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師弟

師弟

昨晚不知多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卻是早早醒了。楚曦岩迷迷糊糊地眯開眼，習慣性地往身邊蹭了蹭，沒抱到想抱的人，幹脆抓了個枕頭摟進懷裏，翻個身繼續睡了。

也不知這床賴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忽然嗅到一陣肉包子的香氣，楚曦岩下意識咬了口，又嚼了嚼，然後猛地頓住——

還真是包子！

他睜開眼，便見秋禹鈞拿着只小籠包在他鼻子前面晃，還滿臉壞笑。

楚曦岩眨眨眼，一口将那只小籠包咬過來，要不是秋禹鈞手收的快，兩根手指怕是也要被咬進這人的嘴。

“起床嗎？”秋禹鈞晃了晃手裏提着的一包早點，油條包子肉夾馍，一應俱全，香氣撲鼻。

兩相權衡之下，楚曦岩果斷放棄被窩。

洗漱好，吃過早飯，兩人收拾一番決定再出門去。

他們雖說來這無方境已經三四天了，但出于各種原因，境內的許多熱鬧好玩的地方都還沒去成。好不容易來這一次，不能玩個盡興也太可惜了。

可楚曦岩披好外衫，方才要轉身随着秋禹鈞往外走，便覺一陣天旋地轉，最後落入一片柔軟的黑暗。

楚曦岩：？？？

由于這方面經驗實在充足，楚曦岩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變成狐貍塞進胸口了。

他剛想要問發生什麽了，便聽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響起他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閣下，又見面了。”

聲音夾雜着怒氣。是他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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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是啊，真巧。”秋禹鈞揣着狐貍挑眉，“不知仙君特意來這小客棧找在下，有何貴幹？”

有何貴幹？呵。

陸天明沉了面色，語氣堪稱咬牙切齒：“閣下是真不知道？快把我師弟還回來！”

“什麽師弟？仙君可不要平白冤枉人。”

“冤枉？”陸天明目光移向秋禹鈞揣着狐貍的胸前，冷笑一聲：“那敢問閣下胸前藏的是什麽？”

“喔，胸肌啊。”秋禹鈞低頭看了眼，解釋的十分敷衍：“就是浮誇了點。”

說着還拍了拍。

陸天明：………………

說實話，他現在非常想拔劍跟人打上一架，打不打的過另說，總之不想忍着。但顧及自己如今身在無方境，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些什麽事麻煩只會更大。

可雖說這麽想着，陸天明努力深呼吸平複心情，手心依舊忍不住蓄了一團靈力。

一旁來給客房送水的店小二吓的手裏水盆都端不穩，生怕這些個有修為惹不起的在店裏打起來，整個客棧怕是都不夠他們拆的。

他正哆嗦着試圖勸一勸，卻有另一人先出了聲。

“兩位。”

對峙的兩人齊齊轉頭看向身邊走過來的第三個人，眼裏的戾氣都沒來得及收。

“欸，別這麽看我。”商歌指了指對面店小二，“我只是想提醒二位，好歹顧及一下那位小兄弟的感受啊。”

眼看自己終于被注意到，店小二感激地沖商歌點了點頭，手裏水盆的水幾乎被抖灑一半。

見波及到凡人，陸天明頓時也有些慚愧，想着先讓弟子将此人帶走，轉過頭便看到——

對面人的胸……忽然開始亂動。

“呃……閣下的胸，還挺奇特。”商歌站在一旁由衷感嘆。

秋禹鈞拍住胸口：“咳，會動而已，沒什麽奇怪的。”

然後胸口衣領冒出來個狐貍頭往商歌這邊瞅。

秋禹鈞一把子按回去，面無表情：“……會長狐貍而已，也沒有很奇怪。”

商歌：………

陸天明：……很好，他又要忍不住想打架了。

眼見氣氛又開始劍拔弩張，商歌扶額：“兩位，想打架請先出去。那邊那位小兄弟水盆裏的水都快抖完了。”

