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命運從未将他眷顧

第46章 命運從未将他眷顧

姜佚明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他剛想說點什麽,黎景卻沒給他機會就打斷了他。

黎景朝後走了半步,對邱子墨說:“好的,你們先聊。”

說着,他就轉身朝屋裏走去。

姜佚明皺了皺眉頭,他三步跨到黎景身邊,抓住他的胳膊,沉聲叫着他的名字。

“小景。”

黎景身體一頓,他沒有回頭,而是用手掰開了姜佚明的手指,說:“不用管我,你們先聊。”

邱子墨也向前走了幾步,她臉上依舊挂着微笑,說:“佚明,就耽誤你一會兒的時間,不會太久的。”

就在邱子墨說話的關口,黎景掙脫了姜佚明的桎梏。他擠進屋裏,靠在牆壁上,手腳都在發抖。

一堵牆壁,阻隔了缤紛的春日,也隔絕了燦爛的陽光。

此時的姜佚明,已然快失去了自己的耐心,只是素養讓他做不到徑直離開。

他沒有回頭看邱子墨,而是将手搭在門把手上,保持一個随時離開的姿勢,問:“你找我什麽事?”

邱子墨看着姜佚明挺拔的背影,她想了半秒,而後深深吸了口氣,終于鼓起勇氣說:“佚明,我知道,你一直懷疑當初你和黎景之所以會被林老師發現,是因為我告密。”

姜佚明愣了一剎,而後他轉過身,扯了扯嘴角,可眉眼間卻看不出絲毫的笑意。

他語氣淡淡的,就好像那場事故從未讓他與黎景的人生從此偏轉。

“都多久的事情了,我早就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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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姜佚明這般說,邱子墨的臉倏地紅了。此番她與姜佚明坦誠布公地聊起當年那件事,其實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一步險棋。

她設想過一千種可能,或許姜佚明會矢口否認自己與黎景之間的關系,或許他會因為自己的舊事重提而感到惱怒,又或許姜佚明會安慰她說,自己從來沒有這般想。

可唯獨,邱子墨從沒有想過,姜佚明會說他早就忘了。

邱子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想,他可是姜佚明,他可是當初那場鬧劇唯一的受害者,他怎麽可能不記得了?

這一刻,邱子墨非但沒感到絲毫的釋然,反而将自己置于更加尴尬難堪的境地,就好像自己這些年的思前想去,全都是徒勞枉然。

她表情僵硬,想要扯一下嘴角,可漏出的笑容卻很快崩塌。最後,她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佚明,請你相信我。”

姜佚明勾勾嘴角,他搖了搖頭,說:“都那麽多年過去了,我早就不記得了,你也忘了吧。”

說完,他用力擰了一下門把手,走進客廳。

此時,黎景正垂頭靠在牆邊,見姜佚明進來了,他茫然地擡起頭,看了對方半秒,而後又将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姜佚明關上門,而後他輕聲嘆了口氣,稍稍弓下身子,平視着黎景的眼睛,說:“小景,我們回家好不好?”

黎景猶豫了片刻,他沒有說話,卻飛快地點了一下頭。

姜佚明笑着揉了揉黎景的發絲,而後他牽起黎景的手。

他們穿過客廳,與迎面走來的保姆打了個照面。姜佚明朝保姆微微點頭,說:“麻煩您說一聲,我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保姆的目光霎時被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吸引了,她愣了愣,幹巴巴地說:“你們還是自己跟太太說一聲吧。”

姜佚明拉着黎景,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只回複說:“有點急事,就不打擾了。”

僅僅幾個小時的功夫,黎景就覺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所有的精力。他步履虛浮,憑着姜佚明手心傳遞的力量,磕磕絆絆地向前走着。

看着姜佚明的側臉,黎景默默地想着,剛剛他口中的那句“不打擾了”,分明是把回家當成了做客。可姜佚明分明是李紅英與黎為民的親生兒子啊。

想到這裏,黎景忽然感到很難過。他知道,姜佚明是因為自己才要果斷離開,更知道他這些年之所以與父母之間關系疏離也全然是因為自己。

姜佚明不由分說地将他帶出了黎家,開着車揚長而去了。

路上,等紅綠燈的間隙,姜佚明伸過手來,他抓起黎景的手,放在唇邊輕輕摩挲,說:“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迷?”

