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祝賀你賣了個好價格

第48章 祝賀你賣了個好價格

自從新的DJ和營銷入職後,“澎湃”的生意越來越好,客流量的增多也帶來了新的問題:酒保、安保、以及後勤人員的配備,都顯得捉襟見肘。

黎景與楊媛都忙得不可開交,招新、培訓、獎罰……每一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每一天都有新的挑戰。

随着夏樹樂隊的演出漸漸逼近,黎景的工作也愈發忙碌起來。保安團隊要對接,主辦方和樂隊經紀也要溝通,他整日像個陀螺一樣,片刻都不得閑。

剛接觸夏樹樂隊時,黎景就曾在網絡上搜尋他們的訊息。因為夏樹樂隊線下發展、缺少線上曝光渠道的性質,他們微博賬號的粉絲不多,但粉絲粘度卻很高,有不少“死忠粉”。但凡夏樹樂隊有演出,必定是場場爆滿。

更關鍵的是,現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夏樹樂隊馬上要去參加某檔知名音樂綜藝了。

在這樣一個關鍵節點,與夏樹建立合作關系,對“澎湃”未來的發展非常關鍵。

查閱資料的過程中,黎景看過夏樹樂隊線下演出的照片,從主唱到樂手,各個化着金屬系濃妝,讓人看不出他們濃墨重彩的“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樣一張臉。

或許是因為搞樂隊的人本就個性鮮明、性格張揚,在與夏樹樂隊接觸的過程中,黎景時常覺得很不舒服。他隐隐覺得夏樹樂隊的經紀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搶白譏諷他,可冒犯的話剛一說完,對方又讓他別計較,全都是開玩笑。

黎景不明就裏,但也只得忍耐。畢竟開門做生意,和氣才能生財嘛。

這天,天清氣爽,徐風陣陣。夏樹樂隊的演出如期而至。

“澎湃”位于長海路。這條路雖窄小彎曲,街道的兩邊卻藏着許多承載着申城歷史的弄堂與精巧別致的店鋪,因此每當周末,不少游客和市民都會來這邊閑逛。

因為晚上的演出,許多夏樹的粉絲從下午就站在“澎湃”的門前排起了長隊,好在黎景早有預料,提前安排了工作人員維持秩序,才不至于讓隊伍堵塞了交通。

六點鐘的時候,觀衆依次進場,而姜佚明與黎景也站在人群的末尾,随着人潮進入現場。

當場館的大屏幕上出現“夏樹樂隊”幾個字時,周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接着,五個穿着奇裝異服,化着濃妝的男人出現在臺上。

鼓手坐在舞臺中央,他奮力地敲擊着面前的樂器,如雨的汗水随着節奏一起迸發,像是要将自己的魂魄都注入到音樂當中。接着響起的是吉他和貝斯。最後,主唱站在臺上,高聲朝臺下喊道:“大家久等了,我們是夏樹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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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黎景不是很喜歡夏樹樂隊的風格,比起燥熱的歌,他更偏向于氛圍安靜的音樂,就像他在“昨朝”的彈唱表演一樣。

但看着周遭忘我投入、自由跳動的觀衆,黎景不得不承認,這種躁動而簡單的韻律,或許才更匹配觀衆尋求刺激與放松的需求。

夏樹樂隊的受衆,從來不是那種渴望聽到高質感音樂的樂迷,而是困在現實中尋求發洩的人們。

主唱費力地扯着嗓子,喊出激情萬丈的歌詞。刺眼的光束燈在舞臺上跳躍,狂躁的音樂讓整個現場都燥熱起來,氛圍在此時達到了頂峰,臺下的觀衆随着音樂的韻律跳動着、擺動着,發出忘我的喊叫。

一曲畢,當主唱的喉嚨中吼出最後一個音符時,黎景的心髒忽然猛地一縮。他久久望着臺上的主唱,電光石火的一剎,一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林蔚。