沒有人回應。

“……或者讓我們先過去也行啊。”他還有事要去找師尊呢！

這兩個人将這窄窄的走廊完美堵住，商歌身後還跟了一群住客，一雙雙眼睛往這邊瞅，個個都不敢出聲。

也就商歌敢過來說句話了。

陸天明擋了人，自知理虧，看着對面秋禹鈞心裏那口氣愈發咽不下去。他冷冷盯着對面人，右手猛地甩出一件靈器，一道強光頓時吞沒了二人一狐！

秋禹鈞不躲不閃，由着那靈器将他帶到了無方境南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雙腳甫一站穩，便有一道劍光直沖命門而來！

……

與此同時，客棧。

商歌正蹲在客棧門口，跟對面髒兮兮的小孩兒大眼瞪小眼。

他今日去找師尊的行程看來注定是要被一阻再攔，方才在樓上送走那兩個打架的，剛出客棧門口就又被一個小孩兒纏住。

這小孩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他，不消幾秒鐘，就叫人繳了械。

唉，罷了罷了。

商歌嘆了口氣，撐着膝蓋站起身來。反正找師尊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往後拖一拖也無妨。

“你叫什麽？”

小孩兒見他這是同意要幫忙，當即摸了把臉上的眼淚，努力平複自己哽咽的聲音。

“我，我叫黃英英。”

……

無方境南的某處荒涼地界，枯枝朽木被利刃齊齊斬斷，秋禹鈞迎着這道劍光，側頭一閃，輕巧地躲過攻擊。随後雙足一點向後掠去，絲毫沒有要跟人動手的意思。

“你到底是誰？！”陸天明提着劍，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秋禹鈞略一思考，“唔，一介散修。”

“我信你個鬼！”一道銳利的弧光再次斬了過去，周遭灰色的岩石也不幸遭殃，成了碎塊。

但陸天明的力道還是收着的，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傷到如今被變成狐貍的師弟。可這麽做的結果就是，他與這人本就懸殊的實力差距被拉的更大，甚至不消片刻，此人便完全從他眼前失去了蹤跡。

周遭是被砍的七零八落的枯樹與岩石，瞧着倒是極容易躲藏人，可即便陸天明放出靈識覆蓋周圍數十裏，也壓根探不到半點痕跡。

“啧。”他眉宇間滿是煩躁與戾氣，擡手向下一按——

“轟！！！”

一道強悍的靈力震出，轉瞬将周遭夷為平地！

而自北面某塊被震碎的巨石之後，騰起的塵土中竟真有一道人影顯現。

那人影明顯有些無措，但聽一聲利刃铮鳴，陸天明提劍已至！

“欸別別！”人影舉起雙手，往上擡了擡脖子，盡可能離劍尖遠一些，聽着說話語氣格外無奈。

“……陸道友，是我。”

塵土散去，是商歌。

陸天明明顯一愣，當即收了劍，正想問他為何會來此，便見這人身邊還牽着個小孩兒。

小孩兒明顯是被他吓着了，一只小手緊緊抓着商歌的袖子，小臉鐵青着，還站的繃直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冷靜。

“咱們還真是有緣啊……”商歌苦笑着感慨，“又見面了。”

一而再地波及到對方，陸天明也十分慚愧，“咳，方才是在下失禮了。閣下來此是有何要事？”

“要事算不上。”商歌摸了摸身邊小孩兒的腦袋，“只是這小娃的妹妹不見了，我帶着他來找，倒是不成想在這還能遇到閣下。”

他又對陸天明溫和一笑，“不過既然遇到了，我便替師尊轉句話——今日雖說和談暫歇，但數位元首聚集商談商路要事，道友還是出席為好。”

陸天明頓了頓，這回商談他是知道的，雖說是衆位元首聚集，但關于商隊的事宜大多已經敲定，這回不過是補充些細節，臨風門也已經派了幾人過去。

可是木聞笙既是蒼南掌門，又是他的長輩，他的話，實在不好拒絕。

陸天明垂下眼睫權衡一番，不着痕跡地嘆了一息。随後也不知暗中傳音做了什麽布置，面上換成客套的笑，道：“多謝道友相告，在下這便去了。”

言罷禦劍而去。

待人走了，一旁黃英英抓着商歌袖子的手才敢松了松，被吓的險些露出原形來。

“這就怕了？”商歌蹲下身來與他平視，“先前騙我過來的時候怎麽不怕，嗯？小山雞？”