黎景一怔,他收回自己看向窗外的視線,低頭說:“沒……沒想什麽。”

姜佚明嘆了口氣。十二年過去了,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任人宰割的毛頭小子,這些年他事事拼盡全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找到黎景、保護黎景,讓他再不必受到傷害。

他本以為如今的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投資了一家醫院,他将黎景喜歡的一切都搜羅到家裏,親手捧到黎景面前……

可這些還不夠。

受了那麽傷,吃了那麽多苦,可時至今日,黎景依然向往親情。

無論姜佚明做出了怎樣地成績,無論他付出幾多艱辛,哪怕他能為黎景解決一切煩惱,可唯獨一份親情,他沒辦法給黎景。

黎景接受不了姜家父母的做法,他們之間注定沒有親子之緣,而黎家父母呢?他們連一份真心都沒有。

姜佚明知道李紅英與黎為民的為人,他們自私、控制欲強又自命不凡,當初他們以為黎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在黎景身上傾注了無數心血,卻始終對黎景不滿。

後來,當他們發現黎景根本不是黎家的孩子,便把感情與心血統統收回,将黎景當做家裏的破爛。

他們或許對黎景有過感情,只是這份感情摻雜了太多功利與利己的成分,本就淡薄如水,全憑血緣維系,到後來,連血緣都是假的,就更遑論感情二字了。

或許父母并非生來就愛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卻生來就愛着自己的父母。

縱然黎景對這雙父母有過埋怨,甚至是恨意,可這些怨的底色卻是愛與期待。

所以黎景才會聽信李紅英的诓騙,接受李紅英的邀請,所以他才願意忍耐他們明晃晃的輕視與敵意。

因為時至今日,黎景始終在期待着。

而姜佚明呢?

他明知道李紅英與黎為民是怎麽樣的人,他明知道今天在黎家時,黎景是多麽如坐針氈。

他心疼黎景,可他卻終究不能代替黎景打破這份期待。

姜佚明嘆了口氣,說:“小景,以後咱們不來了,好不好?”

黎景的眼眶中氤氲着一層霧氣,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長久地沉默着。

見黎景不願提起,姜佚明便也不問。他話鋒一轉,問道:“剛剛在後院裏,你是不是生氣了?”

黎景怔愣了片刻,他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姜佚明的側臉,說:“我……我沒有。”

姜佚明笑笑,說:“撒謊,你明明在吃醋。”

黎景皺了一下眉頭,聲音像蚊子的嗡聲一樣,只重複着說,“我沒有”,可耳尖的淡紅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嗯”,姜佚明眉眼含笑,他沒再堅持,而是輕聲說:“好好好,你沒有。”

見姜佚明不再與自己相争,黎景反而愈發心虛。他無意識地絞着手,等到汽車駛上了濱海大道,黎景才忽然小聲問:“那剛剛邱子墨跟你說了什麽?”

姜佚明笑了,他用餘光看着黎景,雖沒出言打趣,可眼神卻充滿着揶揄的意味。

他沒做隐瞞,如實說:“她想向我解釋高三那年我給你寫的情書,為什麽會出現在林老師的辦公桌上。”

聽到“情書”二字,黎景的臉霎時紅了,像是熟透了的蘋果,就快要從枝頭掉下來了。

當初的那封情書,還未曾落到黎景手中,就被林老師摔在了他們兩個的父母面前。

他沒機會将每一個字都印在腦中,卻在混亂中大致掃了幾眼。

姜佚明的字剛勁有力,信也寫得纏綿,雖說是道歉信,可情書二字倒是更為貼切。

他支吾了片刻,說:“然……然後呢?”

