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母子緣分就到此為止吧

第54章 母子緣分就到此為止吧

五天後,姜佚明離開了看守所。

來接他的是袁偉華。袁偉華一見到姜佚明,就将他上下左右前後地看了兩圈兒,然後摟住他的肩膀,煞有其事地說:“瘦了,黑眼圈兒都快掉下來了!”

姜佚明笑了笑,說:“哪有那麽誇張?”

一上車,姜佚明就打開手機,他先是給黎景撥了個電話,可一連打了幾遍,聽筒中都只有冰冷的女聲說着機械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他皺皺眉頭,點開了黎景的對話框,發現對方只在五天前發來了一條短信。

姜佚明心中狐疑,他凝眸問道,“偉華,黎景這幾天找過你麽?”

“他……”袁偉華一邊支吾,一邊地透過後視鏡打量着姜佚明。袁偉華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只是紙包不住火,最後,他心一橫,還是如實說道:“佚明,你……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袁偉華他撓撓頭發,說:“你進去的第二天,我怕黎景他胡思亂想,就特意給他打了個電話……那時候他就沒接。我原本以為他沒聽到,沒怎麽放在心上,可過了一天我再打,還是沒打通。”

袁偉華越說聲音越小,他小心翼翼地瞟着姜佚明,說:“後來,我去了一趟濱海別墅,可裏面黑咕隆咚的,我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出來。你送他的那輛卡宴,就停在車庫裏。”

袁偉華每多說一個字,姜佚明的臉色就更陰沉一分。等到袁偉華說完後,姜佚明沉默了許久,最後,他看向窗外奔湧不息的海浪,淡淡地說:“知道了,先回去吧。”

推開房門,姜佚明久久站在玄關。這半年來,他習慣了一回到家就能看到黎景窩在沙發上,習慣了随時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嗅到他身上清新的味道。而今天,家中空空蕩蕩,再沒了以前的溫馨,變得冷冷清清。

踏進客廳,姜佚明發現家裏被人收拾地纖塵不染,異常整潔,就連外人難以注意的邊邊角角這次都被清理幹淨。

不像是保潔來過,倒像是這個家的主人親自動手一樣。

每走一步,姜佚明的心就更向下沉了幾分。每走過一步,他與黎景相處的點點滴滴就随之湧現。

這家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他和黎景的足跡,每一個精巧可愛的擺件,都見證過他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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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樓到三樓的這條路,姜佚明從來沒有走得這樣緩慢過。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終于被親手打破,這場美夢最終還是碎了。

來到三樓主卧,姜佚明看到卧室中的擺件和禮品都被整整齊齊地收進了展示櫃中,衣帽間裏滿滿當當的衣服,此時都板板正正地挂着。姜佚明的指尖輕輕從這衣服上擦過,一件不少,唯獨沒了黎景來到這裏時穿的那件。

來到音樂間,那些讓人瞠目結舌的昂貴樂器都好好挂在原處,只有那把跟着黎景走南闖北的舊吉他不見了。

還有姜佚明交給他的銀行卡和信用卡,此時都被妥帖地放在桌上,一把車鑰匙和一把家門鑰匙則被挂在了玄關。

黎景想到了一切,卻唯獨沒給姜佚明留下只言片語。

姜佚明臉色鐵青,他忽然抄起桌上的水晶石,“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水晶石霎時四分五裂,碎了滿地,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點。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後悔。他一生穩妥,只這一次放任了自己心中的惡魔,可後果卻如此慘重。

姜佚明沒想過究竟是追尋一生而不可得更痛,還是得而複失更苦。他只知道倘若自己找不到黎景,那麽他一生都不會安寧。

他早已将自己的心交給了黎景。人不能失去心髒,他也不能失去他的摯愛。

姜佚明開着車,一路卡着限速直奔黎家。

彼時,李紅英正在花園中澆花。姜佚明下車後,不帶任何寒暄和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問:“黎景去哪裏了?”

李紅英轉過頭來看着姜佚明,她手上澆水地動作卻沒停,像是難以置信一般地說:”你闖出這樣的禍,把自己弄到了派出所裏,你回到家,不問問父母擔不擔心,不關心父母的身體情況,第一句話就是朝我興師問罪?”

“明明,你知不知道你爸因為你的事情生了多大的氣?你在派出所待了五天,你爸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五天,到現在還沒出院。你到底有沒有心?"李紅英将手中的噴壺一丢,她轉過身來,幾乎哽咽着對姜佚明說。

姜佚明擰了擰眉心,他深吸一口氣,沒理會母親帶着哭腔的責難,又将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邊:“黎景現在在哪?”

李紅英眼含淚光地說:“明明,你就這麽在乎他?你在乎到連親生父母都不要了嗎?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李紅英喘了幾口氣,她苦口婆心地說:“媽都知道了,他以前在酒吧裏賣唱、賣笑,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像他這樣的人,值得你掏心掏肺麽?”