黃英英猛地一驚，再也繃不住，露出身後花哨的尾巴來，說話都開始不清楚：“我，我不是……”

“不是什麽？不是摸清了我在那些修士裏身份高才故意來纏我，還是不是故意瞞着自己散妖的身份？”

商歌面上帶着溫和的笑，看在黃英英眼裏卻成了威脅。他倏地意識到，這人恐怕是故意帶他往這邊靠過來，為的便是吓他一吓，好露出馬腳來。

“別這麽害怕嘛，我又不會吃了你。就是想聽你跟我說句實話，畢竟——”

商歌朝黃英英伸出一只手，“誠信才是合作的前提，不是嗎？”

黃英英徹底愣住了，他望着面前伸過來的那只手，有些發懵地握了過去，不知怎麽的，有些想哭。一開口，聲音當真就哽咽起來：

“我，我沒有騙仙君，除了向仙君瞞了我是散妖之外，其他都是真的！我的妹妹真的不見了，我只是，只是去給她買了點吃的，回來之後就找不到人了。我找了很多很多地方，可是根本沒有我妹妹的影子。”

“我是散妖，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妖怪不會搭理我，所以，所以……”

“所以你才找到了我，因為修真界的修士向來喜歡把匡扶正義挂在嘴邊，你覺得我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總會象征性幫一幫，對嗎？”

黃英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商歌，猶豫着點了點頭。

商歌忽地笑了聲：“小妖，有些小聰明的确不是壞事，但下回選人的時候還是得機靈點。你覺着修真界的修士向來自诩以天下蒼生為重，所以特意來找修士裝可憐，但其實，這些事有時候找魔族反倒更好解決。”

黃英英徹底愣住，半張着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魔族那邊嘛，人是好是壞我不敢評價，但至少這回來無方境談判的都是跟着使團來的，不至于良莠不齊，況且在這個節骨眼上，肯定是想多樹立點好形象。”

“至于修真界，好人是有，但壞人也不少。來談判的門派衆多，人也是雜七雜八，說不巧哪個口頭答應了你幫忙，結果帶你來了個偏僻地方殺了煉丹，要知道，雛妖可是許多邪術裏上好的藥材。”

商歌說的輕描淡寫，對面的黃英英卻被吓的臉色發白。

“你……”

“別擔心，我不是什麽壞人。”還沒得黃英英松口氣便聽他又道：“不過也算不上什麽好人。”

“我同你合作也有我自己的目的，有利益才能有合作，不是麽？”

盡管在妖族裏黃英英算得上是聰明的，這些話已經超出他作為一只小山雞所能理解的極限了。他望着對面青年含笑的臉，愣着點了點頭。

“嗯，懂了便好。”商歌點點頭，揉了把小山雞的腦袋站起身來，望向某個方向，“不過我想問你的話之後再說，現在——”

“兩位，還不走嗎？”

黃英英驚疑不定地随着商歌的視線看去，訝然這地方居然還有別人，而躲在暗處的那人甫一出來，他便登時僵在了原地。

竟、竟然是他和妹妹前不久才騙了一頓飯的那位！

不遠處，秋禹鈞抱着狐貍走了過來。

“不是我不想走啊。”秋禹鈞嘆了口氣，有些郁悶地舉了舉手裏小狐貍，“他要看你。”

“哦？”商歌對上一雙水靈靈狐貍眼睛，“在下竟不知自己還這麽招狐貍喜歡？”

說着還伸出手想逗一下，小狐貍卻當即被秋禹鈞收了回去，揣回懷裏，生怕叫他挨着半根狐貍毛。

商歌：………

“話說，閣下居然不怕我？”秋禹鈞問。

“怕什麽？”商歌挑了挑眉。

“方才你也看到了，臨風門的首席弟子可是追着我砍，閣下反倒還幫我将人支開，就不怕我并非良善之輩？”

商歌聞言卻若無其事地笑笑：“自然不怕。”

