吃藥、做檢查,姜佚明都會替他記在心裏,甚至每天玩兒什麽、做什麽,姜佚明都會為他安排好。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十二年鍛煉的生存技能,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退化了,他甚至不敢回想自己一個人在蓉州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那段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

或許往日那個在困頓中咬緊牙冠苦苦煎熬的自己,不過是被逆境揠苗助長了。他從來都沒有真正長大成熟,曾經的他只是不得不裝出大人的模樣。

因為擔心黎景整日窩在家裏會覺得無聊,不久後,姜佚明就帶他去了日本度假。

在羽田機場落地後,他們開着租來的車子駛向東京塔的方向。恰逢日落,金黃的光芒照在柏油路上,待到霞光消退,擡眸向上看,不遠處的東京塔剛剛亮起了紅色光芒。

停下車,他們沿街找了個熱鬧的日式餐廳,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飄起了點點雪花。

吃過飯後,他們走在飛雪飄舞的街頭。

周遭霓虹遍布,熱鬧繁華。黎景一時興起,想沿着街一路走到東京塔。

姜佚明笑笑,沒有反對,而是從包裏拿出圍巾,系在了黎景的頸間。

回到酒店,已接近零點。翌日黎景睡到了自然醒,起床後,他們就開車去了山口湖。

一到山口湖,黎景便覺得仿佛進入了寧靜浪漫的畫中世界。

天氣澄明,空氣清冽,遠方的富士山矗立在雲霧之間。

他們租了兩輛自行車,沿湖騎行。在湖邊,他們看到成群的天鵝浮在水面,在遠處的矮叢中,他們望見奔跑着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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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他們乘了只小船。遠處落日熔金,橘紅色的寶石灑落湖中。等到餘晖散盡,擡起頭,他們看到繁星滿天。

晚上,他們住進溫泉酒店。姜佚明給黎景留出了充分的空間,不必對方提醒,就自覺地開了兩個房間。

吃過晚餐後,黎景沒去公共湯池,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裏泡湯。浸在溫熱的泉水中,他覺得自己一天的疲憊都消散了。

這天,他們早早睡下了。第二天清晨,仍在夢中時,黎景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個滾兒,沒好氣地問:“誰啊。”

門外傳來姜佚明的聲音。“小景,朝外面看看,太陽快要出來了”

黎景撇了撇嘴,想起姜佚明昨晚跟自己說過的富士山的日出。他困倦得厲害,正想拒絕,卻經不起姜佚明的誘惑。

于是,黎景随意裹了件衣服,怏怏地拉開窗簾的剎那,他看到太陽操起了火紅的畫筆,在雪山的邊緣染上了一道濃墨重彩的光芒。

冷漠了一千年的雪山被塗抹上了一層層的顏料,最後爬滿金絲。燦爛耀眼的火光不斷加深、暈染,倒影在湖水中,仿若一個滾燙的火球。

黎景的困意霎時退散了,他睜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富士山。他折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心潮澎湃良久,以至于忘記了拍照。

不過也好,比起留在手機中,壯美偉大的景色更該在心裏熠熠生輝。

他們一連在山口湖住了幾日。這幾天,他們整日待在湖邊,散步、劃船、騎行,看湖中潔白的天鵝,找叢林中活潑的小鹿。

以前還在黎家時,黎景時常随父母出國度假。只是李紅英與黎為民夫婦在職場、商場打拼慣了,饒是一家人專誠出國度假,卻仍是緊繃嚴肅的。

他們希望一家人能放松下來、賞景娛樂,可每當黎景真的輕松快活時,他們又忍不住潑冷水。

所以,那時候,他們一家總會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幾天下來,彼此間的關系倒比在家裏時還要糟糕。

因此,從很小時,黎景就不喜歡出門度假。

可這次與姜佚明一起度假,卻讓黎景感受到了全然不同的滋味。或者說,這次與姜佚明的日本之旅,才是他頭一回度假。沒有必得達成的先決條件,沒有拼命趕行程的任務,沒有喋喋不休的“樂極生悲”、“得意忘形”,有的只是沉浸于自然的閑适與喜悅。

姜佚明比當初的李紅英、黎為民夫婦更加關心他的身體,卻不會指責他偶爾的不小心,而是會替他做好萬全的準備。兩人一起出門時,姜佚明不會因為他偶爾的磨蹭而惱怒發火,更不會因為旅途的勞累或是不順心而遷怒于他。

對黎景而言,姜佚明就像波濤滾滾的大海,帶着奔湧不息的浪潮,包容着、接納着他的一切。

等到風景看遍,姜佚明又提議去神樂雪場滑雪。

聽到姜佚明的提議後,黎景攪咖啡的手一頓。尚在黎家時,他曾在寒假随李紅英與黎為民去申城周邊一個度假村中小住,當時那個度假村中就有一個雪場。

當初他年紀雖小,對這項運動卻學得很快。教練說,黎景很有滑雪天賦。

受到教練的誇獎後,黎景便愈加喜歡上了滑雪,他整日待在雪場,有時候雖然摔得遍體鱗傷,卻不亦樂乎。

李紅英與黎為民沒想到黎景會對滑雪這般癡迷,頓時如臨大敵,非凡不肯讓黎景在度假村多待幾天,反而堅決要求提前回家。

黎景與父母鬧了一晚,卻還是沒扭過他們。第二天一早,就乘車回了申城。

此後,每逢節假日,黎景總會提出滑雪的建議,而每每當他提起滑雪,父母亦總會拉下臉來,或是斥責,或是譏諷地說:“學習怎麽沒見你這麽上心?”