姜佚明笑笑,說:“過去那麽多年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舊事重提?”

黎景被他說得雲裏霧裏,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為何偏偏他一無所知?

窺到黎景的迷茫後,姜佚明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她喜歡我?”

黎景的臉更紅了,他徒勞地搖搖頭,說:“沒,我沒有。”

“我跟她是一個初中的,我們那個學校,考上申城中學不容易。入學後,我跟她關系一直不錯,她經常找我問題,我也願意解答。”

“只是,她對我,從來不是那種感情。”

“哪種感情?”黎景擦了擦眼角,他擡起頭來看着姜佚明的側臉問道。

姜佚明幽幽地了黎景一眼,他的指尖輕輕敲擊着方向盤,淡淡地說:“你對我的那種感情。”

黎景的臉更紅了,他低聲罵了一句“神經”,可這話卻被他說得軟綿綿的,不像是罵人,倒像是情人間的絮語。

聽到黎景罵自己,姜佚明忍不住發笑。他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道:“咱們讀書那會兒,申城中學每年都有保送名額,她的成績一直不錯,卻不在保送範圍內。幹掉的對手越多,成功的機會自然就越大。”

黎景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與姜佚明分明是同學,可姜佚明口中的這些故事,卻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所以她把那封,那封……道歉信,偷偷交給了林老師?”

黎景頓了一會兒,又問道:“那她最後保送了麽?”

“很可惜,我轉班之後,她在年級的排名反而後退了幾名,依然不在保送之列。”

“但最後,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申城最知名的學府。”

姜佚明三言兩語間,便勾勒出了事情的始末。只是他口中的故事,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還是邱子墨的。

“啊”,黎景嘴唇翕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姜佚明一邊用餘光打量着黎景的表情,一邊說:“小景,我不想為難她。她原生家庭與我差不多,走到今天這步,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你聽說過麽?許多溺水的人,會在施救者靠近後,不顧一切地将對方摁進水中,最後雙雙命喪黃泉。”

“對于溺水者而言,掙紮求生是本能,抓住一切機會也是本能。”

“小景,我理解她的野心,但我也不想原諒她。”

汽車停在濱海別墅前,只是兩人都沒有下車。

姜佚明轉過頭,深深看着黎景,說:“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前途傷害我,但她同時也傷害了你。”

“小景,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原諒。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會放在心裏。”

此時,姜佚明口中所說的,又何止是一個邱子墨?

黎景沉默了片刻,他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看向車窗外湛藍的天空,喃喃道:“我知道你對爸媽一直有怨言。可無論如何,他們畢竟生下了你,又養育了我。我對不起他們,是我的不告而別傷透了他們的心。”

姜佚明嗤笑道:“養育了你又如何?他們養育的,是他們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但卻不是活生生的小景。”

黎景啞然。或許從出生開始,他們就被命運系在了一條繩子的兩端,永遠糾纏,又始終處于兩個極端。

姜佚明釋然了,但他不能。

黎景無力地說:“或許吧。姜佚明,我沒你那麽聰明,也沒你那麽決絕。我只是……”

話到了這裏,竟有些難以啓齒。明明已經三十歲了,卻還在幼稚地渴望着愛。黎景別過頭去,慌張地看向窗外,緘默良久後,他輕聲說:“我只是很想有一個家。”

聽到這句話後,無言的那個換成了姜佚明。心中的苦澀順着血脈向全身傳導。

他寧願困在這份愧怍中作繭自縛的是自己。

黎景垂眸,輕聲說:“姜佚明,我不知道命運究竟是眷顧我,還是痛恨我,才讓我長在了黎家。”

姜佚明心都要碎了。他沉默半響,說:“命運沒有眷顧過你,以後我來眷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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