提起黎景時,李紅英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有那麽幾個瞬間,姜佚明覺得她口中說起的不是自己養育了十七年的孩子,而是路邊的阿貓阿狗。

姜佚明怒極反笑,冷漠地說:“他為什麽去蓉州你們不知道麽?他明明已經考上大學了,他原本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市的!他被人騙,被人欺負,你們難道不該負責麽?”

李紅英擦了擦眼角,她氣惱道:“腳長在他自己身上,他想去哪裏是他的自由,憑什麽讓別人負責?我已經夠負責了,難道還要我管他一輩子?”

“明明,你別忘了,我也是受害者!”

聽到這句話,姜佚明心頭的火忽然熄滅了。這一刻,比起憤怒,他只覺得悲哀。他看了李紅英半響,平靜地說:“你們是受害者,黎景也是。這麽多年,他一直把你們當作父母,他不欠你們什麽。媽,你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欠你們一條命的是我。你們如果有什麽不滿、有什麽怨氣,盡可以沖着我來,可你們不該傷害黎景的。”

姜佚明是一個情緒寡淡的人,他很少對什麽事、什麽人産生極端的情緒,無論愛或恨。唯獨對黎景,他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可以輕易地原諒任何傷害過他的人,可他卻無法容忍有人傷害黎景。

聞言,李紅英眼睛通紅,她怒道:“黎景他算是什麽受害者?要不是我們養了他,若不是我們當初花錢如流水一樣地吊着他的命,他根本沒機會長大成人!”

李紅英所言不假。黎景自由體弱多病,生病住院如家常便飯,手術更是做了一次又一次。若非是黎家的財力和人脈資源,他可能與姜家早夭的那個女孩兒是同樣的命運。

李紅英将苦水一股腦地倒出來,她斷斷續續地說:“我們在他身上花費的金錢、時間,這些我們都統統不計較了,就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當初明明是他自己想走,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難道是我逼他離開的麽?難道我們黎家還能少他一口飯吃麽?”

她氣得渾身哆嗦,眼淚簌簌地流着。“就因為他走了,你從此就恨上了我和你爸。這麽多年過去,你連姓都不願意改。你寧願去做沒有姓名的‘佚名’,也不願做我們黎家人,你寧願逢年過節去看望那對害你過了十八年苦日子的夫婦,也不願意看你的親生父母一眼。”

“明明,你怎麽這麽狠心?“

姜佚明揉了揉眉心。既然他在李紅英這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麽就無謂再起争執。他嘆了口氣,輕聲說:“媽,我沒恨過你們。當初,我過答應你們,只要你們好好對待黎景,我就願意改名字,是你們先食言了。”

他不是個擅于剖開自己、袒露心腸的人,更遑論在李紅英面前。他們母子一場,有緣無份,到今天,竟比陌生人更尴尬疏離。

只是有些話,早晚要說,有些事,長痛不如短痛。

姜佚明的眉頭深深擰在一起,他閉上眼睛,遮掩着眼底的痛苦

“當初民警一早就告訴你們他乘火車去了蓉州對麽?你們明知道我在找他、你們明知道我每天因為他魂不守舍,可你們就是不肯告訴我他的下落,你們就是不肯讓我安心。其實從那時起,我們之間的母子之情就斷了。”

姜佚明的神色中難掩疼惜,他眼中閃爍着點點淚光,聲音也開始顫抖。“那時候他還那麽小,他離開時什麽都沒帶,你們有沒有想過他要怎麽生活?你們有沒有想過他會不會遇到危險?就算沒有血緣關系,可你們到底養了他那麽多年。你們對他就當真一點感情都沒有麽?”

說到這裏,姜佚明的手心忽然收緊,他睜開眼睛,看着李紅英一字一頓地說:“若說心狠,你們比我心狠。”

李紅英睜大了眼睛,她嘴唇翕動,卻許久都沒說出話來。看着姜佚明冷峻的表情,李紅英嘆了口氣,她哭着說:“怎麽會沒有感情?景景他畢竟是我養大的孩子,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一時間,她如泉湧。“景景從小身體不好,我還記得他每次生病住院都是我陪着,他一生病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我徹夜抱着他,生怕他出事。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叫我媽媽,第一次會走路……那麽多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

“可是明明”,李紅英向前走了半步,她突然拽住姜佚明的胳膊,哭喊着說:“我得為你負責啊,你這麽優秀,你受了那麽多苦,你那時才剛剛考上京大,你還有遠大前程……你的人生不能因為他毀了啊。”

這一刻,李紅英卸下了面具、褪去僞裝,現在的她,不再是強勢蠻橫的教授,只是一個歇斯底裏的母親。

這或許是李紅英第一次在姜佚明面前表露真情,可此時的姜佚明只覺得悲哀。為他自己悲哀、為黎景悲哀,也為這個外表光鮮內裏腐爛的家庭而悲哀。

姜佚明自嘲地笑笑,說:“說到底,還是賴我。”

“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他了,我沒辦法不偏心。我們之間的母子緣分,就到這裏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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