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朝歌。”
“朝歌啊。”
“都是無用之功。”
“你又何苦呢,何苦。”
我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深夜朦胧,微風從半掩的紙窗吹來。
酸與化作原型匍匐在地上入睡,我起身拾了件衣裳蓋于他的身上。
立在窗前,望着天上明月,想來再不有多久,天帝就該派人來命我回去了。
這些日子,越發頻繁的想起往年的事情,心中郁結越深,才知曉我縱然如何潇灑自在醉生夢死,也無法逃脫過往的禁锢。
“朝歌,在想什麽。”酸與不知何時起身,将衣裳披在我的肩頭。
我搖了搖頭,又嘆了嘆氣。
“這不像你。”
我知道他在說什麽,嘆氣确實不像是本仙該做的事。
“怎麽,本仙吵到你了嗎?”
酸與笑了笑,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溫熱的觸感隔着衣服傳入我的身體。
“從前的從前啊,有一位神仙——”
從前的從前啊,有一位初成神仙的小仙,他剛跨過南天門,踏入淩霄寶殿,初見世面,驚覺這天庭的威風與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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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了事,被打入輪回,永劫不複。
印象中,每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上仙,都是那樣的不近人情,不曾對他投來一絲目光,或許是不屑吧,衆仙芸芸,誰又在意這麽一個剛剛修煉成仙沒什麽功德的小角色呢?
就是這麽不起眼的小仙啊,卻被高高在上的仙君看到了。
那位仙君何等風光,穿過重重人群,仿若天生的仙者,身披霞光與聖潔,仙君說,你日後便跟着我吧。
小仙心料自己怕是修了萬年福分吧,能夠跟随這麽一位讓人心生敬仰的仙君。
仙君待小仙極好,琴棋書畫,皆手把手教與他,日複日,小仙棋技日益長見,不過百年時間竟贏了仙君。
仙君笑着撫摸小仙,你可真是聰慧啊。
小仙是如此的尊敬與敬仰着他啊,将仙君立為自己的目标,妄想他日也能夠成為仙君這般的人。
仙君教他仙術,教他如何當一位好的神仙,教他如何心系蒼生熱愛蒼生。
神仙的職責便是要拯救蒼生,萬死不辭在所不惜。
小仙懵懵懂懂的點頭,把一切都深深的印刻在了腦海裏。
“那個初入仙胎的小仙,便是朝歌你嗎?”酸與說。
我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我為何要在此時此刻同酸與講起我的過往,“可是啊可是——”
可是啊,仙君被天帝派去凡間鎮壓妖魔,小仙也想跟随而去,仙君說,朝歌山下的百姓還得需你庇護,我去去便回。
這一去便是好多年好多年。
小仙發誓要在仙君回來時自己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神仙,于是他啊發奮修煉,努力修得仙術,庇佑山腳的百姓。
他想讓仙君知道,仙君沒有看錯人,沒有将信任付錯了人。
這左等右等,百年又百年。
未曾等來仙君笑盈盈而歸,卻等來了噩耗。
“倘若,倘若我當時再執拗一些,便這麽跟去了,縱然也不會發生之後的事了吧?”我攥緊雙手,有些咬牙切齒,更是對自己的無能而憤怒。
仙君愛上了一個凡人,區區一個凡人,何德何能得到仙君的垂憐?他不甘,何等的不甘。
仙君守那凡人百載,幹涉那人每一世的輪回,誰知那凡人将仙君的一片真心視如草芥從未正視,那高高在上的仙君啊,變了。
仙君愛而不得,堕入魔道,去求魔君用妖術将那凡人永生永世禁锢在身側。
小仙不敢相信,那仙衣飄飄,不染塵埃的仙君啊,如何能被妖魔所沾染?
他看着仙君跪在衆仙面前,那般狼狽,那般卑微。
仙君擡頭,望着他,露出苦澀的笑容,對不起。
朝歌啊。
朝歌。
對不起。本仙讓你失望了。仙君說。
小仙發了瘋似的撲上前,護在仙君身側,他紅着眼,他嘶吼着,不可能,你們冤枉人啊!仙君不是這樣的人!求求你們!
小仙跪地,向衆仙磕頭,衆仙神色晦暗不明,一時衆說紛纭。
朝歌啊,都是無用功。
你這又何苦呢。何苦呢?
是我錯了,朝歌,是我做錯了。
我身為仙君,從一開始就不該貪戀凡間俗愛。
朝歌,你走吧。從今往後,世間再無我,朝歌,你已經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神仙了。我很開心。仙君笑着。
我很開心能夠遇見你。
小仙哭得撕心裂肺啊,卻只能直勾勾的看着仙君跳入祭仙臺,灰飛煙滅,連入輪回的機會都不複存在。
天昏地暗。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仙君啊!
“你說,這神仙當來又有什麽意思?”我紅着眼,咬着牙,縱然千年已過,或許衆仙早就忘了曾經有那麽一個仙君的存在,但對我而言卻是不可泯滅的,我便是再怎麽找尋,也再也無法找尋。
酸與沉默,他輕輕地把我轉過來,抱着我,将下巴擱在我的頭上,他拍拍我的肩,他說,“朝歌,你想哭,便哭吧。”
我咬着牙,我不能哭啊,堂堂上仙怎麽能夠在區區一介神獸面前掉眼淚啊,我——我不能哭啊。
我。
我将臉埋在他的懷裏,眼淚不争氣的從眼眶裏一顆一顆掉落,往昔場景歷歷在目,我便哭得越發狠了起來,抽噎着,再也不想忍耐了,放聲大哭了出來。
酸與輕撫我,他說,“朝歌,乖啊。”
“從今往後,有我陪你,我不會扔下你,讓你再經歷千年孤獨之苦。”
我痛哭,久久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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