太熟悉了,這尾音太熟悉了。

十年過去,臺上的人改了名字,也一改往日風格,雖然他換上了另類而浮誇的衣服,化着油彩一般的妝容,但他卻始終無法改變自己唱歌時最細枝末節的習慣。

正如黎景已經快要忘記林蔚說話的腔調和他們相識的始末,卻能僅憑一個尾音,就窺探出了他的身份。

黎景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臺上的林蔚,一種浸入血肉,刻入骨骼的恐懼再次浮現。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塵封多年的回憶。

明明已是初夏時節,黎景卻仿若掉進了冰窖。他定定地望着臺上的林蔚,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唯恐那雙尖銳的眼睛一下就将自己從人群中揪出。

——不,不對。

黎景渾身一個激靈,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林蔚早已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當初,黎景與林蔚都是榮星娛樂的簽約藝人。

那時的黎景剛剛逃離申城,只帶了幾百塊錢,一到蓉州,他的整幅身家就花光了,幾乎是赤條條地進入公司。

他原以為公司會為他提供良好的培訓和生活環境,可他得到的,只有一個破舊的六人宿舍。

雖說是六人宿舍,可真正住在這裏的卻只有他與林蔚兩個。沒有空調、沒有熱水,甚至連風扇都半壞不壞。

黎景在蓉州舉目無親、孤單無依,年少無知的他一個人面對着學習音樂的壓力以及生活的困苦,身邊能說得上話的,唯有同為榮星藝人的林蔚一個。

那時候,他打心眼兒裏把林蔚當做朋友,甚至是共患難的戰友,所以從未向對方隐瞞自己的真實身份,而那時候的林蔚對他也是如此。

只是,人性幽微,人心易變。在極端的困苦貧瘠中,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感情。

冥冥之中,黎景覺得“逃”仿佛就是他的宿命。當初他從申城逃到蓉州,原以為可以奔一個好前程、忘卻前塵往事,可到頭來,幾多堅辛,他吃了許多的苦,受了許多的罪,卻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更恐怖的深淵。

于是,他又從蓉州逃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幾多輾轉、四處漂泊。

這些年來,他好像總是在逃離,像是無腳的鳥,永遠無法停留。直到他重返申城,與姜佚明重逢。

自從來到“澎湃”工作,黎景一貫用的是自己的本名,就連對外聯絡的微信上,都明晃晃地寫着“黎景”二字。

或許,夏樹樂隊從來都沒有所謂的經紀人,頂着“夏樹樂隊”四個字與他溝通多日的,從來都是身為主唱的林蔚自己。

“小景,小景?”

“小景,你怎麽了?”

每次黎景心情不好,姜佚明總是第一個察覺,這次也不例外。

姜佚明環住黎景的肩膀,輕聲叫着他的名字,可黎景像是全然沒有聽到一般,雙眸緊緊盯着舞臺。

只是,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黎景神色恍惚、目光迷離,不像是沉浸在演出中,倒像是墜入了一場難以抽身的噩夢。

“小景,你怎麽了?”

“小景!”姜佚明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感應得到,黎景現在一定很不舒服。于是,他放大了聲音,不斷拍着黎景的肩膀。

“我……我有些不舒服。”在姜佚明的呼喚中,黎景終于回過神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卻沒有向姜佚明說出實情。

姜佚明眉心緊皺,他一邊觀察着黎景的狀态,一邊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然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黎景不單單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哮喘,而且小時候做過幾次大型手術,不知是天生不足還是手術傷了元氣,他抵抗力一直很差。以前讀書時,黎景每年都要病上幾場,住院更是家常便飯。

所以,每當黎景有什麽不舒服的,姜佚明都異常擔心。

黎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他靠在姜佚明的肩頭,渾身止不住地發抖,顫聲說:“我不去醫院,我……我想回家。”

姜佚明沒有說話,他扶住黎景纖細柔軟的腰肢,護着他從員工通道離開場館。

走出“澎湃”後,姜佚明腳步一頓,将黎景攔腰抱起,大步朝自己的賓利走去。

上車後,黎景仍心神不定,他雙唇不停地顫抖,活像一只受到驚吓的波斯貓。

姜佚明俯身朝黎景的方向靠過去,替黎景系上安全帶,而後将自己的額頭貼在了黎景的額頭上,确認對方沒有發燒後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沒急着啓動車子,而是不停觀察着黎景的情況,确認黎景沒有生病後,才決定帶他回家。

路上,姜佚明一邊開車,一邊不停柔聲安慰着說:“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很快就到家了。”

賓利飛速行駛,“澎湃”的霓虹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個紅點,消失在了長海路徹夜不息的燈紅酒綠中。

夜半時分,濱海大道車輛稀少。黎景靠在沙發座椅上,久久放空着自己,直到快要到家時,才漸漸緩和過來。

姜佚明時不時用餘光看着黎景的臉色,見他恢複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景,剛剛你怎麽了?”

