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我怕了

第67章 我怕了

姜佚明仰頭靠在沙發上,半響過後,他拿出手機,目光久久停留在黎景昨夜發來的短信上。明明是最簡單敷衍的話語,卻因為發短信的是那個人,而讓他心神不寧一整個晚上。

黎景總是這樣,随意驚起一池春水,然後又輕飄飄地溜走,就像是從未來過一樣。

曾經姜佚明以為自己能将他留住,可他卻只是舀起一汪水,很快就從指縫間流走,太陽一曬,再不見了蹤影。

他很清楚,自己仍愛着黎景。他嘗試過忘記,可到頭來,他卻覺得記得久一點也不錯。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能抓住的也只剩下了記憶。

有些時候,姜佚明反而羨慕自己那個生來患有超憶症的朋友,哪怕困于記憶的囚牢再苦,也總好過一無所有。

在黎景剛剛消失後,姜佚明過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那時他整日整夜地睜着眼睛,要麽坐在濱海別墅三樓主卧的床邊,要麽徹夜待在自己為黎景打造的吉他室裏。他很少睡覺,幾乎什麽都吃不下。

他擔心黎景再也不會回來了,也擔心他遇到了危險。

後來,他大病一場,燒到了四十度。袁偉華硬拽着他去了醫院,做了好多項檢查,沒查出流感,也沒驗出病毒,只是發了炎症,卻愣是高燒不退。

姜佚明一連挂了好幾天的吊水,等到病好後,他搬出了濱海別墅,住回了自己市區那套冷邦邦的商品房中。

姜佚明的行李不多,一車就拉了回去。袁偉華一邊幫他整理物件,一邊忍不住問道:“佚明,你幹嘛又搬回來?”

姜佚明笑笑,沒有回答。一旁的袁偉華一邊理着行李,一邊念叨着晚上吃什麽,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等到家裏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時,姜佚明才自嘲地笑笑。濱海別墅是他為黎景布置的,是他們兩個人的愛巢,每一處都留着他們的記憶和痕跡。他一個人住在裏面算什麽?

更何況,他不想用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将屬于自己與黎景共同的印記抹去。

他沒再刻意尋找黎景的下落,只是後來偶然收到了信用卡副卡的消費記錄,他立即找到了銀行,得知消費是來自南城的一家便利店的。

收到這個消息後,姜佚明立即驅車前往南城。幾百公裏的路程,他不帶停留,一口氣就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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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不大,抵達後,姜佚明很快找到了那家便利店,接着便在下一個路口見到了印有黎景照片的宣傳照。

姜佚明站在琴行的宣傳海報下久久駐足,怔愣許久。

照片上的黎景神态局促,身形緊繃,顯然是有些緊張。他知道,黎景素來不愛拍照,饒是他們蜜意濃情時,自己亦不敢提出為對方拍一張照片。

他不知道這些時日以來,在黎景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竟然同意為一家琴行拍攝宣傳照,并且将照片堂而皇之地挂在街頭。

看着黎景依舊精致完美的容顏,姜佚明竟忽然覺得陌生了。

恍惚間,他默默地想,愛了那麽久,自己真的了解黎景麽?自己真的明白黎景在想什麽嗎?在他們那段所謂相愛的日子中,他們的心又可否真正貼在一起呢?

他想不通,也不敢再想下去。現在,再沒有什麽能比找到黎景更加重要。

姜佚明很快走到了那家琴行,透過玻璃櫥窗,姜佚明可以看到這家琴行的全貌。一張豬肝色的實木櫃臺,地上擺了幾家鋼琴,角落裏放了個架子鼓,四周的牆壁上則挂着幾把吉他和幾把貝斯。

沿着走廊向裏走,是幾間教室,想來黎景就是在那裏面教學生的。

姜佚明沒有貿然闖進去,此時此刻,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反而有了十足的耐心。

莫約二十分鐘後,其中一個教室的門打開了。他看到黎景從教室裏走出來,将一個抱着吉他的年輕女生送出教室。

黎景低聲朝女孩兒叮囑了些什麽,好像是提醒對方完成功課,又好像只是單純的告訴對方,路上小心。

姜佚明遠遠地打量着黎景,他比以前更清瘦了一些,想來是一個人在異鄉生活,并不容易。然而,明明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姜佚明卻仍抱有一絲幻想:或許他日益清減的原因是因為思念。

姜佚明還沒來得及将黎景的每一個神态收入眼中,那扇門便又被關緊。半分鐘後,女孩兒走出琴行,正好與姜佚明打了個照面。

姜佚明扯了扯嘴角,裝作是琴行的客人,笑着叫住了女孩兒,問:“你好,請問你是在這家琴行學吉他麽?”

女孩兒見姜佚明氣度不凡,高大英俊,未曾設防,點了點頭,說:“是啊,怎麽了?”