“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你待在家裏好好學習,那些亂七八糟地心思都給我收收。”

黎景想不明白為什麽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父母都要反對。滑雪是如此,吉他也是如此。那時他只覺得失落。

回憶在眼前淡去。如今,黎景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來過雪場了。

遠方,一池湖水卧在連棉的雪山中。

他穿上滑雪服,帶上護目鏡,肌肉記憶霎時歸攏。他将雙腳固定到滑雪板上,不等姜佚明把注意事項交代完,便自顧自地順着雪道飛馳而下。

姜佚明一愣,正想叫住他,卻發現黎景似乎學過滑雪,于是便稍稍放下心來。

他看着黎景的背影,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正想拍下黎景滑雪的視頻,卻突然想起黎景曾對自己說過不喜歡拍照的事情。

于是,他将手機鎖屏,收回了包裏。

他們在神樂雪場住了幾日。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他們都會趕着頭一批乘索道上山,心無旁骛地滑雪。到了傍晚,他們或是在湖邊賞景,或是迎着落日在滑道飛馳。

他們一連在日本待了半個月,直到臘月的倒數第二天才回到申城。

節前的申城到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

這是他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姜佚明很重視。一落地,就忙不疊地趕到超市購置年貨。

因為舟車勞頓,黎景有些疲倦,他推着小推車,慢悠悠地跟在姜佚明身後。

他們先是挑了三份春聯和福字,又走到鮮肉區稱了些肉餡,而後來到蔬菜區,買了許多的新鮮瓜果。姜佚明一邊挑選,一邊回過頭來問黎景:“西瓜吃不吃?”

“榴蓮吃不吃?”

“橘子還是橙子?”

黎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于是小聲問:“今年春節你打算怎麽過?”

姜佚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說:“當然是和你一起過。”他語氣理所當然,就像他理當與黎景一起過年。

黎景怔愣地看了姜佚明半響,而後他垂下頭,将胳膊抵在手推車的扶手上,沉默地看着車框中堆滿的食物,悶聲問道:“你不需要回家陪爸媽嗎?”

黎景從未想過姜佚明會跟自己一起過年,他原本已經做好了一個人冷冷清清度過除夕夜的打算,就像過去的十二年一樣。

姜佚明看了黎景一會兒,從他的手中接過手推車,淡淡地說:“你說的父母,是指哪一對?”

聞言,黎景張大了嘴巴,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姜佚明輕聲嘆了口氣,他牽起黎景的手,說:“如果你說的是姜家的父母,不用擔心,我已經托助理送去了錢和年貨。”

“如果你說的是黎家父母,他們不需要這些,他們想要的我也給不了。何必徒增彼此的煩惱。”

不知怎的,黎景忽然感覺眼前的姜佚明有些陌生了。

在他的印象裏,姜佚明一慣是平和溫柔的,更何況,在當初那出換子鬧劇中,李紅英、黎為民夫婦與姜佚明一樣,都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黎景低着頭,喃喃說道。

聽到這話,姜佚明皺了一下眉頭。他回過頭去,不再看黎景的臉,一邊推着車子走向幹貨區,一邊語氣淡漠地說:“小景,我不會忘記他們是怎麽對待你的,也不會原諒他們。”

“可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黎景目光閃動,他快步跟上姜佚明的步伐,急切地解釋道。

黎景的聲音中,隐隐透露出讨好的意味,藏得太深,以至于連他自己都沒分辨出。

然而,姜佚明的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忍。他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只等着黎景撞上他的胸口。

“——嘭”

黎景一邊勸說,一邊悶着頭向前走,沒注意到身前的姜佚明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的額頭徑直撞上了姜佚明的胸口,接着,就被對方順勢摟進了懷裏。

姜佚明的雙唇覆在黎景的耳邊,他溫熱的氣息鑽進黎景的耳朵中,讓黎景忍不住向後瑟縮。

他将黎景牢牢箍在懷中,揉了揉對方的發絲,柔聲說:“你難道不無辜麽?”

“小景,這件事情,我不能聽你的。”他神情認真,聲音透露出不可回旋的嚴肅。

黎景神情有些恍惚,一股沉重的濁氣堵在胸口,久久不能呼出。

當初,姜佚明就曾無數次告訴過他,你是無辜的,你什麽都沒做錯。

只是,他明知自己親生父母做下了什麽冤孽,明知自己平白占了十八年黎家獨子的身份,明知道姜佚明替自己忍受了那麽多年的貧窮困苦……

他又怎能不對黎家夫婦以及姜佚明産生愧疚之情呢?

姜佚明嘆了口氣,他松開了禁锢着黎景的雙臂,轉而一只手推着推車,一只手牽着黎景。

他一邊走,一邊悠悠說:“十二年了,小景,你什麽時候能放過自己?”

作者有話說

久等啦。這個周末妹妹來上海了,要招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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