黎景呼吸一頓,他別開頭,看向窗外靜谧而幽黑的夜色,輕飄飄地說:“沒怎麽,可能……可能是太吵了吧,唱得我胸悶。”

姜佚明沉默了片刻,沒有拆穿黎景拙劣的謊言。

停下車後,他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解下了黎景的安全帶,将對方打橫抱起。

姜佚明的肩膀寬厚而有力,他抱着黎景,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幽幽的木質香味萦繞在黎景的口鼻間,讓他莫名心安。

直到此刻,黎景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片段才終于消散。他深深嗅了一口姜佚明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心神漸漸安穩下來。

姜佚明把黎景放在卧室的沙發上,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景,可以自己洗漱麽?”

黎景點了點頭,說:“可以”。

洗漱後,姜佚明仍坐在沙發上,見黎景從浴室走出來,他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幾步,牽起黎景的手,将他帶到了床上。

姜佚明坐在床邊,久久地凝視着黎景的容顏。黎景本就生得白皙,經由熱水一熏,更顯得紅潤透亮,就像是枝頭甜嫩的水蜜桃,讓人移不開視線。

許多次他看着黎景的睡顏,總忍不住竊喜,他覺得上天實在待他不薄,讓他與黎景的命運自生命伊始就糾纏在一起。

當初,身世之謎大白于天下後,姜家、黎家鬧成了一團。姜家父母曾跪在姜佚明的面前向他道歉。

那時候,姜佚明幾乎沒什麽猶豫就接受了他們的道歉,他甚至還對自己的養父母說,自己從沒有責怪過他們。

當時,不只是李紅英與黎為民,就連派出所的民警都覺得姜佚明太過“聖父”,想不通他怎麽能這般輕易地原諒傷害他的人。面對衆人的不理解,姜佚明只是笑笑,不做解釋。

而他願意寬恕姜家父母、甚至在大學畢業後心甘情願地對姜家父母盡一份孝心的真正理由,他卻從未對任何人說出口:他知道,若非年幼的黎景生活在財力頗豐的黎家,恐怕根本活不到與自己相識,若是黎景自幼長在姜家,或許還沒到讀書的年紀,就如姜家父母整日念叨的大女兒一般早夭了。

如此想來,姜佚明甚至隐隐為姜家父母的選擇而感到慶幸。

這個念頭太過荒謬,以至于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啓齒。

可沒辦法,他的心早就長在了黎景身上。對他而言,愛黎景才是最基本的本能。

就當兩人緘默不語的時候,黎景的手機突然突兀地響了。

黎景沒由來的緊張起來,他沒看床頭櫃上的手機,反而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姜佚明。

姜佚明看向黎景的手機,說:“你的手機響了,要回信息麽?”

這一刻,黎景忘了呼吸,連心跳似乎都漏了幾拍。他勉強笑笑,說:“別管了,我明天再回。”

“——叮咚”。

恰逢此刻,黎景的手機再次響起。

姜佚明站起身來,正要将黎景的手機拿起來調到靜音,可黎景卻先他一步,一把将手機拿了過去。

黎景飛快按了一下靜音鍵,他沒敢看姜佚明臉上的表情,只小聲說:“好了好了,我要睡了。”

姜佚明神色複雜地看了黎景一會兒,而後他柔聲道了句晚安,離開了黎景的卧室。

“——啪嗒”一聲,房門關閉。

黎景方松了口氣,他打開手機,映入眼簾的是“夏樹樂隊”發來的兩條信息:

“黎景,我都看到了。”

“我是不是該祝賀你,現在賣了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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