“其實閣下的身份還是很好猜的。修真界人盡皆知臨風門最近丢了個徒弟，陸天明陸道友急得就差把修真界地皮翻過來找了，而如今他卻追着你不放，甚至幾乎起了殺意，那大約便是閣下擄走，哦不，将陸道友的師弟暫時留在了身邊。”

“據我所知，臨風門的二弟子修為化神境大圓滿，整個修真界能夠将他留住的人可不多，逐魔會的幾個駐會長老聯手可做得，我師尊傾盡全力也可留他一留，但他老人家并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人，當今的天下第一人，魔族的魔君。對嗎，陛下？”

秋禹鈞望向對面人的眼睛眯了眯，但聽商歌又借着道：

“這些其實陸道友未必猜不到，只是他身份與我這個等着接班的不同，如今已是仙門第一大派的話事人，許多事即便清楚，也說不得。”

秋禹鈞面上嚴肅不少，順帶也解去了面對陸天明時化出的面相。

“你倒是個有意思的，比你那古板的師尊好上許多。”

“陛下可別這麽說，師尊他老人家知道了會不高興。”

秋禹鈞嗤了聲：“但你既然知道了本座身份，就不怕本座殺了你？甚至還要替本座将陸天明支開？”

“不會，陛下深謀遠慮，想必也能明白以我的身份，若是死在了這無方境，怕是會徒增不少麻煩。”

“至于第二個問題，就當是在下想賣陛下一個小小的人情吧。況且，陛下也并沒有将陸道友的小師弟怎麽樣，不是麽？”

說着，商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魔君懷裏被好生抱着的小狐貍。

他面上笑容淺淡，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出的是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身為一介修士，卻不顧道友安危，反倒要同魔族搞好關系。

小狐貍在秋禹鈞懷裏動了動，又被他摸着腦袋揉了把，“哼，荒謬。蒼南派若是交到你手中，怕是再難複昔日第一大派的榮耀了。”

“所以，你來這做什麽？總不至于上趕着來給我倆勸架吧。”

“自然不是。”商歌說着，揉了揉身邊黃英英的腦袋，“是來給這孩子找妹妹。”

黃英英已經在一旁僵立許久了，兩人對話中巨大的信息量已經讓他難以消化了，這會兒見對方将視線移到了他身上，頓時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陛、陛下……”他顫着聲說出這個稱謂，只覺得全身都在發抖。

之前妹妹問過他，他們這般行騙真的好嗎？他心底自然知道騙人是不對的，可若不這樣，乞讨得來的錢根本養活不了他和妹妹兩個。他原先想過，若哪一天報應真的來了的話，他一個人擔下便好。

可他從沒想到，這代價他可能根本承受不起。

魔族的君主，那可是他們這種散妖終其一生都不敢想象的存在……

“是你？”秋禹鈞很快便認出了這小山雞。

“我……我……”黃英英已經抖的說不出話來，眼看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骨溜溜地就要滾下來，他纖細的胳膊上卻忽然扶上一只手——

“唉，站起來。”語氣雖不強硬，卻也不容置喙。

是商歌。

這麽半扶半拉着，黃英英就被拉了起來，發懵地看向身邊青年。

商歌蹲下身拍了拍他沾了灰的褲子，聲音柔和，眸中卻滿是晦暗，不知是想起了什麽。

“不要跪。”他說，“若是真的做錯了事，道歉的确是要的，但絕不能輕易就給人下跪，懂嗎？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地位踩進泥裏，有時候只會激起一些人的淩虐欲。”

“可是……”黃英英呆愣在原地，由着商歌給他抹去眼淚。

可是對方可是魔君，他怎麽能不跪……

“你不需要跪。”出乎意料地，商歌理所當然道，“你又不是他的臣民，何必跪他，我不也沒跪？”

“啊……”黃英英已經分不清自己這腦袋瓜是今天第幾回轉不過來了。

一旁的秋禹鈞倒是跟着笑了起來，懷裏的小狐貍也歪着頭開始仔細打量他。

“他說的沒錯，你的确不需要跪我。摘星樓那五兩銀子的事本座也不追究，反正你欠的也不是本座的錢。”

秋禹鈞攤了攤手，低頭看見楚曦岩還在盯着商歌看。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然後抱出小狐貍怼到商歌面前：

“來，看個夠。”