姜佚明指了指牆上張貼的宣傳海報,問道:“你知道黎老師麽?他教的怎麽樣?”

女孩兒說:“黎老師就是我的吉他老師。他吉他彈得超級好,人也很有耐心,而且啊,他長得非常好看。你報他的課,一定不會失望的。”

姜佚明笑笑,對女孩兒道了聲謝。

他始終沒有走進這家琴行,只是沉默地看着黎景将一個個學生引入,又将一個個學生送出。每當一個學生離開琴行時,姜佚明總會上前搭讪,問他們相似的問題。

“黎老師教的好麽?”

“黎老師吉他彈得好麽?”

“你覺得這個黎老師怎麽樣?”

……

這天,姜佚明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問過多少個學生黎景的情況了,在有關黎景的事情上,他總是不厭其煩。

每個學生都很喜歡黎景。他們說黎景是隐于市的吉他大神,是溫柔耐心的好老師,是俊秀的大帥哥。

每一個學生,都對黎景贊不絕口。這讓姜佚明很受用。在過去的時日裏,有太多人告訴他,黎景很普通,黎景配不上他的愛,就連黎景自己,也常常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但在這裏,每個人都覺得黎景很好,他彈得一手好吉他,對待教學工作耐心細致,對同事和學生性情也很溫和,又長着一張絲毫不亞于大明星的臉……

他很好,非常的好。

從豔陽高照一直等到華燈初上,直到夜幕深沉時分,黎景終于走出了琴行。

姜佚明隐匿在破舊的路燈投射的陰影之下,注視着黎景走入一旁地巷子。他深吸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這天晚上,他本有很多的話想說,可真正四目相對的剎那,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崩壞。他不願粗暴地對待黎景,更不想對心愛之人惡語相向,可真正面對黎景時,他卻猶如惡魔附身。

在他的耳邊,始終盤旋着一道聲音,告訴他,你很憤怒,你必須憤怒。

他已經愛得足夠深,甚至愛到了卑微,此時此刻,好像只有憤怒,才能在對方面前撐起自己可笑的自尊。

後來的事情,姜佚明再不願回想。他知道黎景受過傷害,心裏始終有一道陰影,所以與黎景在一起的那些時日裏,他從未真正與黎景做過,甚至就連“赤誠相對”都是沒有過的。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自然有渴望,但他更怕傷害黎景。他沒提出過這種要求,甚至連半推半就都不舍得。

在黎景身上,他總有使不完的耐心,他永遠不介意等待。

可黎景怎麽能在那個時候,讓他上了自己?

他怎麽能對自己說出,因為沒徹底得到過,所以才會有執念,等到得到了就會發現,他也不過如此這樣的話?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那時一樣悲哀。他用心愛了那麽多年,他忍到每天沖涼水澡也不舍得碰的人,竟然一直這樣看待自己。

每每想起,他都不知道該為自己悲哀還是為黎景悲哀。或許他們兩個,是真的有緣無分吧。

他回到了申城。他知道自己忘不了,也不苛責自己忘不了。他能做到的,只是不再期待了。

可正當姜佚明的生活快要步入正軌的時候,他突然在馮炳鑫的朋友圈中刷到了黎景的視頻。直到此時,姜佚明才知道,黎景竟然參加了吉他比賽,甚至走到了半決賽。

明明告誡過自己無數次,卻偏偏還是飲鸩止渴。他将黎景的比賽視頻,通通下載下來看了個遍。他以為自己會很難過,可比起難過,更多的是滿足。

等到回過神來時,姜佚明才發覺已是東方既白。他剛想嘲諷自己自甘下賤,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見到就別的心愛之人不覺得滿足。

他已經失去了此生摯愛,不想再責怪自己不夠果斷。

再到後來,姜佚明正陪客戶喝酒應酬,突然收到電子貓眼的提醒,有人去了濱海別墅。

他鬼使神差地打開監控,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理智告訴他,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他們糾纏了這麽多年,不該在彼此身上繼續消磨。

在與黎景有關的事情上,感情好像總是先于理智。

沒多餘的解釋,姜佚明只朝袁偉華說了句家裏有急事就将滿桌的客人丢給了他。姜佚明急匆匆地離開酒店,貼着限速開到了家門口。

——熾熱明亮的車燈下,姜佚明看到黎景正坐在圍欄前昏睡,那晚的狂風,吹亂了他柔軟的發絲。

姜佚明的呼吸停了半拍,心髒也提到了嗓子眼。太危險了,他不敢耽誤,生怕黎景在寒夜中失溫。

他拉開車門,大步流星地朝對方走去,彎下腰,一把将對方扯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仍無法遏制自己的後怕與胸腔中燃起的怒火,喝到:“黎景,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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